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天的施粥,想必已经让余氏捉襟见肘了吧。 “余夫人脸色这么难看,难道是家中遭贼了?”她猛地回头,正好和余氏来不及掩饰的视线撞上。 余氏面色一沉,她还真比遭贼好不了多少。 “慎王妃慎言。” “我都慎王妃了,我说的话就是慎言。这些天余夫人日日给那些流民施粥,当真是憔悴了许多。” “为百姓做事,这都是应当的。” “谁说不是呢,难得余夫人有这样的觉悟,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我还以为余夫人脸色难看,是心疼施粥花出去的那些银子。” “怎么会?我甘愿而为,何来心疼一说?” “那就好。”姜觅笑得越发真挚。“听说你的米粮都是在余家的铺子里买的。余家的粮价居高不下,也不知卖给你的是否也是高价?” 说到这个,余氏的脸色更难看了。 如果不是买粮的价格不低,她何至于花光了自己的私房。她原本以为自己是余家女,粮铺子给自己的就算不是进价,也高不了多少,谁知那掌柜卖给她的米一升只肯便宜十文钱。 她去问大哥,大哥说家中的庶务都是大嫂在打理。大嫂不等她质问,开口就哭穷。指三道四的暗讽她这些年没有顾过娘家,反倒处处仗着娘家的势,这眼看着娘家日子才好过了些就想打秋风,怕是整个郦京城也没有她这样的姑奶奶。 两头受气,她无处可说,既不能和自己的丈夫哭诉,也不愿让儿女们担心,只能是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些事就不劳慎王妃操心了,毕竟若不是慎王妃,我们也不至于……”她再是怒极恼极,到底还有理智,余下的话也就没说了,心里自然是把这笔账全算在了姜觅头上。 “余夫人不用客气,好事大家一起做,好人大家一起当。”姜觅笑得越发真诚,好人难做啊,她也是想让这些人体验一下个中滋味,像她这样的好人多难得。 余氏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越发气苦。 她身为亲王正妃,算得上是所有命妇中身份最尊贵的,所以由她领头。一行人进到永福宫后,并没有被立刻宣进去,而是在外面候着。 里面传来柳皇后的声音,“母后,如今长生塔已经建成,你也该放心了。钦天监的吴监正说了,此塔一能护国安泰,二能镇邪除灾,必让那灾星再也不能兴风作浪。” 余太后幽幽一声叹息。“今年年景差,百姓们日子也过得苦,哀家只盼着灾星一除天下太平,百姓们也能安居乐业。” 灾星? 她勾了勾嘴角。 真是没什么玩的了,堂堂一国之君居然真的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一个灾星的传言,再加一个祸国的罪名,简直是不要太可笑。 身后传来不断的窃窃私语,有些人越说越来劲,声音也越来越大,最后已经是旁若无人了。 “慎王妃,你相不相信有灾星?”余氏突然问她。 她缓缓转身,冷冷地看向众人。 “相信啊。” “也不知这灾星是什么来历,害了天下的百姓不说,居然还想动摇国之根本。要我说必须尽管找出来,免得他真的祸国殃民。” “余夫人说得对,这灾星嘛,其实也不需要观天相才能看出来,我们用肉眼也能分辨。谁不顾天下百姓的生死,那谁就是灾星。你说是不是?” 余氏不敢说话了。 前些日子京中都陛下无德,不顾百姓们的死活,她若是接了这话,万一引到了陛下头上那就是大罪了。她不敢接这话,旁人也不敢。方才还说得热火朝天的那些人,一个个低下头装聋作哑。 柳大夫人道:“慎王妃性子真爽,敢说敢做,以往还真看不出来。” “我向来如此,直言直语不懂掩饰,为此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才有那又蠢又坏的名声。” “慎王妃真爱说笑。” 姜觅真的笑了。 她可不就是爱说笑,不仅爱说笑,还喜欢听别人说笑。这些人有本事再大声点议论灾星的事,声音越大越好。 这时里面又传来柳皇后的声音,“吴监正说灾星伴龙气而生,厉害至极,若不然也不能惹出如此天灾。如果不将他除去,只怕天下百姓更受其害。” “正是这个理,哀家也有所耳闻,但愿长生塔能让灾星显形,还天下一个安稳。” “太后娘娘此言差矣!百姓们能不能活过今年冬天,还得靠我们慎王府施的粥。若人人都像太后娘娘这样光凭一张嘴,既不出钱也不出粮,那些流民怕是早就饿死了,又哪里有命安居乐业!” 众人闻言,无一不是大惊失色。 只听到余太后一声高喝,“都进来吧!” 命妇人听命,齐齐入内。 姜觅无视众人怪异的目光和余太后婆媳二人愤怒的眼神,上前道:“太后娘娘,臣妇可是说得不对吗?” 这时贺夫人也跟着上前,附和她的话。 “太后娘娘,臣妇以为慎王妃所言极是。若人人都空口白牙而没有行动,难不成等着天下掉钱掉粮吗?如今阖京上下谁不知慎王妃心善,世人还送她一个活菩萨的称号。依臣妇看,此次那些流民能居有所、食有粥,全是慎王和慎王妃的功劳,他们夫妇二人实乃我大雍朝的福星!” 福星二字一出,余太后和柳皇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姜觅暗自好笑。 什么祸国殃民,什么伴龙气而生,她们直接报萧隽的名字好了。光凭一张嘴就想把萧隽定性为灾星,也要问她答不答应。她这些天的米粮可不是白舍出去的,百姓和流民都说她是活菩萨,这对婆媳难道还活在梦里吗?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钦天监说的什么灾星臣妇不知道,臣妇只知如果没有臣妇这个福星,只怕京城内外已经尸横遍野。你们有心思在这里讨论谁是灾星,还不如宣扬一下臣妇这个福星以稳定民心。” “你…你放肆,哀家如何行事,岂是你可以左右的?” “太后娘娘这话就不对了,你这么做只会让臣妇心寒。臣妇若是心寒了,那定然是不能再施粥了。如此一来不知要饿死多少人,太后娘娘你的罪孽可就大了。” “这天下是陛下的,你一个妇人…” “天下既然是陛下的,那陛下为何不救自己的子民?臣妇一个妇人怎么了,若不是臣妇这个妇人,如今城内外早就乱了。”姜觅说着突然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起来。“太后娘娘,你可真是伤了臣妇的心了。臣妇到底哪里做错了,出钱出力的还不落好!” “慎王妃,你看你像什么样子。”余氏看不过去,站出来指责她。“说到施粥,又不止一人这么做了,我也施粥了,我可不像这么张扬,恨不得人尽皆知。” “太后娘娘你听听,余夫人也不满啊。”姜觅大声嚷着,“做了好事还没有功劳,不光是臣妇一人心里不痛快,余夫人也是如此。” “谁不满了?”余氏急了,拼命向余太后解释。“太后娘娘,臣妇没有那个意思,全是慎王妃故意曲解。” 姜觅看着她,像看一个傻子。“余夫人,你的意思是你做好事不求名,便是太后娘娘说你是灾星你也无怨无悔。那可太好了,太后娘娘,余夫人愿意当那个灾星。你快昭告天下,就说她是祸国殃民的灾星,如此一来天怒可平,陛下江山也有保住,百姓必定能安居乐业了。” 众人傻眼,她们是听漏了什么,还是理解能力有问题,怎么说来说去余夫人竟成了灾星,这是哪跟哪啊。 余太后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简直可以说是扭曲至极。 姜觅又一拍大腿,越发来劲。“长生塔果然灵验,刚一落成就把灾星给揪出来了。太后娘娘,我们还等什么,还不快让人把灾星压到塔底下,这样才能换来国泰民安哪。” “你住口!”余太后实在没忍住,“呼”地站起来指着姜觅。“来人哪,掌嘴!” 姜觅一骨碌爬起来,迅速给了余氏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殿内回荡,所有人都惊呆了。 “太后娘娘,这种事臣妇可以代劳。余夫人确实该掌嘴,你们余家的名声都被她败光了。当年她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居然为了一个有妇之夫寻死觅活的,还说非嫁不可。害得太后娘娘你豁出老脸不要将她赐给武昌侯当平妻。今日是命妇们进宫,她一个不正经的平妻也敢进宫来丢人,实在是太不应该了,难怪太后娘娘你这么生气!” “你……”余太后气得说不出话来。 姜觅还在那里一副不敢居功的样子,“太后娘娘不用谢臣妇,臣妇也是急君所急为太后娘娘分忧。” 这时余氏终于回神,捂着脸就要朝姜觅扑过来。 姜觅一躲,余氏扑了一个空,然后因为愤怒至极之下使了全力而没能收住,结结实实在趴倒在地。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殿中静得吓人。 余太后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如果眼晴是刀子的话,姜觅已经被她用眼刀子凌迟不止百回了。 按理说闹成这样,柳皇后应该会做些什么,但奇怪的是柳皇后居然没有安抚余氏,也没有训斥姜觅,反而是提醒余太后时辰不早了。 姜觅心下诧异,若有所思地看了柳皇后一眼。 这柳家人,有点意思。 柳皇后这一提醒,倒是让余太后压下了怒火。这些碍眼的东西也得意不了多久,左右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余太后其实心里也嫌余氏,当年她为了这个侄女可谓是豁出去了脸面,原指望是一个能成事的,帮着他们余家笼络住武昌侯,没想到不仅没笼络住男人,这些年还一直没掌家,半点用处也没有。 她不虞地使了一个眼色,便有宫人将余氏扶起来。 余氏狼狈至极,脸已羞得通红,正张嘴想让余太后替自己出头时,只听到余太后一声令下,领着一众命妇前往长生塔。 她羞愤而不甘,恨恨地瞪着姜觅。 姜觅无所谓地耸肩,轻轻吐出两个字:活该。 上回差不多也是这些人看到被人围起来的坑,时隔多日再见坑已被填平,上面盖了一座九层的塔。 禁军在一旁严阵以待,一个比一个表情严肃。萧昶和一众臣子们已至,正肃穆地等待着。余太后与太后并立,命妇们则站在群臣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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