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梁寅引进一个人来。众人举目看时, 只见来人个头不高,头戴玄青软纱武士巾,身穿大红十样锦缎箭袖袍,腰间扎缚一条黑金镶铜銙带, 面目清俊, 神采英拔。 窦宪一看觉得眼熟, 蓦地记起:“这人不是那日茶楼上吵架的女子么, 如何扮了男装,竟是如此俊俏!”心下暗自喝了一声彩。 再看旁人, 都认出来了, 先先后后立起身来,武继明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 脸上带着几分错愕。原来这人不是别个,正是他家娘子,守备军都监府上女公子汤丽娘。 丽娘环视众人,都认识,唯独窦宪面生些, 记不起哪里见过。又往旁边瞧瞧, 看见了两个唱的:那王芸儿本来坐在武继明边上, 春儿在马怀德身旁坐的,两个知局,都退到各人身后去了。 蒋铭瞅了瞅武继明,见他站在那里, 也不招呼丽娘, 面上讪讪的, 只不言语。心说:“这可是坏了!这汤娘子不速之客,来者不善, 善者不来,敢是他两口子怄气,找来这里了?” 便向丽娘拱手,笑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汤小官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小官人快快请坐。”说着退后,把自己位子让出来了。众人看他如此,有样学样,也都退到座椅后面,纷纷地拱手见礼,都称呼“小官人。”丽娘亦拱手答礼。 马怀德忙招呼伙计,把武继明的椅子向下撤了一位,就在武继明和蒋铭中间加了个座位,请丽娘坐了。钱丰并不知道丽娘身份,见这情形,又见梁寅唯唯诺诺,知道是非同小可的人物,亲自捧了一副杯箸安放桌上。 趁乱的当口,马怀德给梁寅使了个眼色,梁寅会意,悄悄摇手要领芸儿春儿出去,却被丽娘一眼瞥见了。喊住道:“梁都头!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赶人走了,莫不是我来的不对了么?” 那梁寅是他家部下,怎敢得罪,连忙陪笑道:“小官人误会了,她俩是钱掌柜叫来的人,刚才钱掌柜说,乡下姐儿没见过世面,不堪伺候,让我领出去,换别个过来。” 马怀德见此情景。忙又给梁寅使眼色,假意嗔怪道:“就叫她们留下吧,这才刚来,唱也没唱呢,又换什么!这老钱恁地多事!” 汤丽娘进来时,一眼就看见王芸儿,便疑心她是武继明在行院里的相好,这会儿听梁寅和马怀德一唱一和,心里愈发认定了。淡淡笑了一笑,说:“这就奇了!一桌的贵客,独我来就不能伺候了,都头这话说的没道理,莫不说的反话吧?”梁寅不敢回言,只得陪笑。 蒋铭听这话,看出些剑拔弩张的意思,便向丽娘笑说道:“小官人是尊贵人,您这一说笑可不打紧,可不把梁都头给吓坏了!”说的丽娘一下子笑了。众人都松一口气。 重新都落了座,马怀德招呼两个女子:“你两个别愣着了,快弹唱个好曲儿,给汤小官人接风。”那芸儿和春儿不知就里,只看武继明闷着头不言语,丽娘又在他上首坐的,不敢怠慢,依着吩咐,一个弹琵琶,一个唱了一曲。 却说这汤丽娘,自幼生长在武职官家里,天生活泼聪慧,性情豪爽。汤都监爱如珍宝,从小当她是男孩子一样教习武艺,学了一身本领,弓马刀枪,样样皆能。因她在京城长大,见的事多,常随父亲到军中操练,家中来客也出面拜会,向来没有小家女子忸怩羞态。为出入便利,常作男装打扮,凡熟识的人都看惯了,不以为异。待长大了些,更是自矜自持,心里暗自发愿,一定要找个才貌出众的丈夫。那武继明也是官府少爷,才貌不差,为人风流博浪,又在芸儿那里开蒙过了,俩人成亲后,双宿双飞,如胶似漆。彼此说好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武继明赌咒发誓,指天划地,什么甜话不说出来!丽娘自是信他,以为得偿所愿。 谁料去岁秋天,蒋铭等一众人在莫愁湖湖亭吃酒,武继明与王芸儿重逢,俩人又好上了。芸儿本来就是武继明第一个动心的人,况又是热恋中分开,一旦冰释前嫌,旧情复燃,愈发炽烈。继明三天两头往行院跑,起初丽娘没在意,时间长了,觉出不对,一来二去发觉了。这丽娘是亮烈的性子,如何容得?况她自家有本事,一向自视颇高,认为自己与别的女人不一样,别家男人可以娶妻纳妾,招蜂引蝶,她的男人却只得她一个儿才行。免不了要质问丈夫,继而拌嘴,小两口儿吵闹起来。 那武继明却是纨绔的性子,开始还哄着骗着,后来被妻子逼勒不过,索性就承认了。说道:“我与你是夫妻,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大娘子,她只是个院儿里的,我不过喜欢她伶俐,会弹会唱,你知道我的性儿,喜欢请朋友吃个酒,喝个茶,叫她来伺候,大伙找个乐子,不过偶然去她院儿里坐坐,又不带来家,碍着什么了?你只当没看见罢了,何必计较!” 丽娘闻听大怒,无论如何不依,就要告诉公婆,又要回娘家去。武继明怕事闹大了自己吃亏,便说:“罢罢罢,既是你这样,我再不去找她也就是了。以后供唱也寻别人去,”笑嘻嘻道:“守着如花似玉的老婆,我还不足么,还寻她作甚……” 如此这般,一时安抚住了丽娘,背地里仍悄悄与芸儿来往,只是做的隐蔽些,次数也少了。然而丽娘既知道了,如何瞒得过她?!消停没几天,又争执不休,继明继续瞒哄,以至于妻子寻踪码迹闹到外头来。遇到窦宪那天,就是丽娘发觉继明悄悄去找王芸儿,追到院门口,他家小厮看见忙去禀报……武继明出来,俩人当街不好吵,就到茶楼里吵了一气。这两天因恼了,谁也不搭理谁。丽娘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与父亲汤都监都说了。 汤都监自然也不高兴,但碍着通判府,一时不好说什么。只得劝说女儿道:“这事儿是他荒唐,可是世风如此,年轻人保不准不这样,先随他去吧,等时间长了,慢慢劝他,心就回来了。一味吵吵闹闹,传出去叫人笑话,总归还说是你的不是。” 丽娘委屈憋闷,忍不下这口气,今儿听说武继明又出来吃花酒,把继明贴身小厮叫来审问,得知了地方,带着十几个排军过来了。 武继明见老婆来,知道是来找茬的,心里着实不快。他想的是,自己没做违礼的事,丽娘新婚看不开,闹一阵子,慢慢的也就好了。今日把芸儿找来,还想美事儿呢:等酒席散了,让钱丰在园子里安排个地儿,俩人好春风一度。如今丽娘一来,美事儿就不成了,当着众人又觉着失了面子,又怕她闹起来丢脸。故此心里懊恼,神色尴尬,不知说什么好,只闷声在那里坐着。 俩女子弹唱了一会儿,酒桌气氛缓和许多。丽娘示意住了唱,笑道:“这不是很好么!怎么还说不堪服侍,依我说,两位姐姐唱的又好,生的又俊,真可谓色艺俱佳,难为是谁寻来的,恁地有眼光!” 大伙都不敢接口,丽娘只做不在意的样儿,也不看武继明,却向马怀德说道:“兄长也在这里。” 马怀德知道他两口儿闹架的事,又是弟媳妇,十分尴尬,心里只叫得苦。陪笑道:“今儿是继明摆酒,大伙儿给承影兄践行的,再过几天,蒋二哥就要去京里了。” 丽娘于是向蒋铭道:“原来如此,今日小弟来的冒昧,搅扰了诸位雅兴,还请蒋公子不要见怪。” 蒋铭笑道:“小官人哪里话来!您是贵客,平日我们想请还请不到哩。”说着看向武继明,武继明附和笑了。众人也随声附和,面上都陪着笑,肚里各装心思。萧纯上和允中对面坐的,俩人互相递眼色,暗自吐舌。 丽娘笑说道:“既是小弟来迟了,就敬蒋兄一杯,权做小弟赔罪吧。”说毕端起酒杯敬他,蒋铭忙说“多谢”,二人对饮了一杯。 蒋铭心道:“这汤娘子行事豪爽,她既是扮了男装,又自称兄弟,我只当她是男子说话也罢了。既然来了,不论如何得帮继明一把,给他两口儿说合说合。” 便向武继明道:“刚我还说呢,与继明兄相交多年,多承你关照,这几年大伙儿不在学里了,只因为有你,还是时常聚在一块儿,倒没疏远,十回里有七八回也都是继明兄破费。真叫我们不好意思的。今日难得小官人驾临,做兄弟的借花献佛,敬你们二位一杯!” 众人这么一闹,武继明已放下心来,又看丽娘应对自如,渐渐自在。听蒋铭如此说,就笑了,说道:“瞧承影说的,咱们兄弟多少年了,还说这些!倒显得生分了。什么都不用说,全在酒里吧!” 一边说着,端起杯来,大伙都看丽娘。丽娘想道:“这么多人,不好折他面子,更不好伤着旁人。”于是相随也举起杯来。 武继明顿时欢喜,饮了酒,向蒋铭照了照杯底,笑说道:“咱们几个交情,自是没说的,就怕承影往后做了大官,身边非富即贵,就把我们这些穷朋友,都打到赘字号里去了!” 蒋铭呵呵笑了:“快行了罢!这话别人能说,你也好说的?再说小弟岂是那样人!”萧纯上接话道:“承影不是那样人,对了,你这次必然高中,能留京里得个职就好了,等明年我去会考,就有投奔处了!”武继明道:“纯上说的正是,明年我也去,到时咱们一块儿走!” 蒋铭笑而不语,叹气道:“唉,其实我心里,也想明年大伙儿一起去,实在不愿意占这个先,说了又被我爹骂。我想着,不管今年怎样,明年横竖还要再考一次。” 萧纯上赞道:“承影就是有志气,不愿从恩科出身。”武继明插口道:“什么志气?他就是狂呗!”向丽娘道:“上学时候他就这样,多少人都算上,顶数他,仗着自己记性好,最狂了。”众人都笑起来。 汤丽娘也笑了,说道:“这固然是蒋兄有志气,不过依小弟愚见,恩科和常例科其实一样,不过是晋身入门。比如我们武行,就是领了官职,做了将领,也还是第一步,本事高低,还是到校场乃至战场上才见真章。文科小弟不懂,想来,也得有真才实学才能立住脚,图得长远!” 蒋铭笑赞道:“小官人说的是!到底是小官人从汴京来的,识见高,小弟实是佩服。”众人附和。武继明见妻子落落大方,侃侃而谈,心中得意,不觉笑容满面。 却说蒋铭见丽娘瞅了窦宪一眼,才想起他俩不认识,自往额上拍了一下,笑说道:“看我疏忽了,尽顾着说我,忘了给小官人引见,继明也不提醒一下,该打该打。”对丽娘道:“这是我好朋友窦连生,前日从兖州来的。”又向窦宪道:“这是都监府上汤小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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