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很快便到了南馆,原还以为是要给哪个小倌看病, 等到了三楼, 见四下铺设的华贵, 便知道不是一般人。 他到了床榻边上,低着头不敢多瞧。 一截雪白的腕子伸出来, 大夫伸手仔细把脉。 良久, 他道:“这位姑娘是喜脉……” “几个月了?” 大夫一愣, 往后退了一步,道:“夫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陆流莺撩开帐子, 冷冷盯着他问:“你确定?” “小人……确、确定。” “鸣玉,再找几个大夫来!” 候在一旁的教习先生连忙把这老大夫领出去, 给了诊金后,匆匆出门。 话休絮烦,只说这日上午,一连有五个大夫造访,而南馆里的众人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三楼的贵人生了病。 秋银跑到二楼朝上探头,心里最为担忧。 那贵人平日看不出什么喜好,教习先生对他更是毕恭毕敬,就连自己也不敢有过多亲近,昨夜里他把自己的女客带走,今早上就是如此阵仗,只怕…… 秋银低着头,心里不安。 过了片刻,到晌午,一众小倌们照旧去上课,秋银心不在焉,频频拨错了弦,惹得鸣玉侧目。 他一板子拍下来,秋银眼里都是泪。 “还真是个水做的人,怎么就生成了个男儿身?”鸣玉嘲讽道,“咱们这一行吃的是青春饭,这会儿不好好学,等你岁数大了,学成了也不中用,快收去杂念,专心练习!” 秋银怀抱着琵琶,抹了把泪,解释道:“我今早听说贵人身体不适,心里实在担忧,适才如此,请先生见谅。”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鸣玉道。 “我先前的那位女恩客,不知是否还在贵人身边?” 鸣玉看着眼前的小倌,笑了笑道:“这也不是你该担心的。” 秋银咬着唇,轻轻叹了口气。 鸣玉教完今日的课,去厨房里煎药,三楼静悄悄的,他正要叩门,那门却从里开了。 陆流莺穿着身暗沉沉的衣裳,嗅到苦涩的药香,一双秀气的瑞凤眼微微眯了起来。 “大夫说她生育艰难,这一胎若堕了,日后怕是终身不育。我回京后,这一年里你就留在这里,仔细看顾她,人若是逃了,又或是被人拐了,别怪我不念主仆情分。” 鸣玉跪在地上,以性命作保。 陆流莺看着那一碗安胎药,只觉得这世间事当真是捉摸不透。 “我不在扬州的这段时日,你每三日寄一封书信给我。到她生产之时,若是我没有回来,你便替我动手。” 鸣玉抬头,眼中不解。 “她生了女儿姑且就养着,要是男孩……” 陆流莺看了身后一眼,轻声道:“你知道怎么做罢?” 鸣玉点头,他端着药起身,见公子不曾离去,还挡在门口,便也静静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陆流莺垂着眼帘,不知心里想的是什么,良久,伸手接来拿碗安胎药。 他端着药,一手拨开床上的帘帐。 穿着亵衣的少女缩成一团,乌浓浓的头发铺在月白的枕上,面颊发红,像是在昏睡中。 陆流莺先把安胎药放在了一旁。 今日顾家的商队就要离开扬州城,他也要跟着一起离开。 顾兰因那里盯了这儿许久,这会儿若是有了变化,此人十有八九便会顺藤摸瓜找上来。 何平安现如今怀了他的孩子,到时候说什么都不会跟着自己。 陆流莺望着她脖子上的吻痕,眼神暗了暗。 大夫说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若要推算,正是年底在浔阳的那一段时间怀上的。 陆流莺喊了何平安一声,见她扭头看着自己,他将那碗安胎药递给她。 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何平安摸着肚子,见他一错不错地正盯着自己,笑了笑。 “这是……” “堕胎药。” 何平安道:“我不喜欢喝药。” 陆流莺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声道:“难不成你想生下这肚子里的孩子?” “生他的、生你的,不都是一样的么……”床上的少女调子拖长,嘲笑道,“莫非要我堕了这胎,你就能待我好一辈子?” “一辈子我不敢轻易开口,不过眼下,你既然不愿意,那便算了。” 他微微笑了笑,从被褥里牵出她的手,将人揽到了怀里。 “我要回京一躺,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何平安贴着他的胸膛,一言不发。 他就算一辈子不回来,她也半点不关心。 这些男人都是一样的。 何平安:“我日后生了孩子,你还愿意娶我么?” 陆流莺不置可否,他低头.吻.着她的唇,气息炙.热,被他困在怀里的少女已怀了身孕,现如今没有几个人知晓她在这里,情到深处,陆流莺似又尝出了某种别的滋味。 他摸.着她衣衫.下.滑.腻的肌肤,渐渐地生出一丝阴.暗的心思来,不过望着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他忽又打住了那些念头。 “我自然想做你的夫君,只是你的心里……” 陆流莺抬首,笑问道:“等夫人心里有我了,我便来娶你。” 何平安喘着气,两颊.浮红,她别过脸去,将他用力推开。 她伸手端来拿碗药,屏住呼吸一口闷下。 陆流莺见她喝得一滴不剩,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是安胎药。” 何平安微微一诧,猛地摔了碗。 可地上铺了线毯,那碗连条裂缝也不曾有。 陆流莺笑盈盈地看着她,捡起碗放在她眼前,终于舍得离开。
第79章 七十九章 何平安满嘴的苦涩, 一个人捂着脸。 陆流莺走后,屋里空空荡荡。 他方才送来一碗安胎药,嘴上却谎称那是堕胎药, 说到底就是不相信她。 何平安瞥着窗外的光亮,心下茫然。 日后月份大了, 身子不便, 该怎么逃出去? 逃不出去, 等到十月怀胎产子,要是难产一尸两命怎么办? 若是侥幸生了孩子,陆流莺将孩子抱走了要挟她,又该如何是好? …… 桩桩件件叠在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活的稀里糊涂,自己尚且顾不来,如何再去照顾刚生下的孩子。 与其跟着她吃一辈子苦, 不如早早再去投胎, 找一个比她更好的娘亲。 何平安惭愧地摸着肚子,心里隐隐下了决心。 半个时辰后, 鸣玉进屋送午膳。 他白日里充作南馆里的教习先生, 晚间就守在楼上, 收集扬州城里的大小江湖事,作陆流莺在扬州的一个眼线。 陆流莺临走前对他有吩咐, 是以对着何平安, 他分外温和, 不如昨夜那般强势。 “夫人吃过午膳,等会儿会有裁缝过来替你裁衣裳。公子如今离了扬州, 夫人的衣食住行都由我来看顾,若有需要, 尽管来吩咐我。” 坐在桌边的少女不动声色打量他,鸣玉自报姓名,未几,便听她吩咐道:“我要一碗堕胎药。” 鸣玉笑了笑,摇头道:“堕胎药没有。” “那我要人伺候我。” 鸣玉颔首:“可。” 他收拾了屋里的脏衣裳,下楼后不久,便有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何平安将门开了条缝,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倌便把脸凑了上来。 鸣玉叫上来的人是秋银。 “夫人?” “你可真有大出息!”他用身子把门缝挤开,兴奋道,“我说这满院的男人,怎么平白多了个夫人,果然是你!” “短短一夜工夫,就叫先生如此尊敬,可见你也入了贵人的眼,日后有大前途。” 他站在何平安面前,歪头看着她的脸,兴奋劲过后,好奇道:“今早上南馆来了好几个大夫,是不是你生病了?” 何平安瞥了她一眼,坐下吃粥,而秋银是头一回白日上这间房,趁着她吃饭,四处瞧了瞧。 先生叫他上来伺候夫人,他原先还以为是什么老女人,等从门缝里看见何平安,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她来历不凡的身份这会儿算是坐实了。 秋银逛了一圈,拖着个春凳坐在她身边贴着,还把自己的手给她看。“你要吃自己拿就是,难道还要我送到你手上?” 秋银笑道:“夫人真没良心,亏我心里想着你,学琵琶时走了神,叫先生把手都打肿了。” 何平安不相信:“我打了你好几巴掌,你为什么要想着我?就这么欠打?” “打是亲骂是爱。” 何平安捧着粥,想起自己受过的苦楚,扭头呸了一声。 “别犯傻了,这鬼话也就你当真!” 秋银支着手,见她有几分孩子气,咧嘴笑道:“我当然不会当真,不过挨了你的打,我甘之如饴。” 何平安皱眉,将他推开,厌恶道:“别说的这样肉麻。” 秋银捧腹大笑,趴在桌上,等笑够了,长长叹了口气:“我从小长在这里,来的男人不计其数,挨了不知多少的打,但你不一样。你打了我,却没有跟我上床,就凭这一点,我就有些喜欢你了。” 眉眼清秀的少年伸手勾着她的衣角,笑眯眯道:“你还是我接的头一个女客,与那些臭男人不同。” 何平安记起他的身份,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要是自己与他一般处境…… 何平安猛地摇头,想也不敢想。 一个顾兰因就快要了她的命。 “方才我说话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披头散发的少女小声道。 秋银大度极了,点点头便原谅了她。 “先生让我来服侍你,你坐好了。” 他找来玉梳,一面给她绾发,一面自夸道:“我梳头的手艺,贵人都说好,现下扬州的时兴发髻,我都会,你想要什么样的?” 何平安吃着饼,或许是想到陆流莺昨夜的牡丹髻,也叫他梳一个。 头发梳到一半,鸣玉喊来的裁缝到了门首。见她跟秋银相处十分和睦,鸣玉便让秋银住在了隔壁,做个日常伺候的小厮,暂时不必去接客了。秋银大喜,等鸣玉一走,扑过去就要谢何平安。 “我的好姐姐,真是托你的福!日后你可要多多提携提携我。” 他围着何平安转,笑嘻嘻道:“先生刚才在门边上告诉我,说你怀孕了,叫我好生照看,你就放心罢。” 何平安手一顿,斜眼看着隔扇,雪白的窗纸后,男人的影子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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