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比云贞大两岁,只是叫“姐”,云贞仍是笑笑,没应声。李季隆以为她姑娘家害羞,也不在意, 一边搭话, 一边在心里打主意。 看官可还记着:去年秋天李季隆从濠州回来路上遇到了窦宪兄妹, 见灵儿美丽活泼,就动了爱慕之情。后来又在东岭山重逢,见灵儿与陆青在一处,心里不免又嫉又恨, 当时与陆青打了一架, 却被孟起阻止了。心里实在不忿, 一路悻悻,到家就与他父亲说, 要往凤栖山向窦从义提亲,求娶窦灵儿为妻。 李孚闻听,也觉得是个结交窦从义的好机会,于是找来孟起商量,说道:“窦从义和韩世峻都是当年有名的豪杰,交游甚广。要是和他成了儿女亲家,得他助力,江湖上也好做事。岂不是一举数得!” 李孟起想了想,不觉冷笑:“这事只怕不容易。窦家这女孩儿年纪还小,上次我去,碰上她才过十五岁生日。我看窦从义夫妇十分疼爱她,不会轻易许嫁。况咱们离得远,交往时日不多,要是贸然提亲,应了最好,若是不应,往后反不好与窦从义来往了,我看还是缓一缓罢。” 李孚思忖点头:“你说的是,我也觉着有些唐突。那就先等等,瞅机会再说。”就把此事撂下了。李季隆不甘心,却也无可如何。 那天云贞来到李府,被裴迎春看见了,因见云贞生的美貌,又是云珩的侄女,妇人就动了心思,当时李季隆办差不在家,她等不及儿子回,先与丈夫说了,道:“这位表姑娘温柔性儿,大大方方,又有本事,她家摊上案子,想必丫头亲事不好说了,我看她跟咱们季隆倒是一对儿,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守着家里明珠不要,还去外头寻琉璃去?……” 那李孚惦着凤栖山,还是觉着窦灵儿更合适,却架不住妇人心红,枕头风天天吹,就顺口问了云珩,被云娘子一口回绝,也就罢了。然而裴迎春不死心,等儿子来家,如此这般告诉他,说道: “你说的那个窦姑娘,我又没看见,年纪恁小,人事不知的黄毛丫头,有什么好?我打听清楚了,这个贞姑娘是她两姨表姐,眼见十分人才不说,要是你娶了她,以后大娘子什么事不得看顾你?就是你大哥也要让你几分!” 李季隆骨子里是个浪荡之子,听他娘说了这多好处,心里也活动了。昨天在寺里听说云贞在,特意进大殿看她,虽然与窦灵儿不同,却是另一样美貌佳人。又想起东岭山上,灵儿跟陆青形容亲近,看样子是中意陆青的,自己求亲的指望不大。心里想道:“若是我娶了她姐姐,日后遇见了,也算争得一口气!”——算盘打了几遍,只赢不输,所以上赶着讨好云贞。 不一时来到前面厅上,李季隆先一步进里通报,请云贞进来。 只见厅上坐的三个人:李孚,姜蒙方,和先时那个老和尚。姜蒙方见她来了,便向李孚二人打躬道:“二位老先生且在,学生先告退。”会同李季隆一块儿出门去了。 这厢李孚微笑说道:“贞儿,这位是觉空大师父,与你祖父是好友,是云家世交的长辈,你过来与老人家见个礼吧。”又向和尚道:“这就是我内侄女,云珔兄的女儿。” 云贞看那老僧,虽是瘦得模样古怪,神情却透着慈祥。上前深深道了个万福:“大师父好。”觉空和尚早站起身来,单手打个问讯还礼。李孚让坐,云贞就在下首椅上坐了。 李孚道:“大师父,贞儿是咱自家里孩儿,从小学的医术,不如让她给您看看脉,调养调养身子,好好的,大师父何必总说那些丧气的话。” 觉空不答话,仔细端详云贞,疑道:“这个孩子,老僧可在哪里见过么?” 云贞立起身来,答道:“小女从前是见过大师父。”觉空抬手道:“你且坐,坐下说。”云贞微微一笑,坐下了,说:“前年秋天小女路过东岭山宝华寺,曾经见过大师父一面,只是匆忙之间未曾说过话。” 觉空凝神想了想,笑说道:“我真是老了,记性不行,只是看着有些面善,竟然一点也想起来……” 云贞含笑道:“那日小女因为行路不便,扮了男装,所以大师父一时记不起……”觉空不由“哦”了一声,点头道:“我想起来了!你,另还有个女娃儿,你们两个都穿的小厮模样。” 云贞笑答:“是的”。 李孚道:“竟有这么巧的事?”心下警觉,便问云贞:“贞儿怎么会去东岭山的?” 云贞:“那时从南面回应天,路过东岭山停留了一日。到山上观赏秋景,进寺游玩,跟的丫头淘气,打扰了大师父清修,我们赔了不是就退出来了。” 李孚呵呵笑了,向觉空道:“这么小的事大师父都能记起来,可见记性好的不得了,怎么还说老了不行了?” 觉空也笑了:“我老和尚现在,是该记的记不住,不该记的偏忘不了。”叹了口气,又道:“你看见我精神好,其实早不成了。寺里枯坐了二十年,别的不知道,自己身子怎么样,我还不清楚么?要不是时日不多,也不会来聒噪你。如今就是大罗神仙在此,也没奈何……不过,残生之年能见到云氏后人,老夫还是很开心!这女娃儿年纪虽小,举止倒颇有几分乃祖云重公素尚之风。” 云贞听他说到祖父的名字,又忽然换了俗家口吻,自称“老夫”,心中略觉诧异。只听李孚叹道:“是啊,可叹云珔兄就这样含冤身故了,怎不叫人扼腕痛惜!” 觉空不语。少顷惨然一笑:“这也是命数使然。人生在世,早晚都要去的,不是这样去,便是那样去,细思也没什么两样。人皆如此,夫复何言?” 李孚道:“大师父真是看的透了,我却不行。消息传过来时,真个是五内倶摧!只恨李孚无能,解救不了他……内子已是病了快一年了,至今还不见好,这次孟起接贞儿来,也是为让她劝一劝她姑母,一味只顾伤痛,坏了自己身子,于亡者又有何益!” 觉空轻叹一声:“这么多年过去,抬眼山河依旧,却是新人换旧人,孩子们都大了……”说着停住了,默然半晌。又问:“云家别的亲眷,如今都在哪儿,可还好不?” 李孚道:“云氏人丁单薄,外父只得舅兄一个儿子。现下贞儿还有个弟弟,是舅兄后娶的娘子生的,还没成年,跟着他母亲一起去了岭南宾州,还好有两房家人跟着,几个旧日朋友扶持,尚可度日。” 觉空颔首道:“平安就好,总算有个后人承继香火,云珔在天之灵也可瞑目了!” 李孚道:“贞儿母亲过世的早,她从小是在舅家长大的,她外祖父就是周坚白老先生,自幼教导传授与她医术,所以我让她来给大师父看看,施些针药调养,也是我们做晚辈的一点孝心。” 觉空恍然:“原来她母亲是周坚白的女儿么?”又仔细打量了云贞几眼:“怪不得,”问:“周老先生如今在哪里,可都好吧?”云贞欠身回道:“外公都好,他老人家这一向都在应天家中居住。” 觉空和尚迟疑说道:“既是你这么说,来也来了,再推拒倒是老夫不通人情了,就劳动女娃儿瞧瞧吧。” 云贞近前,左右轮番诊过脉息,诊了半晌,又细看了看老人眼睛。 觉空道:“你看我这身体怎么样?”云贞含笑说:“还好。大师父体弱,不能劳碌了,应多多休息为是。”觉空一笑,便不再问了。又说了几句话,李孚叫了李季隆来:“你陪着大师父到下处歇息吧。”觉空就同季隆去了。 房内剩下二人。李孚问:“你且直说,大师父病况究竟如何?”云贞轻轻摇了摇头,答道:“大师父身子不好。脉缓若无,脉体浮大虚空……恐怕难以挽回了。” 李孚略吃一惊,蹙眉道:“我看他脸色还好,说话也如常,怎么就到这个地步?” 云贞默然刹那:“侄女可能判断有误。但依侄女看,大师父面上神采,实是阴盛格阳之象。只因老人家多年修行,强自支撑,没有明显表露出来。” 李孚道:“我并非不信你,只是……”沉吟良久,问:“现下还能怎么处?” 云贞想了想,说:“侄女只能尽力一试,若是服了药,脉象有复,就还可以斟酌。不然……可能时日不会太多,姑丈须早做准备。” 李孚点头:“我知道了,那你开个方子吧。” 云贞开了方儿,交代如何煎煮服用,便同桂枝一块儿回后院来。路上遇到秦氏,带着奶娘抱着孩子,同到了上房屋里。 只见裴姨娘不知何时来了,坐在床沿上,正与云娘子说话。见她俩进屋,讪讪打个招呼,说了几句没要紧的,告辞走了。 云珩叫她俩坐,问秦氏:“湛儿呢?”秦氏答说:“叫人领出去玩去了。”笑道:“裴姨娘又来了。”云娘子哼了一声:“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试试探探,问贞儿的亲事定下了没,被我说,贞儿外祖做主,已经许了人家了,因她父亲没了才没成亲。这次回应天,估摸就要成礼了。” 秦氏抿嘴儿笑道:“姨娘最近来的好勤哩,又要请妹妹吃茶,又要送东送西的,都叫母亲拦挡了,这一下把话说完,八成就死了心了。” 云珩道:“她那个心思,我怎么不知道的,以为云家出了事,想占便宜。我们贞儿再怎么,也不至于……”说着看看云贞,云贞微微笑了一笑,没说话。 秦氏问:“妹妹在家订过亲事了么?”云娘子道:“就是因为家里出事,耽误了她,贞儿这一桩姻缘,还不知将来落在何处呢。”说毕,叹了口气。 秦氏忙说道:“姻缘之事,都是老天爷定了的,妹妹这样人才,太公一定给她寻一头如意的亲事,母亲还担心什么呢。”云娘子道:“你说的也是。” 她俩讨论着话题,云贞不好插言,看小孩子可爱,就去逗她,那孩子咧嘴儿笑了。云贞就要接过来抱,秦氏阻道:“妹妹别抱了,看累着你。”自己把孩子抱在怀里,笑说道:“你看这孩子,昨天闹的我心焦麻乱,经你手捏捏揉揉,睡了一夜,今早醒,什么事都没有了。” 云珩道:“小孩子心思简单,病好治,左不过是些外感,发的急,好的也快。看你昨儿慌的那样儿,我就说没事,湛儿如今多大了,你也不是没经过,还是这么着,一有点儿事就焦的不了。” 秦氏笑道:“我都忘了,湛儿那时怎么过来的。那会儿也是母亲拿主意多,我心里倒没有现在乱的。” 云贞含笑道:“表嫂做娘的人,也难怪她。‘父母唯其疾之忧’,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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