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萧景珩私下里去劝了宋昭那么多次,她都不肯出冷宫, 但一听太后弥留了,她倒是忙赶了过来。 她来时,庭院里的戏曲班子正在唱着剧,声音颇大,聒得人耳鸣。 仙寿宫正殿里跪了满地的嫔妃,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众人见了宋昭,各有各的心思,但也不敢说什么,只得继续装哭。 彼时萧景珩就坐在上首位定定看着宋昭, 可宋昭却是连他瞧都不瞧一眼,仿佛当他不存在一般,迳直略过他身侧,绕去了内寝。 “太后......” 宋昭半蹲在太后榻前,牵着她冰凉的手在掌心里暖了暖, “臣妾不孝,臣妾来晚了......” 太后反握住她的手,“来了便好。” 这深宫之中,步步都是算计, 也正因如此,旁人给予的哪怕那么一丝的真情,才显得弥足珍贵。 宋昭对太后,亦是如此。 哪怕她曾经利用过太后去争宠,但她待太后的孝心,却是真的。 她红着眼眶,极力忍泪,笑着对太后说: “太后,您养好身子,臣妾还等着好好孝敬您呢。” “咳咳咳......”太后猛烈地咳嗽了两声,攥着宋昭的手反而力道更甚, “孩子,你知道为何哀家,一直都护着你吗?” 宋昭忍泪颔首,“是因为阿娘。” “是因为蕊儿,也是因为......哀家一早就看出来了,你不是个省油的灯。” 太后缓一缓,迎着宋昭错愕的泪眼,嘴角艰难地扯出一记苦笑来, “留你在皇帝的后宫,必会搅得后宫、前朝,都不得安宁。这,便是哀家最希望瞧见的了。” 太后说这话的时候,正赶上外头那一出《望江亭》唱至高潮, “谁叫你乌鸦想把凤巢占?谁叫你步步追逼计多端?” 宋昭一瞬怔忡, 她看着太后脸上挂着和蔼的笑,仍是一脸的慈祥端和, 却越是如此,越是让宋昭觉得不寒而栗......
第334章 临终调教 殿外,戏子的唱曲声一声盖过一声,将众嫔妃的哭声彻底淹没。 宋昭忆及前事,想到她在宫中的诸多谋算,唯有在太后这儿是最顺风顺水的, 她也曾疑惑过,一个在宫中浸淫多年、且斗垮了前朝所有后妃熬成了太后的女子,怎么会这般容易被蒙骗,对她丝毫不起疑心? 原来这一切,太后竟是一早就窥破了。 宋昭自以为是她算计了太后, 殊不知她这算计,也正是落在了太后的算计之中。 宋昭勉强维持着镇定, 她本是蹲在太后榻前,忽而起身向太后深深福礼下去, 裙边卷起的风,扑的将灭的烛火闪了闪, “臣妾知错。” 她也不辩了,毕竟与聪明人说话,是没必要演戏的。 太后口中轻‘唔’了一声,缓缓抬起眼皮,目光沉静若一汪表面无澜却深不见底的潭, “错与对,也不是哀家能定夺的。这后宫里,一拨拨的女人来,一拨拨的女人走,外人瞧着风光,可只有咱们自已才知道,入了这天家富贵地,单单是想要活下去,就已是需得拼尽全力了。” 她缓一缓,大口呼吸着,又拍了拍榻沿,示意宋昭坐下, “为了让自已的路能走得更远,走得更稳,谁不算计?谁不害人?既然都是一路货色,哪里还能定下个错对?” 太后沉下眉心凝着宋昭,牵起她的手用力握了握,意味深长地道: “若真要分出过对错,那斗到最后赢了的那个人,便是做什么都算是对的了。” 宋昭知晓太后深意,却仍是心头有惑, “太后是何时知晓臣妾那些不堪的?” 太后笑,“你可还记得成行温泉山庄前,你第一次遇见哀家的时候,发生了何事?” 宋昭一愣,“那时臣妾的朝服被人动了手脚。”【88章】 太后平静地眨了眨眼,“哀家那时虽未见过你,但皇帝来与哀家请安时,听他提及最多的嫔妃便是你。皇帝说你纯良,哈哈哈,咳咳......” 太后猝然发笑,倒是激得自个儿咳嗽了数声, 宋昭端过盛着温水的茶盏,想让太后润一润嗓,她却是拒了, “哀家想着,一入宫就能被晋了位份的女子,能纯良到哪儿去?所以哀家命人在你的朝服上动了手脚。此举是为了试探。 当日,你若穿了那朝服来见哀家,身着明黄可是大不敬,不光皇帝会申斥你,连哀家也会惩处你。你若是不穿想着法儿去蒙混过关,那便说明了你是个心思深的。那么你的路,也该到头了。只是,哀家万万没有想到,你竟是蕊儿的女儿。所以当日哀家才会由着你去做作,并未拆穿。” 听罢太后所言,宋昭已是激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明明是四月天,可她却觉得周身寒得很。 她万万料不到,当日她以为凭借自已的机智躲过的灾劫,却是太后一早为她量身裁制的死局。 如果不是因为生母和太后是故交的缘故,只怕她才与太后见面,连过招的机会都没有,就要折损在这个前朝后宫中,最大的赢家手里了。 “臣妾班门弄斧,自以为机关算尽,原不过是在太后这儿讨了个笑话罢了。” “你是班门弄斧,不过总比皇后、贵妃的手腕,要高明得多。” 太后沉声道:“你有本事,也有野心,但你弊在操之过急。你为了替你母亲报仇,想着法儿害死了你母家满门,不就等于是削了你在前朝的助力?这件事,你实在办得愚蠢。若是你母家尚在,倚着皇帝对你的喜爱,你怎会在冷宫中被困了这么久?” 一直以来,宋昭入宫的目的就只有两个。 其一,是借助萧景珩的势力,诛灭宋家满门,替阿娘报仇雪恨; 其二,是伴君左右常得君恩,斗垮满宫嫔妃,成为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再不受人欺凌践踏。 但这两点,本就是互相违背的。 一个身后没有母家的女子,如何能当得皇后? 宋昭低低道:“臣妾原想不到那样长远,臣妾入宫最大的心愿,便是能替阿娘报仇。至于日后能否能有像太后这样的福气,臣妾不敢奢望。” “福气?你是觉着哀家赢了吗?” 太后自嘲般笑笑,又漠然道:“哀家斗了一辈子,临了失了儿子,赢了个不值钱的体面,又有何用?女子生来便是男子的附属,一身荣辱,皆是仰仗男子恩施得来。 所以孩子,你要记住,后宫的斗争,若是一门心思都用在和那些女人去勾心斗角,才是大错特错!只有当权力真正掌握在自已手中,才叫做赢。” 太后情绪激动起伏,提着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显然是累极了。 她幽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将积压在心中多年的怨念与不甘,一并都呼了出来, 卷着不可见的风,送出了这宫阙重重。 她忽地抓紧宋昭的手,字句咬狠了道: “你,要去做赢得那个。为了你,为了你的孩子,也是......为了哀家。”
第335章 太后薨逝 宋昭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地撞了一下, 撞碎了萦绕在心头的迷雾,许多事,倒是突然变得明朗起来。 屋外,唱曲声丝毫未弱, 宋昭凑近太后,轻声低语道: “四爷当年本是先帝属意的太子人选。那时先帝长子已亡,祁王虽是行二,但却是先帝的养子,无缘继承大统。 如此,皇上行三是为长子,而那时的太后也已经成为了先帝的继后,您的四爷便是先帝的嫡子。先帝重嫡,若非后来四爷得了隐疾,或许今日临朝听政的,便该是......” 宋昭的话点到为止, 瞧着太后眸底的微光逐渐浑浊下去,神情也由着端详,转为了几分哀苦, “皇帝与景玹,都是哀家养大的。至他们十四岁离宫开府,哀家虽不能常常见着他们,但他们还是会时常结伴来给哀家请安。兄友弟恭,很是和睦。 后来,景玹不知怎地就染上了天花,宫里一拨拨太医出去诊治着,哀家在宫中也是心急如焚。好在,那时皇帝在宫外,倒是对景玹很是上心。他日日照顾在景玹身侧,夜以继日不辞劳苦,做足了一个兄长该做的一切。” 太后说着,语气忽而一顿,话锋急转道: “便是在他这般悉心照料下,景玹......殁了。” 宋昭一瞬讶异,“太后是怀疑皇上他......” 太后默然不语,只是平静地看着宋昭, 许多事,也就尽在不言中了。 宋昭知道,太后必得是发现了什么铁证,才会对她说出这番话。 但这事太后不明说,宋昭也不好追问下去。 殿内短暂的沉寂后,听太后又是唏嘘道: “景玹死后,瑞王接连平定了两场战乱,颇得先帝器重。反倒是皇帝因着办盐闹出了岔子,得了先帝训斥。后来先帝去的急,满朝文武奉遗诏,立皇三子为新帝。当时,也是有许多老臣直呼,看不明白先帝何以这般安排。” 太后顿一顿,遽然冷笑起来,“不过这一朝天子一朝臣,那时候对先帝遗诏生出过疑心的老臣,只怕如今,早都已经被皇帝尽数清理干净了罢。” 言外之意,便是太后对萧景珩继承大统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生出过半分疑心, 起码是在萧景珩面前没有表现出来过半分,所以她才能得了今日这么个寿终正寝的‘好结局’。 若不然,只怕她早就跟瑞王的生母裕太妃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萧景珩给料理了。 “你也有恨吧?”太后问。 宋昭一时恍惚,“什么?” “对皇帝。”太后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你的承煜无故失踪,这件事除了皇帝,哀家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能有这滔天的本事。想来你也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与皇帝一直僵着吧?” 宋昭默然颔首,太后又道:“哀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养在哀家膝下,侍奉哀家勤谨,会唤哀家作母亲的景珩了。他,一早就疯了......” 太后倦极了,以至于握住宋昭的手,也渐渐卸了力, 但她的语气,却仍是沉肃, “你这一生,是走不出这宫墙了。哀家问你,你是要与一个疯子共赴白头,还是要利用他,一步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宋昭凝思不得片刻,便握紧了太后的手,当机立断道: “臣妾,不会辜负太后的期望。” “好,好。”太后宽慰而笑,眸中噙泪,“往后,也好好好护着自已。哀家虽是利用了你,但哀家与你母亲的情谊,和对你的喜欢,也都是真的。” 太后平躺在榻上,一双看破红尘的眼,于此刻正紧紧盯着房顶之上彩绘的百鸟朝凤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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