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对阿峦越发满意了,留下她实在是个正确的决定。 “你会下棋么?”朱炯突然问。 谢峦枝在说真话与说假话之间迟疑了一下。 朱炯捕捉到了她的停顿,“怎么了?” “会。”谢峦枝说,“不过——水平一般。” “会下就行,去把棋盘取来。”朱炯很有兴致,“陪我下一盘。” “奴婢的水平真的很一般,不如还是算了吧。”谢峦枝推脱到。 朱炯对她的话置之不理,直接把棋盘摆好。 谢峦枝无声叹气,行吧,现在除了自己也的确没人能陪他打发时间了,陪主子玩乐也是作为心腹的一项重要工作。 “你执黑,让你三子。”朱炯把黑子推到她面前。 与朱炯相对而坐,摸着棋子,谢峦枝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她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对面的朱炯,想起当年她在御前当职的时候。 她只在小时候学过一些粗浅的棋艺,祖父过世之后就没有碰过了,而朱炯是个棋艺高超的。 那时候她得了朱炯看重随侍左右,经常陪朱炯处理公务到深夜,有时候有闲暇,朱炯便会提出对弈。 她初与朱炯对弈便丢了大丑,没几下便被杀得片甲不留,朱炯竟然也没有嫌弃她,而是让她“再接再厉”。 她于是买了不少棋谱钻研,终于……堪堪进步了那么一点点。 谢峦枝看着对面的朱炯,小小地叹了一声,“殿下,你让我七子吧。” 朱炯一愣,怀疑地看着她,“七子也太多了些,又没试过,先让三子下。” 谢峦枝也不与他争辩,迳直把棋子落下,试试就试试好了。 小半个时辰后。 “……看来你没有骗我。” “下一次让你八子吧。”朱炯没说出口,她实在是个臭棋篓子,赢了她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谢峦枝心中默念,上辈子可是从九子开始,这辈子好歹已经进步了一点点。 朱炯一边捡棋子一边问:“今天什么日子了?” “九月初四。” 朱炯的神色有一些奇异,“初四……很快就是万寿节了。” 万寿节是皇帝的生日,也便成了这全天下的节日,这一天宫内宫外都会举办盛大的庆典,官员勋贵们都要向皇帝献上贺表。 “万寿节的宫宴殿下需要参加么?”谢峦枝问。 谢峦枝觉得是不用的,毕竟之前中秋宫宴那么盛大的事情都与他们明泽堂无关,还是谢峦枝准备了茶水,邀请他们主仆二人一起到院子里抬头看月亮便算过节了。 朱炯说:“不参加,但在典礼上最重要的就是贺寿献礼,皇子是排第一位的。” “殿下是怎么想的呢?低调一点不出错还是出彩一些?”上司给了方向下面人才好办事。 突然,她生出种猜想,忧虑道,“殿下不会什么都不送吧。” 朱炯面上的神情看不出他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不会被自己说中了吧? 谢峦枝心里浮出一丝担忧,如果把皇帝惹急了,朱炯一定不会死,但自己这个在明泽堂伺候的小宫女很可能会被无辜迁怒,受池鱼之殃啊。 万一皇帝火气上来,下令把明泽堂的下人全部打一遍怎么办? 她劝说道:“就算殿下恨陛下,但奴婢觉得该做的样子还是得做一做的,读书人就喜欢讲究这些,殿下若是不参加清誉受损的只会是你自己呀,哪怕随便糊弄一下这个流程也是要走的……” 在朱炯审视的目光中,谢峦枝的声音越来越小。 “阿峦,你好大的胆子。”朱炯缓缓开口,如有千钧,“我恨父皇?随便糊弄?这些话足够让你掉一万次脑袋。” 谢峦枝吞了口唾沫,虽然她很肯定日后的凌熙帝对现在的陛下没什么父子之情,但眼下他毕竟年纪还轻,或许还有那么些孺慕天性? 她硬撑着说:“奴婢说得不对么?” 半晌,朱炯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不,你说得很对。” 他向后一靠,视线淡淡投向虚空,他的手上把玩着几颗棋子,“连你都看出来了啊。” 是自己在阿峦面前太过放松疏忽了,还是他现在的忍耐力还不够? 他或许应该反省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了,毕竟世人都迂腐得很,皇帝想要一个不会质疑反抗的听话儿子,朝臣想要一个父慈子孝的皇家典范,那便给他们好了。 “是因为成贵妃和二皇子么?”谢峦枝小心地问。 设身处地想,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回到家,母亲死了,父亲已经有了新宠和新的儿子,是个人都会不平吧。 在这时间似乎都停止的高墙内,连谢峦枝有时都会生出一丝丝绝望愤恨的情绪,何况朱炯。 这个问题跟着的沉默有一些长,似乎是在权衡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 终于,朱炯说话了。 “那么多人,单单王妃和世子的车出事了,而恰好,负责护送的统领是成贵妃的哥哥,这样的事情,我不相信。” 谢峦枝悚然一惊,朱炯的意思是他怀疑那场事故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联想到上辈子成家悲惨至极的下场,那么一切就很明了了,朱炯的心中很早便与成家不死不休了。 只她有些不明白,戕害国母这样的大罪,他登基后完全可以派人重新彻查,名正言顺地除掉成氏,他却没有这样做,反而背上了不少不容幼弟刻薄寡恩的骂名。 她问:“殿下有证据了么?” 朱炯把手里的那枚棋子一抛,棋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掉进棋篓,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有没有的……已经不重要了。”
第18章 冲突 朱炯永远记得那一日。 …… 时隔三年,朱炯终于再次见到了自己的父亲,父亲变老了许多,也从“父王”变成了“父皇”。 皇帝走下来摸他的脸,眼神欣喜却晦涩。 “炯儿,你回来了,这些年你去哪里了,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答案是早就备好的—— “我被冲到了河道下游的蔺州一带,一个渔夫把我捡回去救了我,当时那里是在叛贼治下,我不敢表露身份,又没有银子,只能隐姓埋名,一边帮人做活维生一边往京城来,最后终于找到了舅舅,让他带儿臣回宫。” “炯儿受苦了。”皇帝痛心疾首,“我儿何等尊贵,竟受了这么多罪,叛贼可恶!让我们父子分离这么久!”又问他在外三年的种种细节,如何吃饭、如何穿衣、走过哪些地方、可有谁欺辱他了之类。 许久之后,皇帝似乎终于渐渐平复下来情绪,慈爱地问他:“炯儿,父皇要好好补偿你,你想要什么,父皇通通给你。” 朱炯退后一步,脑袋重重磕在地上,“成志元保护不力,致使皇后身死皇子流落,请父皇为我和母亲讨回公道,赐他死罪。”成志元即是成贵妃的兄长。 皇帝的脸色变了,“炯儿,不可。” “为何不可?”朱炯反问,“我只知道事实就是,皇后在他的护卫下死了,如此重罪,纵死难抵。” 皇帝说:“成志元虽然护卫失利,但他是无心之失,所有人都看到他为了救回你们拚命一般,那一仗他身受重伤足足中了三箭,而且他回来后朕已经重重罚他了——” “如何重重地罚?降职,打板子?”朱炯尖锐地质问“我竟不知,我的父皇何时成了这样心慈手软的人了!” 他音量渐高,“父皇是真的觉得他无罪,因为您的妻子儿子不足一提,还是因为贵妃?” “混账!”皇帝怒斥一声,“你这是什么态度!这与贵妃又有什么关系!” “他是贵妃的哥哥,如何能没有关系,父皇扪心自问,换了旁人,现在还能有命在,还能官运亨通享尽富贵吗!” 朱炯的胸膛剧烈起伏,眼角竟有一点水光。 皇帝心神微颤,不由想起了他小时候尊贵骄傲的样子,他放缓了语气劝到,“炯儿,朕知道,你遭逢巨变又在外头吃了许多苦,心思难免有些偏激,觉得世上所有人所有事都对不住你。” “可成志元一路劳苦功高,流了多少血汗,你张口闭口就是要杀他,臣下听了岂不心寒?你听朕的,朕会让他当众正式地向你请罪,你看如何?” “我明白了,父皇不舍得杀他。”朱炯并未领情,“原本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将他杀了也就结束了,父皇不肯,那我便要当面与他对质,问一问当年他受谁人指使,又动了什么手脚。” 皇帝指着朱炯“你”了半天,一挥衣袖道:“你这孩子未免戾气太过!” 他在殿内踱步转了几圈,说到:“是你多疑了,贵妃不是那样的人,成将军也不是,那场事故完全是意外,你既然已经回来了,就不要再沉湎过去不放,你失去母亲,朕失去妻子,朕的痛与你是一样的,可是不能因此就胡乱猜疑。” “胡乱猜疑?”朱炯尖锐地问,“真的是胡乱的猜疑么?这么多人恰好就是我与母妃的车出了事,恰好就是贵妃的哥哥,到底是儿臣胡乱猜疑,还是父皇故意视而不见!” 皇帝面色大变,“你什么意思?你是连朕也一起怀疑上了么!” “儿臣不敢。”朱炯捏紧了手,与他寸步不让,“儿臣只想问,父皇敢查么?还是心有所感,不敢面对?!” 仿佛引信被点燃了,还留在殿内的近侍们越发热缩起脑袋,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怕引火上身。 “反了,反了。”皇帝猝然转身,一边念叨着一边快步回到御座。 “在外头三年,你已经被教坏了,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的体统!” 朱炯咬牙道:“儿臣一日未曾敢忘。” “好啊,原来是朕弄错了,你其实是回来兴师问罪来了。”皇帝急促地说,“成志元,贵妃,那些通通都不重要,你是冲着朕来了。” “只要父皇不袒护罪人,事情了结,儿臣自会向父皇请罪,父皇如何降罪与儿臣,儿臣都不会说一句怨言。” “若朕坚持不呢?你是不是连我这个父皇都不认了?” 朱炯不语。 “好啊好啊,朕看你是想把朕气死,好早登皇位是不是?”皇帝怒吼到,“这天下干脆现在就交给你,你想杀谁就杀谁,想杀朕也随便你好不好?!” 朱炯咬紧牙关,叩首长拜,“儿臣未有此意。” 皇帝喘了好一会才逐渐冷静下来,他说:“大皇子,你太令朕失望了。” 朱炯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皇帝大怒,高声下令:“大皇子失仪,责二十杖。” 旁边的总管太监福康想劝,皇帝却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都在等什么!朕的旨意你们都当没听到么!” 木板击打在肉上的闷响声一下又一下,在寂静的宫殿内格外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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