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菀姝顿觉有趣:要知道刘朝尔这小倔驴, 尽管牙尖嘴利, 可别人不招惹她, 她是不会主动招惹是非的。 现在萧将军还没说什么, 她先嘲讽上,一听就不对劲。 萧渊也不客气, 他嗤笑出声:“别呀,我的姑奶奶, 上个月街头打了人,可是末将亲自去衙门提的你。转头您就贵人多忘事, 记不得我是谁啦?” “哎呦,我还给萧将军添麻烦了不是?” 要比起阴阳怪气,刘朝尔不遑多让。洒脱的娘子甚至学着京中贵女行了个礼:“妾给郎君陪不是了!” 她一句话拐了三个弯,还要夹着嗓子,寒碜到萧渊打了个哆嗦。 “找没找麻烦, 姑奶奶您心里清楚,”萧渊撇了撇嘴, “何苦这般阴阳我?” “你的意思是说, 那拍花子就不该打,”刘朝尔分毫不让步, “我要是不动手,难道还眼睁睁看那人贩当街强掠民女吗!” 啊,这么一说,杜菀姝就想起来了。 也就是几个月前,刚入春的时候,听说刘朝尔在街上抓了几个人贩子。 据说是一对儿头发花白的夫妇,突然冲到一名卖花的小娘子前,要押着她上车。小娘子挣扎哭喊,引来了无数人围观,可每每有人想要上去阻拦,那夫妇就嚷嚷着娘子是自家女儿,是跟情郎私奔出来的,只是带她回家而已。 当街强抢民女,谁看了也忍不了,可要是人自家的事,就不好随便去管了。加之看热闹的人群里,还有人不住念叨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要看客们都抓紧散了的。 眼瞧着那对儿夫妇要把小娘子强拉上车,刘朝尔刚好骑马路过。 她听了一耳朵,马鞭登时扬了过去。 刘朝尔的思路简单直接:是不是真的爹娘,到了官府再说也不迟。没想到她动鞭子,那对儿夫妇、连带着人群里起哄让别人散了的,立刻掉头就跑。 三对腿脚,也没能跑过刘朝尔的宝马。 几个人被刘朝尔和好心人押送去官府,一查果然是人贩子。都猖狂到京城当街强抢民女了,听闻官府是往严里办的。 这事传到杜菀姝耳中,她即使为那名卖花的娘子心有余悸,又是对刘朝尔的行为无比自豪。 没想到今日一听,这事竟还有萧渊参与呢。 “您是大功臣,”萧渊嘀咕道,“但那拍花子不归我管,但刘家的娘子骑着皇家马场的马,带着家丁当街就是扬起鞭子打人,这还好抽的是人贩,抽的要不是人贩,我就不得不管了不是?” 他可是京城府统领,抓人贩自然是轮不到萧渊亲自出马的。 杜菀姝大概明白了过来: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闲心在街头凑热闹,路人不知那三人是人贩,只当是刘家娘子耀武扬威地当街打人。 这要是传出去还了得。 大抵是最终惊动了萧渊,他不得已出面。 “可没说你打人贩不对啊,”萧渊还不忘记正儿八经补充,“但有没有给我找麻烦,那是另外一回事。” “你——” 哪有这么不讲理的! 刘朝尔顿时气结:“谁给你找麻烦了,你不出面,姑奶奶我就自己解决不了吗?” “哎哎,别动手啊,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萧渊见刘朝尔翻脸,眼明手快往后一缩,干脆利落地绕到了杜菀姝身后。 他倒是聪明,就算刘朝尔真想动手,也不会朝着杜菀姝示威的。 这一个小倔驴,另外一个嘴上停不住,像只皮猴。你来我往,把杜菀姝给逗乐了。 “我看你们两个,确实不像是不认识,”杜菀姝失笑出声,一双杏眼笑成了月牙,“为何朝尔认识萧将军,却从未与我说过?” 要知道,她平时连路上多看两只鸟,都要在下次见面和杜菀姝讲上一嘴的。 “云夫人竟然不知道我?” 萧渊急了,他瞪向刘朝尔:“姑奶奶,你这也太不地道了,我白给你收拾烂摊子不是?成日找我麻烦——你和云夫人关系好,怎就不能和她学学,说是友人,看看云夫人温柔如水的模样,再看看你!” 一旁的云万里,在萧渊一口一个“云夫人”时,终于做出了反应。 他默不作声地拧起眉头,肃穆面庞浮现出几分不悦之色。云万里抿了抿唇,刚想出言,刘朝尔就朝着萧渊抽出马鞭。 这哪儿还有功夫听云万里讲什么呢? 云万里:“……” 话被噎了回去,云万里只觉得胸腔内一股气憋住了。 这几人吵吵嚷嚷,他根本插不上嘴。 “好了好了。”杜菀姝赶忙出言阻拦,这么一打岔,更是没给云万里出言的机会,“又无仇无怨,何必动此干戈?朝尔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与萧将军认识的。” 杜菀姝也不傻,看着两个人跟唱戏似的你一眼我一语,心中就有了大概。 往日刘朝尔什么都给她说,偏生没讲过与萧渊的“恩怨”——这不是某个小倔驴做贼心虚,还能是什么? 好呀,杜菀姝平时对刘朝尔知无不言,有些个女儿家的心事,就算是明知刘朝尔不愿意听,杜菀姝也强抓着她讲了。 现在倒好,杜菀姝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反倒是刘朝尔,一丁点女孩子家家的心思,不同她这个闺中好友讲。 她连刘朝尔什么时候认识萧渊的都不知道! 没想到小倔驴性格大大咧咧,其实脸皮薄的很呢。 听杜菀姝这么一问,刘朝尔收起鞭子,得意洋洋:“不过就是我的手下败将罢了!” “姑奶奶,这可不兴说啊!”萧渊立刻开口。 “怎么,”刘朝尔反问,“我说了假话?” “你——” “前几年他刚从燕州调回来,在郊外的马场碰见,以为我就是到马场游玩的娇贵娘子呢,”刘朝尔说到最后,又不免拉长了音调,“非得过来管我几句,说什么女儿家这般骑马很是危险,我心说你又打哪儿来的,还敢来指点我?” 说起过往,刘朝尔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她勾起璀璨笑颜,怕是连自己都没注意到。 “我瞧他和几名武官去练习骑射,干脆也跟上去,趁着萧大将军瞄准靶子的时候,先一步拉弓,把他的靶子一个一个全射了下来。” 刘朝尔看向萧渊:“咱们萧大将军这才服了!” “姑奶奶,别说了行吗,”萧渊被戳破往事,讪讪摸了摸鼻子,“给你收拾这么多烂摊子,都不够封你嘴的。” “我就要说。”刘朝尔不饶人。 “得亏云大哥没点你去猎熊呢,”萧渊还击道,“你这张嘴,马熊见了你都得被烦跑了。”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刘朝尔总算是想起来了。 昨日她寻思着云万里主动请缨,怕是缺人手,自告奋勇走向前,没想到他看也不看,竟然把她忽视过去了。 想起来之后,刘朝尔又来了火气。 她怒气冲冲转身,昂起头看向云万里:“我说你——” 一旁的云万里冷淡转身。 直至他迈开腿,走出去三四步,杜菀姝的笑意蓦然僵在了脸上。 云万里背对着三人,阖了阖眼,烦躁地吐出一口浊气。 昨夜的事情,搞得他心里一团乱麻。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杜菀姝了:她想靠近,却又害怕他。想到杜菀姝那怯生生的模样,还有发油的香味和后颈的发鬓,云万里就觉得心里又疼又痒。 像是肺腑里爬进了小虫,吸着他的血成长,如今又要突破他的胸腔。憋得云万里那叫一个浑身难受。 天还没亮,他就离开了竹楼。 云万里没想到今天会被刘朝尔和萧渊拦住去路。 三个人在他面前叽叽喳喳,云万里几欲开口,却完全插不上嘴。明明说的是刘朝尔和萧渊的事,可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杜菀姝身上。 她笑的是那么开心。 他知道杜菀姝是在为友人高兴。可一想到她才刚认识萧渊,就能笑的这么开怀,云万里就觉得右脸的伤疤又开始发烫。 她看向他,不是哀伤,就是难过,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夜里颤抖、惊恐的秀美姑娘,现在一双杏眼笑中还带着光芒。与她成婚也有月余,云万里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杜菀姝笑起来,双颊上是有浅浅梨涡的。 云万里越想越心烦,只觉得自己站在三人面前无比多余,干脆就决定转身离开。 “他什么意思呀?!” 眼睁睁看着云万里走远,刘朝尔的火气顺利转移目标:“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他拉着脸给谁看?” 杜菀姝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子。 自打白日见到云万里,他是一句话都没同她说。现在当着刘朝尔和萧渊的面,直接甩下她转身就走。 饶是杜菀姝知晓他心情不好,也是心凉了半分。 她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你理他干什么,”刘朝尔反应过来,“走,三娘,我陪你回去。” 说着刘朝尔就要去牵杜菀姝的手,还是萧渊眼明手快,拉了刘朝尔一把。 “人家两口子的事情,”萧渊大抵是看出来云万里与杜菀姝产生了龃龉,拼命给刘朝尔使眼色,“你凑什么热闹。” “我……” 刘朝尔联想起白日的事情,脑瓜子终于转了过来。 这恐怕不是吕仁义说的,夫妻之间的私事了吧?他们两个,这分明就是闹了矛盾。 杜菀姝顾不得别的,匆忙与刘朝尔、萧渊告别,拎着裙摆追上去。 她小跑几步,终于在竹林的入口追上了云万里。 “夫君,”杜菀姝扬声道,“劳烦夫君等等我。” 远处的云万里顿了顿。 他迟疑了片刻,脚下的步伐尽管放缓了,却没有停,更是没回过头,只留了个宽阔的脊背给杜菀姝。 杜菀姝一宿没睡好,又大白日没与云万里相见。压下去的话和委屈,瞬间翻涌过来。 她做错什么了? 成婚之后,杜菀姝自诩毫无过错:她努力做好一名妻子,向他示好、去接近他,甚至去理解他。而云万里总是……总是摸不透的样子。 平日他话不多,但也算客气,对待杜菀姝并不如外界说的武人那般粗暴。 可,可每当杜菀姝离得太近,他总是会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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