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起不置可否,笑问:“怎么样?你在这里还住的惯么?” 云贞点头:“这里很好。隔壁主家是舅舅的朋友,很是照看我们,刚才就是与他家大娘子一块儿出去踏青了。表哥家中也都好吧?” 孟起笑了笑:“我都好,只是这一年来,母亲的身子不大好。” 原来孟起的母亲,就是云贞的嫡亲姑母,闺名叫做云珩。云家抄家时,孟起怕母亲着急,叫把这些消息都瞒了。后来云家老太太殁了,云珔也没了,实在瞒不住,只好告诉了。云珩禁不起这晴天霹雳,一病数月,人也消瘦了。 孟起道:“先时伤心难过,后来知道舅母和表弟在岭南安顿下了,你也平安,入秋时渐渐好了些,可是冬至前后,又着了些烦恼,愈发厉害了。每日只在房里郁闷,劝也不听,真是没奈何。如今饮食也吃不下,找人医治,又不愿服药,服了药也不见效,我心里着急,来寻你,我看母亲就是心事太重,表妹若去看看,诊病还是其次,她心里安慰些,你劝几句也能听进去,说不定也就好起来了。” 云贞看他越说脸色越沉了下来,知道若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会来找自己。便道:“表哥不必着急,我在这里也没事,就去家里陪姑妈待些日子也好。” 孟起喜道:“要是能住一段日子就最好了,妹妹什么时候要回,我还亲自送回来。” 云贞因惦记蒋铭的事,想早些回应天,思忖说道:“到时看姑妈情形,要是多待几天,我也不一定回这儿了,上次舅舅说,过些日子要安排我回家去。” 孟起道:“若是这样,来回一趟路不近,不如就不回来了,表妹索性在庐州多住一段时间,到时候我送你回应天去,你看好么?” 云贞叫桂枝进来,三人计议定了。落后桂枝做饭,吃毕了饭,喝茶说话儿,常兴就与小厮干了一下午活儿,晚上二人去客栈歇了。 次日云贞与褚家娘子辞别,诸事交代过,留了一封信给周通序。和桂枝收拾行李,打发小厮赏钱……又次日,孟起雇了一辆车,众人启程往渡口而来。
第132章 (下) 【渡大江罕见鹰唳天】 因早上出发的迟, 到渡口已是黄昏时分。恰好有一艘渡船,原被人约下,那人有事又不走了。一说即合,就将行李搬上船, 打发车子去了。众人客栈里歇了一晚, 次日一早, 将两匹马也拉到船上, 扬帆起航。 船离岸渐行渐远,行到午时, 四面看不见岸头, 唯见江流滚滚,浩渺无垠。云桂两个出舱来, 立在船头之上,望着那江水浩浩汤汤,无边无际,云贞不由生起身世苍茫之感。又想起那年八月间,夤夜在江边赏月, 同是一条大江, 彼时波平如镜, 此时却是莽荡横流……只觉得恍如隔世,人间缘分直似梦幻一般,火石电光稍纵即逝,再不可回…… 正自感喟, 不知何时孟起走过来, 站在身后, 桂枝便悄悄回舱中去了。云贞回头看见表哥,笑了一笑。孟起走上前与她并肩而立, 望着江水良久,轻声问:“表妹想什么呢?” 云贞顿了一顿,答道:“我在想……人生天地之间实是渺小,太过微不足道了。” 孟起默然了半晌,感叹道:“似这般江流东去亘古不变,千百年来,也不知多少英雄豪杰,多情儿女,像我们现在这般横渡大江,心生感喟……” 云贞听闻这话,与赏月那日蒋铭说的意思相近,不觉心中一动。她早知表哥对己有爱慕之情,只是孟起一向守礼,言谈举动从不逾越分毫。故此虽对他并无儿女私情,每每想起,心中不免也有暖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默然无话。 只听孟起又说:“天下山水皆是一体相连。不但南北如此,古今也是一样。所以我想,不管你牵挂的人在何方,或者已经不在了,一旦望着江流想起,也等于是在一处,倒不必为见不着面而伤心难过了。” 云贞听了这一番话,益发默默无言。忽听得头顶上方几声啸叫,二人仰头看去,望见空中不知何时飞来几只苍鹰,挟着江风展翼翱翔,盘旋鸣叫,忽尔低飞,在半空掠过,忽尔振翅钻入云端,几不可见。 此时仲春天气,江上风虽不甚大,也吹的船帆猎猎作响,鹰飞唳天,看得人襟怀荡轶,豪情顿生。孟起望着多时,不觉慨叹道:“真好气概!”略思忖,口占一词《临江仙》,道是: 骄阳凛照东流水,飞鸢啸唳长空。凌霄何惧羿雕弓。行云凭袂卷,猎猎一天风。 唯念当年关塞曲,古今豪兴谁同。且将怀抱散苍穹。得失随尔去,成败亦英雄。 船在江上行了一整日,到对岸时天色已晚,夜幕沉沉。就在码头客栈歇了一夜,次日又雇一辆车子。晓行夜宿,走了数日,来到庐州城。 一径来到守备府门前。孟起相扶云贞下车,带着桂枝,走入自家院里来。李家院落颇为整肃,来往家人仆役俱各敛声静气,敛目低眉,见了一行人经过,皆躬身闪在道旁。 不一时来在上房院里,只见数间正房,两边耳房厢房高低错落,曲廊边一架荼靡,枝叶繁茂,庭中生着一棵高大的木兰树,正开着一树莹白如玉的花朵。 孟起引着进了明间,微笑道:“委屈表妹先在这里坐坐,我进去与母亲说。”云贞就在椅上坐下来,孟起进里去了。 彼时屋里静悄悄的,门口立着一个丫鬟。桂枝在云贞身旁站着,俩人互看了一看,都不好说什么。正这时,只见外面款款走来一个妇人,三四十岁光景,身穿松绿袄子,品红绣缎裙,描眉画眼,施着脂粉,打扮得乔模乔样。 妇人向那丫鬟道:“珊瑚!烦你进去通报一声儿,就说我来给太太请安,不知太太身子好些了没,前日寅哥儿叫人从兖州捎来的吊钟柿饼,我拿来给太太尝尝。” 那叫珊瑚的丫鬟答应一声,进里屋去了,妇人看见云贞,上上下下打量她。须臾珊瑚回来,向妇人说道:“太太说今儿好些,请姨娘回吧,大公子也在里面呢。柿饼这屋也有,请姨娘留着自家吃吧。” 妇人闻言在原地呆了一呆,脸上现出不忿之色,“哼”了一声,把手里汗巾儿一甩,扭身就走出去,她身后还跟着个提纸包的丫头,躲闪不及,险些撞上。妇人气哼哼说了句:“回吧!”二人去了。 少顷,忽见从里出来一个年轻女子,二十来岁模样,生得温婉端秀。向云贞含笑道:“这是云妹妹吧,母亲请妹妹进来相见。” 云贞忙站起身来,不知是谁不好称呼,就见孟起也掀帘子出来了,笑说道:“这是我屋里你表嫂。”云贞便知来人是李孟起的妻子秦氏,彼此招呼,一同入里屋来。原来里面还有一个宽阔隔间,安放着橱柜炉鼎,待茶的桌椅,四壁悬挂字画,古筝,宝剑等物。再往里才是云珩的卧房。 秦氏打帘子,云贞进门,只见屋内屏帐柜几,锦褥雕床,铺设十分富丽,地上立着两三个丫鬟。一个中年妇人正从床上下来,打量云贞,唤了一声:“贞儿”。 云贞一看面目,就知道是姑母了,忙走近前叫了声:“姑妈”,敛衽才要拜下去,却被云珩一把拉住了,颤声唤道:“贞儿,你就是我的贞儿…”一边说着,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云贞到了这时,亦不免悲从中来,与姑母抱在一处,流下泪来。 云娘子哭的站立不住,秦氏在旁扶着,坐在床沿上。姑姪俩手拉着手,相对流泪。孟起劝道:“母亲别难过了,妹妹来是欢喜的事儿,如何又哭?当心哭坏了身子。” 云贞闻言忙止了泪水,又替姑母拭泪。丫头端水来,二人洗了脸,云贞这才整衣拜见了。 坐一处说话,云珩便问她从哪里过来,路上走了几天,又问在应天几时出来的……正说着,那边秦氏亲自摆放桌儿,奉茶上来,笑说道:“妹妹一路辛苦,快吃口茶吧。” 云珩笑道:“可不是,你一路上累的,我只顾拉住你说话。”云贞含笑道:“我没事,路上行走惯了,见到姑妈我也欢喜的很呢。”秦氏在旁笑说道:“一看贞妹妹就是母亲嫡亲的侄女,生的恁相像。” 云珩和云贞不由对看了一看,都笑了。云珩道:“人说养女随姑,说的可是,你这面目生的一点儿都不像你妈妈,倒像我了。可是细看风度神态,还是太公带出来的女孩儿,还是有你妈妈的影儿,错不了的。” 秦氏道:“我那时年纪小,还记得当年周大娘子,那气度就像画里的神仙一般,如今贞妹妹也是这等超逸不俗。” 云珩疑道:“你什么时候见过周娘子?莫不糊涂了?”秦氏陪笑道:“母亲忘了,那年我才八岁,随母亲去过一趟芜湖。不但见了周娘子,还见过贞妹妹呢,那时妹妹也就三四岁样子,还是个小娃娃呢。” 云贞听孟起说过,这秦氏嫂子,闺名秦慕南,原是李孚友人家孩子,从小收养在他家,在云娘子身边长大的,小时和孟起兄妹相称,大了就嫁给了孟起。所以她们婆媳之间没有芥蒂,只如母女一般。 云珩想了一想,面露笑容:“是有这么回事,我倒记不得了。”向云贞道:“你娘进门时,我已不在芜湖了,我俩见的倒不多。后来她殁了,你去应天前,我还带着你表哥回去过一次,”问孟起:“你还记得不?” 孟起一直坐在椅上听她们说话,见问点头道:“我记得,那时贞妹妹是个可爱的小娃娃,好像个磨喝乐仙童一样,教人碰也不敢碰的!”说的都笑了。 云珩对儿子道:“你怎么还坐在这?回来还没见你父亲吧。”孟起笑道:“我过会儿就去,好久都没看母亲这么欢喜了。”秦氏附和道:“说的是,这才一会儿功夫,母亲脸色都看着好多了。” 云珩轻轻叹了口气:“这么娘母子在一起,说说笑笑多开心。那日我与你父亲还说,圣人也讲‘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我是不懂你们男人,为什么总要功成名就,殊不知功名背后,都隐藏着凶险,君子当不立于危墙之下……”说着停住了。 孟起陪笑道:“母亲说的是,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如今也都好好的。您就不要多想了。您这病都是太过忧心的缘故,这次表妹能多待些日子,母亲也要自己宽心才是。” 云珩看看儿子,欲言又止。转向云贞道:“我又没什么病,是他们总找人来,这一年到头逼我喝了多少苦药汤,现在一闻那个味儿,我什么都吃不下。你来了陪我说说话就好,千万别给我诊脉开方了,就开了方我也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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