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遥在旁边看着,一时有点无助。 晚膳摆在了太子榻上,那她该在哪用膳? 似乎是看穿独孤遥的心思,太子淡淡道:“坐过来。” 独孤遥没反应过来,“我也可以吗?” “不然呢?”太子似笑非笑瞧着小姑娘,明明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却还像警惕的狸奴儿一样试探,确实好玩得紧。“或者,凌小姐更喜欢去膳房偷吃?” 他说的是之前有一天晚上,独孤遥半夜看话本子饿了,悄悄溜去膳房找吃的,被巡夜的亲卫抓了个正着。 从那天起,每天晚上膳房都会为独孤遥备一份鸡汤燕盏。 想起之前的糗事,独孤遥脸上发烫,赶紧坐过去,“才没有!” 太子笑了起来,不穿蟒袍戴金冠的他,比平日多了几分慵懒随适,像是养尊处优的猫儿,他抬了抬手,立刻有婢女上前,轻轻为他按揉着额角。 这时晚膳已经布好,几样独孤遥爱吃的奶糕甜点,还有炖得化骨的肉糜粥。 独孤遥饿坏了,风卷残云一般吃到五分饱,才发现太子面前只有一盏很清淡的鸡汤,撇去浮油,散发着浓重的药味儿。 汤盏很小,还没独孤遥平日吃茶的碗大。但就是这么一小盏鸡汤,太子也没有喝完,只是随便喝了两口,就放在小几上。 独孤遥看看汤盏,又望望已经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的太子。 犹豫片刻,还是迟疑着开口:“殿下,你用好了?” 太子睁开眼,望向她:“嗯?” “进得这样少,半夜会难受。” 独孤遥诚恳地看着他,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半夜杀人,不太合适。 随侍一侧的亲卫不禁为这位凌小姐捏了把汗。 殿下头风发作时,痛如蚀骨,茶饭不思。 旁人一提,殿下便要暴躁。 殿下暴躁了,就喜欢杀人。 独孤遥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见太子不说话,就低头执起玉箸,小声道:“要是我多嘴了,殿下就当做没听见。” 何止是多嘴,再多三条命,都没人敢这么劝。亲卫为眼前这个冰雕雪琢的小小姐扼腕,正待太子下杀令,却突然听见自家主上道: “那凌小姐便为孤再盛一盏汤吧。” 亲卫:“……?” 独孤遥:“……哎?” 她不明白为什么,进盏汤而已,太子还要思虑这么久,但还是乖乖地盛了。 “殿下。”她把汤盏放在小几上,“有点烫。” “嗯。”太子懒懒扫了一眼鸡汤,又阖上眸子。 独孤遥摸不透他的心思,飞速填饱肚子,便跑到一旁的太师椅上消食去了。 未经许可上主君的卧榻,是僭越。尤其,主君还是太子这般阴晴不定的人物。 既然她已经用完膳,自然就没有理由再赖在他的榻上。 况且她也担心,离得这样近,太子殿下心情一个不好,将就她拖出去杀了。 太子余光扫到小姑娘的动作,也未说话。但随着她起身,一直涌动的暗香,突然消失不见。 暗香的消散后,欲裂的头痛又一次泛了上来。这种痛让他十分暴躁,按捺在心底的许多情绪随之泛了上来,躺在血泊中的女子,没了气息的婴儿,还有那一袭白衣…… 太子蹙起眉,阖眼忍了又忍,终是不耐烦地“嘶”了一声,反手将枕边安神的玉如意拂到地上,摔碎了。 长随看出不好,忙去请太医。 独孤遥也注意到这边的骚动,忙跑到他的面前:“殿下?” 太子已经痛得意识模糊,突然一阵冷香传来,如同甘泉浇在燃烧龟裂的土地上,疼痛立刻便轻了许多。 他又吐纳几次,强撑着睁开眼,便看见独孤遥正趴在自己床前,一双剔透的眸子忽闪着,满是无措和担心。 是她。 太子思绪很乱,胡乱抓起独孤遥热乎乎的柔荑: “留在这……哪都不许去。”
第13章 百劫重逢埋旧姓 (6) 太子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他不喜烛火,寝殿摆的垂棘珠,光线柔和明亮。 身上照旧是酸痛得要命,但头痛却比之前缓解不少。 先前每次发作,就算头风止住,余痛还会横亘许久,这次轻松很多。 呼吸之间还飘着冷香,太子慢慢支起身,就看到毛绒绒的小脑袋趴在自己床边,柔荑似的小手儿还被他抓在手中,已经睡着了。 不知怎么,他突然来了兴趣,手指拨开她脸颊上的碎发,露出新雪似的漂亮容色。 他虚虚勾勒着她五官的轮廓。 ——“脸蛋儿毁了,连军妓都做不成。” ——“你做梦。等舜国的军队攻进来,定会将你们挫骨扬灰。” 太子的眸色深沉几分。他就这样静静垂眸看着独孤遥,墨发散落如瀑,偶尔有暖风拂过,发梢轻轻掠过小姑娘的眉眼。 独孤遥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痒。 太子的寝殿中点了暖炉,她睡得两颊绯色潋滟,本就就有点热。突然间,似乎有冰划过她的脸,凉丝丝的,于是独孤遥一把抓住那个“冰块”,毫不客气地拢在颊边。 她终于感觉舒服了些,满意地发出一声小小叹息: “啊……” 太子整个人一僵。 他本能想要抽手,但是小女孩的脸颊热乎乎的,带着温柔的暖意,很好地熨帖了他因阵痛脱力而发凉的指尖。 ……算了。 不知道为什么,太子似乎总是对独孤遥狠不下心。他曾经是多绝情的人,监国第一个月杖毙了不下十个言官,似乎只有甜锈的血腥气才能让他平静,那些天里,血水把永安殿前的汉白玉石阶染得黑红。 而独孤遥,她像一朵开在风里的小花,明明有那么脆弱的茎,只要稍稍一折,就会死掉,汩汩流出血来。 ——明明有那么脆弱的茎,却依旧要倔强地开在风里。 而那朵倔强的小花,睡得都口渴了,终于醒过来。 一睁眼,就见到阴晴不定的太子正俯视自己,目光晦暗不明。 “殿下!” 独孤遥登时清醒过来,她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太子那双苍色的眸子,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悄悄抽出手,想要站起来。 哪知她在床边坐了整整一夜,脚已经软了。这一站没站起来,反而—— 扑倒在太子腿上。 太子闷哼一声。 独孤遥心跳飞速加快,在太子莫测的目光下,她小心翼翼撑起身,然后摇摇晃晃地跪了下去,诚恳认错:“殿下恕罪。” 太子靠在软枕上,像一只隐而不发的狼。他用那种平静得吓人的语气道:“起来说话。” 独孤遥跪着没动。 太子蹙起眉:“跟孤耍小性子?” 独孤遥小声道:“腿……腿麻了……” 太子:“……” 他又开始头痛。不是头风发作那种刺痛,而是那种介乎于无奈和操心之间的青筋跳着额角痛。 他本来打算等她醒来,与她好好谈一谈,可她上来这一系列的反应,都在意料之外。 最后,他指指自己的床边:“扶着起来,坐下。” 独孤遥有点为难,“我身上脏……” 她记得太子洁癖很严重。自己在床边折腾一晚上,虽然说寝殿干净得一尘不染,但到底是地上。 太子露出变幻莫测的神色。 独孤遥立刻爬起来坐了过去。 冷香随着她的靠近浓烈起来,温柔化解掉他心中的烦躁。太子阖着眼喘息片刻,随着额角的刺痛逐渐缓和,方沙哑开口: “那日付锦溪说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付……付锦溪?” 独孤遥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就是那日喊着“陵哥哥”闯进她寝殿的内阁首辅之女,“她不是要做殿下的正妃吗?” 太子沉默了一阵。 “孤就是说,这句话你不要当真。” 独孤遥不解道:“内阁首辅的独女,还不够做太子妃吗?” 被小姑娘的思路绕得头痛,太子蹙眉,干脆道:“我不会娶她。” 独孤遥愕然:“她那么喜欢殿下……” “正是因为她喜欢我,我才能用她来牵制付阁老,免得这个老头背后阴我。” 太子漫不经心地褪下佛珠,套在独孤遥的手腕上,慢慢把玩: “焚水战事转好,不日皇叔就会班师回朝。皇叔不喜欢付阁老,这次他北伐,付阁老也没少使绊子……估计付家也活不了太久了。满门抄斩的血债,留给皇叔便是。” 他的语气轻快,却全然是心狠手辣的作风,将权术玩弄在股掌之中。独孤遥突然想起在凌府时听到的一些传闻,今晚他一直纵着她,让她几乎忘记了,太子封陵,本就是手腕雷霆的厉害角色。 独孤遥没说话,太子以为她吓到了,薄唇讽刺地勾起,正欲开口,独孤遥突然认真而钦佩道:“你真能忍啊,殿下。” “……” 太子一时无语,他神色复杂,额角又开始刺痛:“孤和你说了这么多,你就关注这个?” 独孤遥忙解释,“主要是,皇叔封疆,听着也很厉害。” 他今日能将首辅一门翻手倾覆,明日是不是就能把太子拖出东宫,换个皇子进来玩玩? 似是看出了独孤遥的担忧,他懒洋洋勾唇,国家大事竟然能说得那么轻快:“皇叔若是有谋逆的打算,那孤自然就有平叛的准备,不必担心。” 独孤遥“哦”了一声,下意识有点讨厌这个襄王封疆。 太子没再多说什么,他抓起独孤遥的柔荑,放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独孤遥立刻很乖地给他揉了起来。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手法。 独孤遥的手法很巧,力道也合适,比东宫的婢女有过之而无不及。太子难得放松了几分,又听见独孤遥问道:“我听说,襄亲王受伤了?” 太子微微蹙眉,有些不悦:“问他做什么?” “好奇。”独孤遥老老实实道,“总是听人提起他,没有想到襄王殿下这般杀神,也会受伤。” “带兵在外,哪有不受伤的。皇叔这次被人伤在心脉,便显得凶险几分……不过死不了。” 太子毫不在意道,他似乎很不喜欢与独孤遥谈起自己的这位皇叔,不动声色岔开了话题,“过几日王军凯旋,会有宫宴,你与我同去。” 他没猜错,一提起宫宴,独孤遥的脸迅速垮下来,“非去不可吗?” 太子笑了起来,他抬手,不轻不重地摩挲着独孤遥的下巴:“你这么漂亮,自然是要带出去炫耀一番。” 他的手冰凉,又有弯弓盘马留下来的薄茧,刮得独孤遥微微发痒。她沉了沉气,念在太子还病着,轻轻把他的手拍开,轻嗔薄怒地瞪他一眼,清甜的嗓子微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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