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妇人不愧是在内宅里待久了的,又是采买婆子,口齿竟是十分的利落。 她继续道:“若是我们姑娘的密友,自去递帖子探望我家姑娘,何必在这里问我这个婆子?” 这妇人好生厉害。 赵锦云望向四妹妹,见四妹妹不慌不忙地道:“婶婶不用着急,我方才还没有说完。婶婶自太原府来,是因家中贫寒,一日三餐无以为继,婶婶才不得不放下家中嗷嗷待哺的两个幼女,孤身一人千里迢迢的来到京都。本以为自己背井离乡的做了别人家的奴仆,家中幼女会得到善待,却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丈夫竟是无良之人,背着自己将一对幼女卖与人牙子……” 赵锦云瞪大了双眼。 四妹妹说的,怎地与话本子那般相似? 那妇人微微有些动容,却又很快镇静下来:“姑娘可真会编故事。” 赵锦衣没理她,只继续道:“却不成想,冥冥之中,婶婶与一对幼女还是有缘分的。被丈夫卖掉的一双女儿,竟然与婶婶进了同一户人家。只不过彼时婶婶是得力的宅院仆妇,而一双女儿只做了那户姑娘的使唤丫鬟。婶婶与女儿们一别十年,再加上素日里见面甚少,是以竟不认得整日在姑娘身边被磋磨的那两个不起眼的小丫鬟,竟然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那妇人垂下头去,叫人瞧不清她的神色。 “却是在姑娘生辰那日,姑娘失手打死了这两个小丫鬟,婶婶被叫去处理这两个小丫鬟的尸体,无意中瞧见小丫鬟身上的胎记。她骇然大惊,这两个无辜惨死的小丫鬟,竟然是她的亲生骨肉……” 妇人忽然抬头:“姑娘编完了吗?我还要赶去采买,迟了,我家姑娘可不喜欢。” “那你们姑娘喜欢婶婶装神弄鬼的恐吓她吗?” 赵锦衣语气淡淡,说的话却惊天动地。 帘子安安静静的垂着,没有半分的波澜。 妇人瞧不清里头的年轻姑娘到底长什么模样,也弄不清是什么来头。她的目光落在梅染脸上。 梅染板着脸,目光虎视眈眈。 方才将她拦下的婆子与小厮守在门口。 此时正是和尚们做早课的当口,绵绵不绝于耳的梵音低低传来,不省得是安了她的心,还是安了姑娘的心。 妇人忽而笑了:“姑娘若是太闲,想要旁人听你编的故事,便到春光阁去,听说那里不拘一格求人才,便是女才子也深受欢迎。” 春光阁!赵锦云听到这敏感的字眼,一颗心怦怦的跳起来。这妇人的嘴巴比蚌壳还要硬,四妹妹能撬得开吗? 事到如今,她已经明白了六七分,被四妹妹请进屋中的妇人,对她与三郎的婚事,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赵锦衣轻轻叹了一口气:“婶婶的见识倒是多广。只可惜,婶婶那一双娇憨的女儿,再也没法叫婶婶一声阿娘了。” 妇人咬了咬牙,神情冷然:“姑娘再说胡话,我虽是地位低下的仆人,却也是能到我家主子面前诉说的。我家主子的官职虽然不大,但若是姑娘多加纠缠,诋毁我家姑娘闺誉,姑娘可担当不起。” 她说着,便要走。 梅染正要拦,里头的赵锦衣道:“不必拦着她。” 妇人顺利地跨出门槛,正要匆匆赶路,忽而撞上了一个男人。 男人失声道:“玖娘?你怎地在这里?” 名唤玖娘的妇人忽地满脸怒容,用力将男人推到一旁,脚步匆匆地离去。 男人目光痴痴地看着她消失在石阶下,才眉头一皱,转头瞧见长春:“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地将玖娘惹怒了?可是你们给的条件不够好?”他说话的当儿,瞄了一眼小厮旁边的婆子。那婆子穿的衣衫是絮了棉的新袄子,在这春风似剪刀的寒风中,瞧着怪暖和的。下人的穿着,最能体现出主家的实力与好坏。他在钟家当了二十多年的差事,原来不想挪动的,可钟家近来越发的苛刻,他是活契,可以随时走人,是以当有人说他们主家想招募几个老实可靠又有经验的人到庄子上做管事时,他动心了。 长春笑眯眯的:“怎地不够好,每个月八钱的月银,四季衣衫两套,每个月还可以休沐两日。”而且他时不时的替姑娘跑腿,还有行脚钱、茶水钱。比起赵家的其他小厮,他的日子过得滋润多了。 的确比他们在钟家的待遇要好,可玖娘为何生气,匆匆离去?玖娘一向稳重,决不会无故失态。男子想着,便匆匆与长春道:“这位小哥,我忽而想起还有些事,去去就来,你看可行?” 长春在后头说了一句:“那兄台可快些,我们主子可是等着用人的……” 话音未落,男人的身影早就消失在石阶下。 却说这宝相寺得天独厚,这样的小院子是单单独独的建在坡上,出了院门便是一条蜿蜒而下、相通的石阶。 长春不慌不忙地走到石阶前,轻轻地扭动着脖子。 日头懒洋洋的升起来,宝相寺的香客如云般地从外面挤进来。流水般的车马中,载着的人或许是诚心向佛,好善乐施;可有些人,大约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孽,才厚脸皮地挤到佛祖跟前。 长春看着男子追上玖娘,二人先是停下说了几句话,而后便警惕地望着四周,最后双双消失了。 有趣。这男子与那玖娘,果然有私情。 赵锦云如今已经目瞪口呆,略有些崇拜地看着她的四妹妹。 赵锦衣给了她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比起自己的婚事,赵锦云眼下更关心的,是三姐姐的婚事。 她无法忍受自己的堂姐妹竟然像东西一样被送给别人。她们赵家的姑娘,向来俱是被娇养在闺中的,怎地能做那地位低下的妾。 尽管三叔父要讨好的那个人的身份是王公大臣,地位超然。但赵家的姑娘宁做寒门妻,也不做那高门大户里的小妾。 尤其是那人,后院里早就挤满了各色的小妾。她并不认为,三姐姐被三叔父送过去之后,能有好下场。 她微微敛着眼皮,只是那人位高权重,假若与他硬碰的话,赵家一门,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从他并不敢明目张胆地强将三姐姐抢过去这一点来看,或许他对赵家还有些忌惮。 他忌惮的,是祖父。
第49章 独特的爱好 赵锦云挨近赵锦衣,只见四妹妹的脸微微垂着,在薄薄的日光中柔和的绒毛清晰可见。 四妹妹的容貌在他们赵家,并不是特别出色,可她的眼中,向来有一股灵气。有时候赵锦云觉得那是聪慧,有时候又觉得那是狡猾。 她不是没有过嫉妒。 为何赵家众多孙女,而祖父独独宠爱赵锦衣。 阿娘与阿爹争吵的时候,她也听到过,说是祖父因为四妹妹长得像早夭的姑姑,是以才特别宠爱四妹妹。 当年姑姑重病早夭,祖父有好些年郁郁寡欢,不曾展露笑颜。四妹妹也并非是一出生就受到祖父的特别宠爱,而是在赵家请来西席给适龄的姑娘们启蒙后,四妹妹展现出过目不忘的天赋,先生对四妹妹赞不绝口,祖父闻言,自己亲自考验四妹妹。从那之后,祖父对四妹妹便开始重视起来。 后来四妹妹在外头又露出一手,得到京都大儒之首的称赞,从那时起,祖父对四妹妹便越发的与众不同。 爹娘都说祖父宠爱四妹妹,是因为四妹妹长得像姑姑。可赵锦云并不这么认为。 大约是因为哥哥弟弟们念书都不行,实在是有失祖父国子监祭酒的身份,而四妹妹恰好念书很有天赋,是以祖父才会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罢。 可如今鲁国虽然会时不时地从各地提拔优秀的女子做女官,却都是在大内城里侍奉贵人的官职。女官听着虽然十分威风,可一进大内深似海,倘若一个侍奉不周,不仅自己会被惩罚,还会连累家人。最要紧的是女官过了二十五岁,大内才会允许女官择婿成亲。 本朝虽然允许女子到了十七八才嫁人,可若是到了二十五还不曾嫁人,怕是只能挑一些歪瓜裂枣的男子了罢。 祖父,果真是对兄弟们都没了信心,要将姐姐培养成女官吗? 赵锦云对四妹妹,是又同情,又羡慕嫉妒。 今儿四妹妹在她面前露了这么一手,赵锦云越发笃定了,四妹妹在外面能有这般的手段,应该都是祖父调教的结果。 便是四妹妹使唤的小厮长春,也是姐妹中的独一份。 赵家别的姑娘都没有专门小厮可使唤,唯独除了四妹妹。听说这长春,还是从祖父身边拨过去的,专门听四妹妹的差遣。便是二伯父二伯母,也不能随便差遣长春。 不管过去如何,赵锦云都觉得不重要了。如今重要的是,她要抱紧四妹妹这根大腿。咳,万一以后她与三郎不和,说不定依仗的便是四妹妹。 三姐姐的眼神太过炙热,让赵锦衣有些受不了。 她才疑惑地看了赵锦云一眼,三姐姐便亲亲热热的抱住她:“好妹妹,快告诉姐姐,你都是从哪里打探得这些消息的?” 当然不是偶然。 但赵锦衣是不会告诉赵锦云的。 毕竟,咳,这算是她独特的爱好。 是的,没错儿。别人都不会想到,她赵锦衣的爱好,不是姑娘家都喜欢的玩意,也不是大家所以为的念书作词。 而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收集各色各样的八卦。 这爱好虽是这两年才培养的,但她经常沉浸其中。毕竟闺中那些绣花事太过无聊,平时听一听八卦,还能调剂调剂心情。 再说了,她收集八卦,可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欢悦。 而是为了赵家。 赵锦衣想到这里,忽而有些心虚,在三姐姐亲热的怀抱中有些僵硬:“这些都是长春打探出来的。” 嗯,她说得也没错。消息都是让长春打探出来的,但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却是她细细的捋出来的。 谁能想到日日蹲在城墙根下的那个乞丐,竟然曾经是红极一时、吸引无数饕餮食客的香满楼的大掌柜呢? 又有谁能想到,当初意气风发、誓夺状元桂冠的那名学子,如今是金水桥边兜售豆腐的一名摊贩呢? 唉,世事无常,人心不古,生活中的这些事儿,可是比话本子还要精彩。 赵锦衣想起她曾经听到的那些八卦,可真真是让她觉着,他们赵家,可真是一座世外桃花源般的存在。 不过……她的眉头微微冷然。曾经的美好,如今都让三叔父给打破了。 她有预感,尽管那人忌惮赵家,不敢直接动手,可也难保,这些都是暂时的。赵家,会不会因此风雨飘摇? 长春打探消息,的确是一流。 赵锦云信了大半。 她虽纯良,但到底也是活在大宅院中的姑娘,并不天真无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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