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起望着花棚出了会儿神,叮嘱说:“这些事,还是关系到当年秦助谋逆案子,一时我也难与你说,姜先生好不容易脱了连累,怕大师父提起旧事,所以起了这心思,也算是有情可原,这事交给父亲处理罢了……秦案波及的人已经太多,如今大师父也已故去,我不想再生事端。今日之事,还请表妹不要与任何人说起,任何人,表妹能答应我么?” 云贞听他说的郑重,略一思索,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谁也不说,表哥放心吧。” 之后孟起从内院出来,到前面书房见李孚,说了要送云贞回家的事。李孚道:“这么着急做什么?我正想跟你说她的事呢。”孟起疑道:“她有什么事?” 李孚道:“你三弟的亲事,裴姨娘看云贞挺好,年纪也合适。我看凤栖山那边没个头绪,成数不大,不如亲上做亲,也是一桩美事。” 原来大凡人不做指望时,不会放在心上,一旦做了指望,就不免痴心妄想。李季隆被他娘撺弄,存了这个心,越看越觉得云贞好,就放不下了。裴迎春送礼物,云珩给挡住了,想请云贞吃饭,也叫推脱了。李季隆想找机会单独会面,可是家里到处都是人,云贞身边总不离云珩和秦氏,至少也有桂枝跟着,寻不见个空儿,这也是大户人家规矩礼法的好处。李季隆无计可施,只有再三央告他爹。 李孚这时又有了别的心思,也赞成这门婚事。便向孟起道:“你母亲说,太公已经给她订了亲,我看未必是真,云家案子这么重,就算外头有亲事也成不得。我写封信,你这次送她去应天,顺便就跟周老太公提亲吧。” 孟起初时一怔,继而冷笑道:“母亲说的没错,贞妹妹是订了亲的。就算没订亲,太公也不会愿意她嫁到这里来,再说云贞我知道,她不会愿意的。叫三弟别妄想了。” 李孚不悦道:“你怎么知道准不愿意?我李家门楣,哪里就配不上她了?” 孟起道:“不是门第的事,太公的性情,云贞的性情,我都知道的,绝无可能,父亲如何不信我话?” 李孚沉吟片刻,说道:“这次大师父来,云贞与他见了两面,说了不少话,想必她也听闻了一些旧事。这丫头聪明的紧,就怕猜到些什么,说出去,教有心人听见了,如何是好?要是做了亲,就不用担心了。” 孟起笑了笑:“父亲多虑了。别说云贞不知道些什么,就算真的知道,云家本来就是因为被这些事连累,她至今身份不明,不能光明正大行走,怎么还会与人说去?父亲做事如此周密,大师父也不是多话的人,表妹并不知道什么,我方才问过她了。父亲不必顾虑。” 李孚停了一会儿,点头道:“既是这样也罢了。提亲的事你再想想,由你看着办吧。” 孟起“嗯”了一声,忽然冷笑道:“这个主意,恐怕又是姜蒙方给父亲出的吧。” 李孚看了看儿子:“姜先生怎么会管这些?也不会出这样主意。是三儿他娘喜欢,三儿也觉得她好,与我说的。” 孟起冷哼一声:“三弟觉得哪个都好,爹也只是纵着他!”李孚笑笑,没说话。 孟起又道:“姜蒙方那时怎么在汤药里动手脚?虽然大师父没喝,必是他又说了什么,逼死了大师父,不然老人家怎么好好的,突然自己散神走了?” 李孚知道这事含糊不过去,叹了口气,缓缓道:“大师父不听劝,总要回宝华寺,姜先生也是担心……”不想跟儿子说觉空劝他退隐的话,犹豫了一会儿,接着道:“姜先生也是千难万险才从秦府逃出来,他顾虑的多,也在情理之中。虽说做的过了些,也是为咱们着想。不管怎样,我还是相信他的,他一介白衣,没别的地方投奔,不来这里去哪里?当初仲怀也是赖他照护,秦助和咱们来往这么多年,不出纰漏,也是他两边周旋……” “这个人颇有谋略,这几天你不在,他将管屯的指挥佥事丁元寿拉拢过来了,这不是容易的,以后咱们许多事还要他帮手。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不要揪住这些小事不放,况且大师父本来也是油尽灯枯,没有多少时日了。” 孟起冷笑道:“那时为什么让表妹去劝大师父服药,这是父亲的意思,还是姜蒙方的主意?大师父虽然脾气执拗,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自己人劝说劝说不就行了?这么做,是要嫁祸云贞,好让她闭口不言么?” 李孚知道他对这个表妹呵护的紧,因为姜蒙方换药的事,已是心生恶感,要是知道主意确是姜蒙方出的,必定心里存下芥蒂,将来二人不睦,于大局不利。便说道: “你怎么总想这些没有的事。让云贞去劝,是我让贞丫头去的。大师父一见她甚是欢喜,想起不少以前的事。我又不晓得药汤有假,叫云贞去,是想她陪老人家说说话,宽宽他的心,你怎地只往坏处想!” 李孟起不言语,只看着父亲。李孚不觉蹙眉道:“难道你连爹的话也不信了?你是知道的,那觉空在外面,请了多少次不来,虽是我信得过他,可是怎么不担心?万一仇家知道风声,露了行藏,有多少危险!就这我也忍了,何曾想过动他?如今他自己来到,身子骨也不行了,我反急着要害他了?你问问云贞,是她亲自诊的脉,难道我骗你不成?” 李孟起听说这番话,方不言语了。 又过几日。这天一早,云贞和桂枝,孟起和常兴,带了四个排军,雇了两辆车子,一道启程。 云贞与姑母辞别,不免又相抱哭了一场。云娘子道:“你这一去,山高水远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云贞落泪道:“姑妈多保重身子,以后我往南来,就寻机会来看您。”孟起和秦氏在旁边劝了又劝,才都收了泪,相拥而别。 车马发动,依照孟起的意思,仍到运河边上换船,走水路北上。如此晓行夜宿,不一日到了码头,来在一家客栈门前,客栈名叫做武陵居,门口两边镌着一副对联,道是:“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 五年前孟起送云贞和周太公回家,就曾路过此地,也住在这家客栈,故此是熟悉的。只见檩木廊柱已是有些陈旧,越发显得古色古香。客栈间壁相连新起了两层大酒楼,是同一家盖的,厅堂敞阔,门面光鲜,来往客人络绎不绝。 店主人见孟起军官打扮,又有排军跟着,不敢怠慢,亲自安排了住处。都安顿下了,吃了饭。孟起和常兴去经纪处雇了一艘船,叫排军将行李搬到船上,约好了次日启程,就打发四个排军带车马回庐州去了。 不觉已是红日西斜,看看无事,孟起叫上云贞,二人到酒楼上吃茶说话。原来这里叫做淮扬码头,是东西南北几路方向经过处,甚是繁华热闹。两个人喝了会儿茶,就走到外间露台上,凭着栏杆,看那河上往来的船只,此时已是初夏天气,清风拂裾,岸柳婆娑,水蓝的晴空飘浮着淡淡云朵,夕阳映照河面,一派氤氲如画。 云贞一边看风景,一边心中想着蒋铭,应是早到了汴京,不知这会儿怎样了。正自出神,忽听孟起唤她:“表妹你来看,这里有几首诗词,写的还不错。” 云贞回身走来,看那□□壁上墨迹淋漓,写着许多前人题咏,一眼就望见左上角一阙《浣溪沙》。一见之下,不由惊喜万分,甜蜜之情涌上心头,原来这词的下阙有两句:“亲爱但如明月永,相思常恨碧天遥①”,正是前时在长山镇,蒋铭寄来书信中所写七律的颈联。再看下方署名,道是:金陵蒋二作。 就知道蒋铭走的运河边上官道,也曾在这里路过,这首小词,正是写给云贞的。一时激动不已,幸福之情无以言说,脸上不禁露出笑容来。 李孟起站在她身后,也自观瞧,二人默默看了半晌。 只听孟起轻声说道:“贞儿,你知道我为何着急送你回去么?”轻轻叹息了一声,“那天觉空大师父,真的吓到我了,万一你没有识破机关,大师父把那药汤喝下去了,后面会怎么样?我真想都不敢想。这次接你来家,我只盼你陪着母亲住一段日子,你们两人都能欢欢喜喜,谁知道竟遇到这样的事。要是你在庐州有什么闪失,我这一世恐怕都不能安心了。” 云贞听他语音平淡,却似含着无限关怀和感伤,不觉升起一阵惆怅,不知说什么好。 只听孟起笑了一笑,抬眼望着墙壁念道:“亲爱但如明月永,相思长恨碧天遥……,这词里,这两句尤为最好,语浅情深,明白如话,对仗又工整。只是,若依我的心意,只要头一句尽够了——但似月明亲爱永,何须万里寄相思?若是心内喜欢一个人,只愿她一切都好好的,康健平安,一世喜乐,我心足矣!” 云贞听此言大有情意,心内感动,默然无语。 二人静立良久,心绪万千。忽听得里间声响,一人喝道:“不是叫你滚么?还跟着我做什么?还要小爷给你买饭吃,也不问问你配不配吃,不怕撑死你个狗才!” 又有一人陪着笑说:“少爷叫小的往哪去?这许多天,小的连回去道路也不认得了!不若您老人家就把小的收下使唤,小的情愿写文书画押,一辈子服侍少爷,只求爷给口饭吃,别饿死了小的就行。” 前面那人“嘿”了一声,骂道:“你饿不饿死关我甚事!你个狗才,贼出身!还想怎地?啊?你还狗皮膏药,把小爷赖上了?快滚!没听见么?你滚不滚?滚不滚?还不滚,我教你不滚——” 紧接着听得“砰啪、哎呦”一阵乱响,好像一个踢打另一个,孟起和云贞忙走入来看,见一个闲汉从楼梯口处叽里骨碌滚到下面去了,踢人的那个愤愤地骂了两句,又啐了一口,转过身来,正与他二人打个照面,俱各惊喜。 预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139章 (上) 【恃风流少年弄箫管】 那人转过身来, 惊喜叫道:“姐姐!李大哥!你们怎么在这儿?”原来却是窦宪。 云贞和孟起一齐问:“怎么是你,你这是从哪儿来的?”窦宪笑道:“唉!说起来话长,我从南边才回来,正要去濠州找灵儿呢。” 原来窦宪那时在长山镇辞了云贞, 就往茅山去了。到玉虚观见到舅父周通序, 递上了太公家书。本来要在山上玩几天, 不巧赶上周通序和褚双两个要去闽地访友。窦宪寻思道:“师父和灵儿得在濠州待一阵子, 我这么早回去做什么?不如跟着舅舅往南逛逛去!”就与周通序说了,通序应允, 于是一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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