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的高门贵女、小家碧玉数不胜数, 围绕在太子身边的莺莺燕燕更是环肥燕瘦, 太子殿下又怎会打她一个孤女的注意。 沈若怜闻言轻轻咬了下唇,点头如捣蒜, “对对, 你别想多了,太子殿下不是我们能随意揣测的。” 孙季明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看了眼她房顶仍在滴水的地方, 换了个话题,“改明儿天晴了, 我叫泥瓦匠过来帮你把这屋顶补了。” 见她要拒绝, 他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笑道: “不许拒绝, 从前是你好好的, 不要我帮忙就算了,现下你暂时看不见, 我帮衬你一二也是应当的。” 沈若怜揉了揉额头,有些不好意思道: “那就麻烦你啦,只是……答应你要交的那批货——” “怎的,好像我叫你按期交,你就能交了似的。” 沈若怜嘬了口茶水,嘿嘿一笑,不出声了。 孙季明又坐了会儿,才起身离开。 秋容过去关了门,一转回身,快步跑到沈若怜面前,急道: “公主那日最后和殿下跌下悬崖后怎么了?眼睛到底怎么看不见了?” 想了想,她声音陡然拉高,“不会是殿下他为了不让你逃跑,故意——” 沈若怜双手握紧茶杯,温热的茶水透过瓷杯薄薄的杯壁不断沁入她的掌心和指腹,热气蒸熏在她卷翘浓密的眼睫上,覆了一层细碎的晶莹。 氤氲的水雾中,沈若怜眼睫微颤,静默着没出声。 那日后来她晕过去了,她也不确定自己这眼睛是怎么伤的,但她其实愿意相信不是他做的。 可此刻秋容将这不确定问出来,她又不能笃定地立刻否认他的嫌疑,毕竟他曾经连用铁链锁着她,将她一连关在房中十几日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秋容见她不答,也不敢再问,怕她无聊又给她絮絮叨叨说起了这两日之事。 那日遇刺之后,秋容被薛念所救,但因为逆党没有彻底清剿,他们在村子里反倒相对安全,薛念他们便也没有立刻前去接人。 秋容被送回来后,知道她们此次定然走不成了,就把她们留给孙季明的信烧了,对外称沈若怜去城外找香料,而后同太子一起失踪了。 秋容说这两日沈若怜没回来的时候,孙季明几乎天天来,也曾派了家丁和店里的伙计去帮着找人,瞧着倒是上心得不行。 沈若怜闻言沉默了半晌,淡淡笑了笑,“倒是他有心了。” 不过她心底里知道,晏温现下亮明了身份,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跟孙季明走得太近了。 孙季明不像裴词安有官身,又是世家大族里的嫡子。 他只是一介白丁,晏温若真想对他怎么样,根本不用像对裴词安那般大费周折。 秋容又陪着沈若怜说了一下午的话,晚上喂她吃了饭后,她将沈若怜房间的软塌收拾出来,就陪着沈若怜睡在同一屋,方便夜里照顾她。 后面三天,晏温都只是派了李福安将大夫领过来给她施针煎药,自己却一次都没来过,偶尔李福安过来的时候,会给她带些点心之类的,都是在东宫时她最爱吃的。 沈若怜对那些点心碰都不碰,又全数让秋容分给了街坊邻居家的孩子。 又过了几日,她的眼睛渐渐能看出些光亮,心里也不禁慢慢松了口气。 …… 沈若怜从前在北方时,只听说江南雨多。 可她都来淮安快一个月了,就没见过几个晴天,整日里不是连绵细雨,就是倾盆暴雨,连带着孙季明的锦绣坊这一季的衣料子都不太好卖了。 孙季明过去将接漏雨的盆子端起来倒了,重新放回去,“今年当真有些奇怪,从前你说的江南多雨,也都是那种烟雨蒙蒙的雨雾,倒也不至像今年这般夸张。” 他接过秋容削的梨,道了声谢,又顺手递到沈若怜手里,“今年这雨就跟天漏了一样。” 沈若怜接过梨啃了一口,梨子的汁水给她饱满嫣红的唇覆上一层水色,晶莹的梨汁沿着她白皙细嫩的手腕滑进袖筒里。 孙季明看了一眼,撇开视线看窗外的雨,“整日里下得到处都又湿又黏,惹人心烦。” 沈若怜嚼了嚼嘴里的梨,含混搭腔,“可我倒觉得稀罕,来这里一个月,我的皮肤都好像变得更水润了。” 小姑娘眼底隐隐有了些光亮,面颊上的小梨涡随着她的笑意出现,整个人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光彩。 秋容听她这般孩子气的说辞,忍不住掩着唇笑了笑。 孙季明敲了她一下,“傻子,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 孙季明又看了眼窗外檐下的雨帘,面上隐隐显出一丝担忧,“就怕这雨再这般下下去,洮河发了水。” 沈若怜闻言笑容一僵,她生在北方,这点倒是她没想到的。 孙季明见自己吓到她了,忙笑着宽慰,“我也是随便说说,你不必害怕,到时若真有什么,我会保护你——” 孙季明话还没说完,忽听外面响起一道温润和善的声音,笑问,“孙公子说什么保护?” 说着,晏温推门而入,门开的瞬间,他的身影和外面隐隐的天光一道挤了进来。 他面色温和地扫视过屋中众人,视线停在沈若怜身上。 几人没料到晏温会突然过来,都吓了一跳,尤其是沈若怜,下意识朝孙季明的方向投去一眼。 晏温眸色忽的一沉,随即缓缓勾起唇角,玩味道: “你们方才在谈论什么,不知孤能否听听?” 男人一身雅白色锦绣常服,头戴玉冠,浅金色的流苏在腰带的玉佩上微垂着轻晃,颀长的身影闲适地伫立在门边。 他眉目疏朗,只是向着屋中投去淡淡的视线,无形中便流露出隐隐的压迫感。 房间瞬间显得有些逼仄。 孙季明对太子躬身行礼,沈若怜也被秋容扶着作势要下床,晏温压下眼皮淡睨了她一眼,“免了。” 沈若怜动作一顿,飞快看向他,可眼底是一片模糊的光亮,什么也看不清,她抿着唇,敛眸重新坐回床上,安静地垂着头抠手指。 她的举动看在孙季明眼中,就是普通百姓惧怕太子威仪的反应。 孙季明见太子还意味不明地盯着沈若怜,眼神顿了一下,主动开口吸引他的注意力: “回禀太子殿下,草民方才在同沈姑娘说及往年淮安城的雨。” “嗯?” 晏温走到桌旁的圈椅上坐下,右手轻搭在桌子上,带着墨玉指环的食指轻敲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声极有节律的“突突”声。 “往年的雨怎么了?” 孙季明道:“既然殿下问起了,那草民就斗胆直说了。” 晏温面容温和地看着他,眉眼间带着淡淡笑意,道:“但说无妨。” 孙季明又作了一揖,恭敬道: “朝廷连年治理江南的河道,殿下应当也能察觉出,这今年的雨水似乎比往年要多许多,草民也是恐怕今年会生洪涝之灾。” “唔。” 晏温收回手,将墨玉指环从食指上卸下来,指尖顺着指环内侧慢慢划了一圈,略一颔首: “孙公子是淮安本地人,自然比孤更了解本地气象变化,不过孙公子放心,朝廷已经由工部牵头,派人来淮安一带了。” 不过派的是谁,他皇帝老爹以马上就要废黜他这个太子为由,并没有直接告诉他。 晏温对孙季明这话说得十分恭谦,语气又温和。 孙季明忽然觉得那次在亭中与他遥遥对望,太子眼底的锋利和冷峻似乎都是他自己的错觉一般。 他面色有些不自然,点头恭敬回道:“如此,草民替淮安百姓谢过陛下和殿下。” 晏温面露温和,“罢了。” 他话音刚落,李福安敲了敲门,端了药碗进来,“殿下,沈小姐的药好了。” 秋容看了眼晏温,下意识过去接李福安手里那碗药,不料却被晏温抢了先。 矜贵雍容的太子殿下白皙修长的手中,端了一个缺了个口子的土灰色陶碗,偏他还似未有所觉一般,用那只有些发旧的勺子轻轻搅弄着黑褐色汤汁。 十分不相匹配又有些怪异的一幕。 屋中有瞬间的静默。 秋容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余光偷瞄了眼孙季明,语气里带了些不易察觉地恳求,对晏温道: “殿下还是将这药碗给民女吧,民女喂自己妹妹喝,这药碗污浊不堪,怎能玷污了殿下的手。” 晏温抬眼,看了眼床上紧抠着手指,眼睫不住轻轻颤抖的小姑娘,手底下顿了一下,笑着将药碗递给秋容,“不烫了。” 秋容飞快接过药碗,坐到床边的梧凳上,挡住晏温和孙季明的视线,一勺一勺慢慢给沈若怜喂着喝。 孙季明看了眼秋容的动作,回过神笑对晏温道: “殿下当真如传言所说,体恤百姓。” 晏温淡淡勾唇,手指上沾了一滴药汁,他轻轻碾搓了一下,温热的液体瞬间被指腹上的温度蒸干。 “沈小姐是孤的救命恩人,孤自然应该对她多上心些。” 几人等着沈若怜喝了药,见她想要休息了,晏温倒是再没多说什么,和孙季明一道离开了。 直到房中安静下来,沈若怜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整个人长长舒了一口气瘫靠在软枕上。 秋容拿了颗糖给她,忍不住担忧道: “太子殿下如今这般,万一让孙公子知道了你和太子的关系怎么办?” 沈若怜有些烦躁,将嘴里的糖咬得“咯嘣”作响。 她本想洒脱一些,说知道就知道了,她不在乎了,不过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到底接受不了让他们知道她和太子睡过的事情。 思来想去,过了好半天,沈若怜抓了抓头发,一个翻身将自己裹紧被子里,嘟嘟囔囔: “不知道,我要睡了!” 第二日秋容出去买米,不知怎么的,孙季明和晏温又撞上了。 沈若怜这次干脆懒得理他俩,被子一裹,眼睛一闭假寐,留他二人坐在一起说防汛之事。 连茶水都懒得招呼。 孙季明倒是自觉,自己去沈若怜柜子里翻找出那罐龙井,熟稔地架火、烧水、烫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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