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锦一直不做声,见母亲哭,也把眼圈红了。劝道:“母亲莫要急,要是母亲再病了,我就更不知道怎么处了。女儿虽软弱,也不是任人欺的小孩子,到时候,到时候自有法子过日子……” 蒋铭也劝道:“我看,张家老爷是个明白人,张均也不像是那一起浪荡子弟,他只是一时糊涂,被人迷惑了。就算他当了真,那女的也到外地去了,我听金管家说,让一个外县的生意人带走了,是张家遣人看着离开应天的。以后必不会再见面了。那张希正就是再动真心,还能翻过天去?过个一年半载的,也就撂开了手,等妹妹嫁过去,并没有什么大碍。” 蒋锦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这品行不端,岂是能改的?他既有这一回,只怕就有下一回!” 蒋铭道:“我倒不这么看。妹妹且想,这张均要是个本性就爱沾花惹草的,怎么会对一个青楼女子认真,还给她赎身?妹妹觉着,这动了真心是不好的,依我看,反倒是他可容谅之处。” 蒋锦闭口不言。蒋铭知道她把这话听进去了,微微一笑:“依我说,妹妹且放宽心。想那张希正见过多少人,能有多大见识?等以后,见了妹妹这样人品,还不自愧荒唐?到时候,自然跟妹妹两个,仍是一双良人佳配!” 蒋锦不由红了脸,伸手打了哥哥一下,对白氏道:“母亲你听,哥说的这是什么话?” 白氏一时也笑了,嗔道:“这确实不是做哥哥说的话,是该打。”倒觉得心中宽慰了很多,想了想,道:“你哥哥说的,也有些道理。看张家老爷的行事,往后你嫁过去了,张家应该不会亏待你。翁姑这头,还是护着你的多。他们大户人家,男人身边有个侍妾,也是寻常的,只要莫乱了规矩章法,日子就还过得。况且,这事既然断干净了,于以后,确是没什么妨碍的。” 蒋锦低下头思忖,默然不语。 这时菱歌走了来,服侍白氏喝汤药。白氏笑着说:“何必你还跑来,叫荷花海棠她们,不拘哪个端来就行了。家里多少事,你少奶奶一个人忙不过来,还得你帮手。” 菱歌笑说道:“本来少奶奶是要亲自过来的,刚出门儿,遇到外面送衣裳料子的进来,落后小舅爷也来了,少奶奶又折回去了。” 白氏问:“送什么衣裳料子?”菱歌答道:“要给姑娘和云姑娘裁秋冬衣裳,铺子里送来两样妆花缎子,给少奶奶瞧瞧。” 蒋锦笑道:“我这衣裳够多了,前一阵才做了两身,还裁什么,给云姐姐裁就好了。” 白氏道:“你大嫂想的周到,想是你们姐妹俩天天在一处,既要给贞儿裁衣裳,不好单做她的,没有你的。”又道:“你大嫂这待人处事,你也学着点儿。以后离开家,到了那边,单是聪明大量还不够,还得要有眼力价儿才行,公婆小姑都得照顾到了。” 叹了口气:“细想想,咱这做女人的,着实比那男子还不容易。”蒋锦看有别人在旁,就不答话。 蒋铭看无事了,辞了母亲,回自己屋里来。丫头琥珀迎面说道:“三爷来了,在书房,等二爷有一会儿了。” 走进次间,只见允中立在那里,望着壁上一张条幅出神。蒋铭在椅上坐下,问他:“看什么呢?” 允中道:“这两个字写的不好,过两天,我重新写一幅。” 蒋铭道:“这有什么好不好的?怎么写,还不就是这两个字。” 允中转脸看了看哥哥,笑道:“二哥不喜欢这两个字么?” 蒋铭道:“喜不喜欢的,爹让写的,让挂的,我又能怎样呢?” 说毕也看,口里念道:“慎、独。说来也怪了,这挂了两个多月,也习惯了,每回看看,还真有点儿警诫惕励的味道。”回头问允中:“你来有事?” 允中道:“那会儿纯上哥叫人送帖子来了,说是昨天路上碰到二哥跟陆青哥了,所以另补了一张帖儿,明天吃酒,要咱俩带上陆青哥一起去!” 蒋铭早看见了,拿起帖子瞧了瞧,又撂在桌上,从鼻子里面笑了一声:“这萧纯上,还真是用心良苦!” 允中道:“纯上哥这是怎么了?这么郑重其事!往常不过说一声,从来没见下帖子的,这都下了两回帖子了。” 蒋铭冷笑道:“要是我料的不差,他这是被武继明拘着,要当和事佬,怕咱们不去,搞出这些花样儿来!” 允中想了想,收了笑容:“二哥是说,这次请客的,其实是武继明?就是说,还是为了上次那事儿了?”脸上显出些许愠色。 蒋铭看看他,说道:“唉,我看这事儿,到这步你也放下吧。那日我下手不轻,也够了,杀人不过头点地,现在他三番两次要赔话,再怎么着,看在继明的面上,算了!你要不愿意,以后不来往罢了,犯不上结个仇人。” 允中默然片刻:“既这样,我听二哥的。” 预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19章 (上) 【宝乐楼戏言解嫌隙】 上回说到允中跟哥哥说起,萧纯上请客吃酒的事。这萧纯上单名一个固字,是蒋铭和允中念书时的同窗。蒋家搬到江宁时,孩子们都在学,就在府上设了学馆,请一位虞姓先生坐馆,也有几个相识人家的子弟,奉了束脩来读书。 萧纯上原是泾县人,他父亲在县府做吏丞的。纯上十二岁时,萧父不幸病故。他就到了金陵,由祖父教养成人。萧老太爷和蒋毅是旧相识,就把孙儿送到蒋家学馆。另外,学里还有一个姓武名照,表字继明的,也与蒋家兄弟相得。武继明的父亲,去年选任了江宁府通判。如今几个都在金陵,时常来往。 这几人里,武继明最是好玩好乐,手上银钱撒漫的。隔一段时间,就撺掇弟兄们聚一回。上月中旬,又邀了六七个朋友,在秦淮河边的河房吃酒,纯上和蒋氏兄弟都在被邀之列。 当天蒋铭有事,来迟了些,带着允中到时,席上诸人已是酒至半酣。见他俩来了,都赶着让坐,重行酒令,武继明嚷嚷要罚他俩的酒,一时间高谈阔论,传杯换盏,好不热闹。 席间有一新面孔,名叫马怀德,是武继明的表哥,因他父亲新任了溧水县的驻泊押监,他就来了金陵,跟继明在一起厮混。 这马怀德原有些龙阳之好,与蒋铭两个相见时,已然吃的醺醺醉,没听清二人的身份,因看允中长的模样俊美,年纪又小,只道他是蒋铭带来的相好,心中喜爱,两只眼睛不住地瞄他,给他递眼风。 允中心里着恼,面上却不好说什么。后来,趁着蒋铭和武继明离席的当儿,那马怀德一脸酒气,凑上来跟他说话,连声唤他:“好兄弟”,递过酒杯来,涎着脸笑道:“好兄弟,告诉哥哥你是哪家的孩儿?在哪儿住,改日哥哥照看你。今儿初次见面,你与哥哥喝个双杯,可好不?” 允中立时怒了,一把将酒杯打落,愤然而走。马怀德醉了犯浑,挺脖叫道:“好你个不识抬举的东西,敢下大爷的面儿!你往哪儿走?今儿不陪大爷喝高兴了,甭想离了这地儿!” 一路赶到门外,上手拉扯允中,胡搅蛮缠,嘴里不三不四地混说。纯上和另两个人都过来解劝,怎奈马怀德身上有些功夫的,允中一时不得脱身。 正没开交处,蒋铭和武继明回来了。蒋铭见此情景,大怒,一个箭步冲过来,兜脸一拳,将马怀德打了个人仰马翻。未及起身,又顺势被他踢了一脚,骨碌碌滚到河边,把半边身子都搭在了水里,险些不曾掉进河里去。 怀德一时急了,脑门儿上青筋绷起,爬起来揪住蒋铭,与他两个打作一团。他功夫本来不弱,但一来因醉了,二来到底心虚,被蒋铭打了个七荤八素,不成模样。武继明等人上前死命拉开了。众人不欢而散。 过了两天,武继明遣人来,相邀再聚,蒋铭借故推辞没去。随后继明送了一封信来,写的文绉绉一派诚意:家表兄实不知是贵令弟……酒后无状,冒犯尊驾,今悔恨无极,希见宽降恕……云云。 蒋铭没回信,只叫来的小厮回去告诉一声:“跟你家少爷说,事情过去就完了,不必放在心上。这阵子忙,等有空了再聚吧。” 之后武继明再次相邀,二人又没去。转眼过去一个月光景,三四天前,忽然收到萧纯上的帖子,说到桂花开的正盛,要在元武湖边的宝乐楼宴请好友,万望兄弟二人“拨冗赏光,不胜荣幸……”话里的意思,是非请到不可的。 因帖子来的莫名,蒋铭猜到是武继明总请不到他俩,才让萧纯上出面,要两下和好的意思。兄弟俩商量了一下,决定带上陆青,一起赴约。 这日午时,三人出了城,直奔元武湖而来。正是天高云淡,不寒不热的宜人时节,湖边有一段路,路边栽着一溜都是桂树,都开了花,香气袭人。 陆青这两天,蒋铭带他游玩,又去了烧锅巷习武,整个人放松了,全无刚来时的拘谨,一路上言谈说笑,十分自在。 进了宝乐楼,武家的小厮便迎上来,同店小二一起,将三人引到楼上雅间。只见间量甚大,三面有窗。萧纯上和武继明早都在这儿候着了。 继明一看他们进来,忙站起身拱手,连声说道:“诶呀诶呀,我真是无面目与二位相见了!前番家表兄酒后失行,得罪了允中兄弟,都是怪我!没把话说清楚,才有这误会。今儿借纯上的席,我先向二位赔个罪罢!”说毕做了个深揖。 蒋铭忙还礼,笑说道:“继明兄这是说哪儿的话!咱们多年的兄弟,不过一点儿小误会,不相干的,你如此郑重,大张旗鼓的,岂不是显着我们兄弟忒也小气了!前次你相邀,真是家里有事走不开,还请兄长不要见罪才是!” 萧纯上在一旁笑的不了:“哎呀快行了!看你俩这妆模作样!我就说嘛,承影向来大量,允中兄弟又是最和气的,怎么会为这点子事儿,把咱打小的交情都看轻了?继明你也是太多虑了!” 又对蒋铭道:“实话说了吧,今儿这东道,实是继明做的,他怕你们不来,央我冒了个虚名儿,我可是担不起,还是早早说了,心里头踏实些。” 蒋铭呵呵大笑,举手指点着武继明:“你呀你,绕这么大圈子,弄出这些名堂,这么多心思,累不累,嗯?累不累?” 一时众人都笑了。蒋铭引见陆青,俱各相见毕,坐下吃茶。 允中环顾四周道:“这里我还是头一回来,真个是赏桂好所在!怎不把窗子打开,这花气清芬,也得让人多饮几杯。” 继明忙叫小厮打窗子,说道:“今儿请各位来,也不单是给允中兄弟赔不是,还为着纯上大喜,这么长时间了,咱哥几个,还没好好给他庆贺庆贺,今儿算补上了。” 萧纯上道:“我还没请你们,倒先让你破费了,这怎么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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