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云刚好倒了茶来,听说这话笑道:“我从前这么说,姑娘还不信,这下云姑娘说了,姑娘该信了吧?” 萝月插嘴道:“前时我听三少爷说,他在外头,看到人家绣的一幅山水,摆在店里卖,要价十二两银子呢!三爷说,据他看,还不及大姑娘绣的,挂在老爷读书间里的那一幅好。” 云贞忽想起,刚来那天,在上房次间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绣品,当时只是一瞥,颇觉细致精美,赞叹道:“我说呢,原来那是妹妹的大作。” 蒋锦笑道:“大作可不敢当,只是听你们说,有了这个手艺,我倒是不愁以后没饭吃了!”一时都笑了。 秀云向云贞问:“我常听说,人活着,吃饭是头等大事。怎么方才云姑娘说,‘衣食住行’,衣字排在最前,穿衣才是第一件大事呢?” 云贞看了看蒋锦:“你瞧,秀云的性子这么较真儿,难怪她绣活儿做的好了!” 转对秀云道:“吃饭自是大事,却不独为人所有。人之为人,自穿衣而始,要是没有穿衣这件事,就不成为人了。所以‘衣食住行’,‘衣’字排第一,只是……” 说着笑起来,“只是,这不过是我的穿凿附会,跟你说着玩儿的,你可别当真了。” 蒋锦眼睛一亮,想了想:“姐姐既说出一番道理来,就不尽然是穿凿附会了。圣人说,‘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衣裳之制,为示天下以礼,又说‘不学礼,无以立身’,由此看来,这穿衣,岂不是头等大事呢!” 秀云陪笑道:“姑娘们说这些文绉绉的话,我就听不懂了。” 萝月一旁道:“姑娘说的,我倒是明白了些儿,穿衣是礼数,也是体面。想想这人,要是一天不吃饭,饿着肚子,还出得门去,要是不穿衣服,就一刻也出不得门了。所以说,穿衣比吃饭在先,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众人都笑起来。蒋锦道:“这个丫头,真真儿是的,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萝月不好意思,脸也羞的红了。 云贞赞道:“怎么不是这个理?这话说的,虽是通俗了些,道理却讲的不差,又浅显明白,可见这丫头的心,是七窍玲珑的呢!” 当下二人喝茶说话,秀云同萝月出去了。云贞问:“明春去应天,要做的针线很多么?” 蒋锦:“还好。这个岁寒三友的图样,是父亲最喜欢的。要带去应天的东西可多可少,要紧的都做好了。其余的倒是不急,秀云也能帮着做些。” 云贞才知道这护膝是给蒋毅做的,默然了片刻,说:“妹妹有心,怪不得伯父疼你,我长这么大,竟没有给我父亲做过一针一线的。” 蒋锦看她神情落寞,安慰道:“这怎么能怪你。你从小不在父母身边,这都是人各有命,自己做不得主的。”又道:“你别难过了,我看太公待你,胜过多少做爹娘的人呢。” 云贞道:“那也是。只是我在这父母缘分上,也太薄了些。我五岁时候,母亲就走了,现在想起,只有模模糊糊几丝影像儿。听人说,母亲和姨母样貌相似,有时候,我见到姨母,就想:哦,原来我妈妈是这样儿。可是,母亲待我的感觉该是什么样,却总想不出来,父亲那头,就更是了……所以,一直都羡慕你们这些有爹娘疼的人。” 蒋锦听她这话,略觉心酸:“姐姐母亲当年的事,前日我问过我娘,她说也记不大清了,她随着先前周大娘来时,姐姐的母亲年纪还小。后来听说,嫁去了芜湖云家,这门亲事,周家和云家的大人起初都是不允的,拖了两三年,云伯父因亲事不成,还生了一场大病,两家才同意了。再后来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云贞道:“这个话,我在扬州也隐约听到了些。好像我父母的事,当时闹得满城皆知,外公开始不愿意母亲嫁过去,不知怎么,最后还是同意了。人们都不跟我说。有一次我问外公,母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外公只说,她是天下心肠最好、最疼我的人,就再没别的话了,我也不敢多问,只怕惹他伤心。” 蒋锦问:“姐姐上次去芜湖,见了云伯父,可有说起从前的事么?” 云贞摇头:“没有。算一算,我是隔了十年,才回去这么一次,说实话,见了父亲也觉陌生的很。父亲也没有多少话说,只嘱咐我,外公年迈,以后要用心孝敬侍奉他老人家。看他样子,倒像是不大愿意见到我似的。” 蒋锦道:“想是云伯父见了你,想起伯母了,心里难过。”又问:“芜湖那边,还有弟弟妹妹么?” 云贞点头:“嗯,见了继母,还有一个弟弟。” 想起拜别那日,只有父女两人,云珔叹了口气,说:“你要好好的,听外公的话,孝顺他老人家,也要照顾好自己,不然的话,我就更对不起你母亲了。” 忽然想到:母亲违背外公的意愿嫁给了父亲,为何临终时,又将自己托付给外公?难道说,母亲到最后,还是后悔当初嫁进云家了?外公远离扬州,带自己住在应天,虽然是那里离姨母近些,会不会,也因为应天没人知道当年的事呢? 蒋锦问:“姐姐比我还大一岁,家里没议过亲事吗?”云贞摇头:“没有”。 蒋锦笑说:“那或者,姐姐心里,有中意的人了?”云贞笑了,却又摇了摇头。 蒋锦认真看了看她:“我有点儿不信。” 云贞含笑说:“真的没有。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要瞒你的?况且你把心事都告诉了我,我又怎会瞒你。” 蒋锦道:“那,太公也没提起过?”云贞又摇头。蒋锦奇道:“姐姐的终身大事,难道一点儿打算也没有么?” 云贞往四周望了望,看无人,说道:“要说打算,也是有的。我外公说,女孩子嫁人,必要找一个自己中意的,要是没有中意的,就不嫁人也可以。若是嫁了人,或者那人变了,或是又不中意了,就离了他也可以。” 蒋锦睁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云贞抿着嘴儿笑:“看你,吓到了吧?本来我不想说的,可你总是问。” 蒋锦讶异道:“太公的意思,就是姐姐不嫁人也没关系吗?” 云贞:“嗯,恐怕是这个意思,外公的想法,总与别人不同。他常说,凡事随缘,不须强求。就说我舅舅吧,自年轻就学道,现在都快五十岁的人了,也没有成亲,没有生子,外公也不以为意。他老人家明明白白跟我说过,之所以教我学医,就是想我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不须非得依附男人才能活。嫁人不嫁人的,看我自己,顺其自然就行了。” 蒋锦低了头思忖,一时无语。云贞笑道:“这个话,我虽然觉得很是,平常轻易不敢对人讲的,你是不是觉得,冒天下之大不韪?” 蒋锦摇头,思量着说:“我也说不好,只是觉得意外,原来……原来人还能有这样活法儿。我只知道,我的路,是父兄安排好了的,我愿意不愿意的,都只能这样。现在看,这条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可是,要是没有这条路,我又不知该怎么办了。我也想过,要是我一定要退了张家,闹的狠了,父亲也未必不依,只是那样的话,一来家里不宁,二来惹父母伤心,三来……”叹息了一声,怅然道:“三来,将来是个什么结果,谁又知道?我又不能一辈子不嫁人……” 云贞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是。虽然,我没有你这些烦恼,可有时想到将来,也觉得茫茫然,未知何所之也。可能活着,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并没有十分如意的,譬如你这会如意了,就会生出别的想法,也就变成了不如意。所以,不如不要想太多,心里还觉踏实些。” 蒋锦沉吟半晌,喃喃道:“可能就是这样吧。” 说了一番闺房私密话。不觉天色暗了,刚要掌灯,只见采芹拉着桂枝走进来,笑嘻嘻说道: “姑娘们还在这儿说话哩,少奶奶请去赏月,叫了两三次了,老爷太太,少爷他们,早都在外面了!”
第26章 (下) 【闻古韵儒士动深悲】 二人出了门, 果见半空里一轮明月,清清亮亮,冰盘一般,照得四下如同白昼。蒋铭和陆青正在荷花池边站着, 看她俩走过来了, 也往敞厅上来。 厅里早已放下桌椅, 设了两张席面, 摆着各色细巧点心果品,炭炉也搬了过来, 烧着汤瓶。白氏和兰芝坐在西边桌说话。东边桌允中正在点茶, 蒋毅和蒋钰一旁观看。 允中一手提着汤瓶,往茶膏上注水, 一手拿着茶筅击拂茶汤,盏内泛起浓浓的白色汤花。 少刻,把汤瓶放下了,将茶盏端给蒋毅二人瞧,看看汤花要落, 急将茶筅击拂数下, 只见汤花中泛出五瓣梅花图案, 眨眼间消失不见了…… 蒋钰赞道:“好巧花样儿!”蒋毅也笑吟吟点了点头:“中儿点的这茶,汤色上佳,咬盏也久,我看, 比你大哥点的还要好了。” 蒋钰道:“这水是哪里打来的?不像平日。”允中笑道:“大哥见的正是, 今日这水, 是从城西山上取来的泉水,不然, 茶汤也不得这么好。” 一时都聚在厅上。蒋毅左右看了看,问:“禥儿呢?”蒋钰看向兰芝,兰芝起身回道:“禥儿白天玩的累了,刚刚说困,睡下了。” 这厢蒋铭跟陆青两个说话。蒋铭知道不惯喝茶,所谓喝茶,对他不过是解渴而已,就张罗着要吃酒,笑道:“不如,咱们还是吃几杯,行个令吧。” 蒋毅道:“饮几杯也就罢了。又行令做什么?吵吵闹闹的,岂不糟蹋了这大好月色。” 蒋铭就不言语了,提着壶给诸人斟酒。又过来这边桌上问,白氏道:“你们吃酒,我们还是吃茶,咱们各人乐各人的。” 蒋钰一旁道:“吃酒也慢些儿吃,别吃醉了,我今儿请了琴师,一会儿就到了!” 蒋铭坐下来,问:“大哥请了什么琴师来?”忽然记起:“哦,我想起来了,前两天,我和青弟在烧锅巷,看见大哥陪一个老人家吃饭,是不是那位?” 蒋钰笑道:“就你这双眼睛,贼尖,这事儿,我跟父亲还没说呢。” 转对蒋毅道:“前几日,我在倪大尹府上,听说有这么个人,从长安来的,一手琴弹得古风雅韵,只是,他不是这里人,素昔也不对人弹,又不张扬,所以知道的少。我就留了心,叫人打问,竟被我寻着了。原来这人是到溧水县会朋友的,走了上千里路,到地方才知那人四年前就下世了。因他和这个朋友十年前约好,今岁秋天一块儿到台城赏月,他才到了金陵。”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77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