丫鬟们连忙捧上镜子,人手一面,围着娴月,前后照鬓,又拿着一面凑近来细看了看脸上的妆,这才道:“可以了,除了胭脂红些,没什么问题了。” “胭脂红才好,显得喜气,而且大婚辛苦,怕小姐熬累了,胭脂沁进去了,累了也显得气色好。”董娘子道。 “辛苦各位娘子了。”娴月笑道,叫桃染:“赏。” 她这一声令下,不仅丫鬟们连忙搬出早准备好的赏封给娘子们,门口的丫鬟也打开门来,跑去跟前院传话了。 “还得劳烦娘子们今日跟着我辛苦一天了。”娴月道。 这些娘子们都得跟到贺家去的,为的是下午还有宴席,晚上还要闹洞房,若是头发毛了,或是妆花了淡了,都随时好调整的。 “小姐说哪里话,我们巴不得沾沾小姐的喜气呢,也跟着长长见识,这京中婚事虽多,哪家有这样的荣耀,让官家亲自来主婚呢,一生也遇不到一件啊,我们该谢谢小姐,给我们这福气呢……” 娘子们都是人精,自然知道办喜事是拣最好听的话说,说得越吉祥赏得越多,果然娴月就让桃染重赏,云夫人笑盈盈在旁边看着,也让红燕又赏了一份,娘子们正欢天喜地谢恩时,只听见走廊上响起一片脚步说笑声,是夫人们大军已经杀到了。 虽然准备好了扇子,但这时候也不能挡,因为都是来送亲的太太们,算是亲戚长辈,好在娴月今日妆容端庄为主,连这些夫人们也挑不出理来。 当然也有拈酸的,主要是那顶凤冠太惊人了,一见就知道是宫里出来的东西,姚夫人就先不无酸意地道:“到底娴月有福气,诰命还没到,凤冠就先到了”。 但其他夫人都是纯然热情夸赞,尤以景夫人为首,盛赞娴月的美貌,道“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美貌的新娘子了,这才不枉了官家亲自来主婚呢……”有夸凤冠的,有夸娴月端正的,把娴月围在中间,各色称赞和祝福一拥而上,嘴里都是好话。 娄二奶奶本来也随着众人来了,只是跟在后面,这时候也进来了,只站在门边不远,神色复杂地看着娴月。 凌霜注意到了她的神色,有些惊讶,可见嫁女儿是极动容的事,自己母亲也不例外。 夫人们夸赞过后,这才开始添妆,有送玉佩的,有解手镯的,有用锦囊装着小金锞子的,纷纷上来放到娴月手中,景夫人给的鸳鸯玉佩,笑道“祝新娘子和贺大人白头偕老”,梅四奶奶给的缠丝镯,祝的是“如丝如缕,缠绵不绝,情意绵长”……夫人们吉祥话一句接着一句,娴月只垂着眼睛微笑接受,身后的乳母黄妈妈待她挨个谢各位夫人,连声道“谢景夫人,借夫人吉言……” “谢梅四奶奶,借夫人吉言……” 娄二奶奶这才过去,道:“谢各位夫人赏脸,借了各位夫人的福气,娴月一定平平安安,幸福美满。” 景夫人和梅四奶奶立刻就把她拉住了,梅四奶奶向来和她亲善,笑道:“怎么忘了这位大功臣呢,生出这样如花似玉的新娘子,今日你当记首功呀。” 旁边的夫人也起哄,姚夫人道:“不知二奶奶拿什么给新娘子添妆呀,可要对得起这顶凤冠呀。” 娄二奶奶办这场亲事,也算尽了全力。 众人都当她财力尽了,没想到她被推到娴月面前,母女俩其实都有点尴尬,但她还是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子来,上面錾金梅花,花心的红宝石却鲜红如血,正是和清河郡主当日送凌霜一样的红雅姑,只是略小点。 “我不比丽妃娘娘,没什么好送你的。”她难得这样沉下声音,道:“这簪子是外婆当年传给我的,当初我嫁你父亲,就让人重新铸了一下,錾了字,一直戴到了今天。又嵌了宝石,送给你。 我不比众夫人,也没什么福气可借你的,只是这二十年来还算琴瑟和谐,也祝你和新姑爷琴瑟在御,白头偕老。” 娴月也动了容,道:“谢谢娘。” “到底是亲娘,对女儿还是好。”景夫人笑道,旁边姚夫人怂恿道:“怎么我们都添了妆,云夫人反而躲在一边,论富贵谁比得上安远侯府呀,云夫人可不是要临阵脱逃吧。” 众人立刻把云夫人拉过来,围在中间,有意拱她上去,看她究竟能给娴月什么好东西添妆。 谁知道云夫人只是笑着从怀里拿了个小玉锁出来,交给娴月,笑道:“都说男子做磐石,女子做蒲苇,用凌霜的话说,怎么好东西都是男子的? 玉石坚硬,我倒希望娴月像磐石一样,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多谢云姨。” 娴月认真道谢,对着她一笑,立刻就将小玉锁戴上了。旁边夫人立刻笑道:“好啊,到底和云夫人最亲,咱们的东西都收起来,只戴云夫人的。” 黄妈妈拿了个锦囊,正收夫人们添妆的那些礼物,准备给娴月在轿子上的时候带着压轿呢,听到这话,忙笑着准备解释,众人正说笑,却听见娴月身边的桃染短促地“啊”了一下,一脸闯了祸的表情。 “怎么了?” 娄二奶奶反应快,今日她也救了不知道多少场火了,弥补了无数疏漏,所以并不慌乱。 “我忘了提醒了。”桃染道:“云夫人是来给小姐梳头的,但小姐醒来我光顾着伺候小姐洗脸,梳头娘子一来,我就把这事忘了。” 她一说,云夫人也想起来了,红燕也笑了,娄二奶奶只道:“我当多大事,梳头什么时候都梳得,横竖不过是象征一下罢了。” “虽说是象征,也很重要呢。”众位夫人都道。 “只是现在头发都梳好了,还怎么梳头?”桃染急了:“总不能把头发再解开吧。” “横竖不过是梳三下,应个景罢了。”黄娘子提议道。 红燕机灵,早拿了玉梳来,云夫人接过来,娴月虽然戴了凤冠,但头发又长又密,髻尾还盘起来垂在凤冠外面,云夫人也就伸手,在发髻上虚梳着,笑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一生顺遂,万事如意!” 其实京中惯说的是三梳子孙满堂,但云夫人改了词,娴月立刻明白了,回头朝着云夫人一笑。 人人盼她子孙满堂,只有像娘一样担心她的人,才会想她一生顺遂,万事如意。 众夫人见她们这样亲昵,顿时起了哄,娄二奶奶在旁边看着,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偏偏这时候前面又跑了人来催,道:“快到午时了,贺家的礼官在催了,说官家要出宫了,得快去贺家接驾去。 花轿也都准备好了,只等夫人一句话,新娘子就要出发了。” 这样连着催,哪怕是刚强如娄二奶奶,也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催什么?就是要出发,也得拜了父母再走。”她道。 旁边的夫人顿时都笑了,说“瞧,二奶奶舍不得了。”景夫人劝道:“再舍不得,也是要嫁的,花轿都准备好了。” 众夫人把娄二奶奶簇拥着,半推半送,带去正厅等娴月行礼。 屋内顿时空下来,娴月也由丫鬟扶着起身了,桃染忙得很,指挥几个丫鬟检查:“扇子呢,给小姐拿着,阿珠,你抱好了小姐的首饰匣子,这可比一车嫁妆还贵重呢,娘,你拿着添妆的锦囊呢是吧,娘子们拿妆奁,其余人都捧好了东西,婆子们过来,把东西都搬去马车上,就这几个箱子,马车跟好了,到时候外面又是鼓乐又是鞭炮,人多眼杂……” 黄妈妈和蔡婳也帮着照看,凌霜一直抱着手站在墙边看,这时候也和娴月对了个眼神。 “你放心。”娴月只朝她无声地说了这一句。 “知道了。” 凌霜神色仍然只是不开心,尤其是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今日过去,娴月这房间就搬空了,她的琴,她的画,她的妆奁首饰……当然这房间一直给她留着,但失去主人的房间,常有种人去楼空的感觉,就算以后再回来住,也不过是客人一样匆匆了。 她和凌霜不同,从此以后,如她所说,贺家就是她的家了。 她要在贺家栽她的桃花,折她的杨柳,度过她的余生。 哪怕凌霜从来如坚冰,这一刻也觉得眼睛发酸。 丫鬟如众星捧月,簇拥着娴月出门,她这样美貌,这样华丽而庄重,这是她一生最重要的日子,如同去赴一场最盛大的宴席。 双面苏绣的扇子上绣花精致葳蕤,挡住了她的表情,但她还是朝凌霜伸出了手。 “陪着我吧,凌霜。” 凌霜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手心有汗,甚至微微颤抖,凌霜知道她也很害怕,也带着雀跃,她要走向她未知的命运了。 而凌霜会永远站在她身边。 “放心。”她紧握住了娴月的手,告诉她:“我会永远永远,一直陪着你。” 贺大人深不深情,会不会有始有终,都无损于这件事,娴月永远是她娄凌霜的连城锦,从开始的开始,扬州的小小院落,竹编的摇篮中,她们就在一起。在故事最后的最后,她们也会一直在一起。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如果这故事说的是姐妹,那结局绝不会是悲剧收尾。
第154章 送嫁 正厅外聚满了人。 闺阁中的小姐,未嫁的小姐,纵使美貌,纵使名满京城,但外人是无缘得见的,这美貌也只在夫人小姐间流通,就算元宵节或花信宴上有王孙得见,也不过惊鸿一瞥。 只有大婚这天,是可以被所有亲眷甚至邻里都看见的。 渡过今天,她就成了妇人,虽然是羞赧的新妇,至少可以持家立业,相比以前,也是可以抛头露面,和亲眷间交际了,有了些许管家的权力,可以掌管家中财物,人客往来。 等过了几年,生了孩子,成了当家奶奶,就彻底百无禁忌了,能饮酒,能听戏,能通宵打牌,访亲问友,能烧香拜庙,路程远些,住几天也使得。 夏日可以去山中避暑,冬日可以去庄子散心,样样自由。 所以也难怪女孩子们都憧憬嫁个金龟婿,当个好夫人。 毕竟不是人人都跟凌霜一样,早早就百无禁忌起来。 况且结婚又是大喜事,人人都可以来沾喜气,虽然大多数寻常男客还是进不了内院,都是亲眷和世交才得进来,厅内厅外,已经庭院中站的人,都以娄家的世交女眷为多,其次多是孩童,熙熙攘攘,都是喜气洋洋的,已经把俊美的探花郎打量了无数遍,如今都翘首以盼新娘子。 娴月虽然举扇挡面,但总能窥到些许面容,况且这样的身段,这样的风度,鬓如堆云,凤冠华丽,喜服霞帔,被丫鬟们如同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穿过长廊,简直是神女仙子一般,一露面,顿时厅中都爆发一阵欢呼。 贺大人微微笑着,站在花厅外,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的新娘子朝自己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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