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支开林氏,为得就是此事。 然而杜文英却只是蹭了蹭鼻梁,一双与杜菀姝相似的杏眼转来转去:“你这妆真好看。” “少敷衍我,”杜菀姝气得把手中帕子丢过去,“平日换个胭脂你都瞧不出来的,懂什么妆,究竟怎么了?” “好歹今日是你婚事,我不想说。” 杜菀姝的心蓦然沉了下去。 她不认识房子行和李同顺,只是杜菀姝记性好,二哥说过就记住了。然而那天亲自看见一行官兵粗暴押送两名文弱书生,又思及此事或许与高丞相有关,不免心有戚戚,对素不相识的二人产生了几分同情之心。 “还能怎么样呢,”杜菀姝低声开口,“婚事都成这样了,不说我就能欢天喜地嫁过去不成?” “……” 杜文英的眼眶倏地红了。 十几岁的少年郎,生怕在妹妹面前掉眼泪,便攥紧拳头硬生生将泪水憋了回去。 “李同顺认罪,十有八、九要被发配,”他出言,“房子行……我方才打听来的,一大清早在牢狱里畏罪自裁……上吊了。” 好个畏罪自裁。 杜菀姝如坠冰窟。 她不懂朝堂之事,却也听出了关键:既然一起被抓捕的同僚认罪之后会被发配,何故自裁?到边疆苦寒之地,总比死强。 如若父亲不是御史,而是寻常官员;如若杜菀姝本来的婚事是与惠王相关,而是其他人家,那杜家会好好的,还是同房子行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他何罪之有啊? 杜文英又说了几句话,听见林氏快回来了,不得不起身离开。 之后杜菀姝满脑子都回荡着前些日子下雨时的场景。 接亲的时辰很快就到了。 外头敲锣打鼓,不管杜府内的人是喜是悲,大好的日子,总是要揣起笑容,做出喜气洋洋的模样。 杜菀姝叫人架着,浑浑噩噩地坐进轿子里。周遭乱哄哄的,她都没看见云万里,只在轿子的喜帘落下之前,从缝隙中瞥见黑马上着红衣的挺拔身影。 堂堂御史之女,嫁给一名毁了容貌、出身低贱的城门吏,多少人惋惜,又多少人等着看笑话。杜菀姝本以为自己能坚强应对,可当这一天到来时,她才意识到到底是高估了自己。 喜乐在耳旁响,杜菀姝却觉得内心越发冰凉。 轿子晃啊晃啊,晃到了云万里的家门前,待到他亲自下马掀开帘子,杜菀姝才第一次见到他今日的形象。 “慢点。” 云万里常年在外,肤色深一些,可他五官深邃,生得好看,穿红也是好看的。就是新郎的头饰拢住他的头发,脸侧的伤疤清晰可见。 朝着轿子内伸出手,云万里的头往右偏了偏,避开了杜菀姝的视线。 坐在里面的小娘子颤颤巍巍伸出手。 当她走出来的时候,云万里愣了愣。 云万里一直觉得杜菀姝生得好看,清丽淡雅,像朵白荷,但一双杏眼又分外大胆,凸显出热烈生机。而他没想到,小家碧玉的三娘子,身着那又厚又重、色彩绚烂的锦缎,戴上沉甸甸亮闪闪的凤冠,再配上涂抹胭脂的脸蛋,竟也能明艳雍容,比过那盛大的牡丹。 只是,这么重,她受得了么? 杜菀姝身形窈窕瘦弱,这发冠在云万里看来几乎快要压断她脖子了。 她居然一路戴着这物什过来的,哪怕是训新兵都不会这么严苛。 “你,你得牵着我。” 杜菀姝见云万里不动,鼓起勇气开口:“一起跨过马鞍。” 还得跨马鞍? 云万里不免拧起眉头:这衣物裹得分外严实,她看起来都要喘不过气,还能迈得开步子? 这京城的习俗,究竟是来成婚的,还是来折磨女人的。 “能不跨吗?”他直截了当地问。云万里真不忍心看杜菀姝遭这罪。 杜菀姝身形巨震。 她……她知道他讨厌自己,但没想到讨厌到连最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愿意走完。 周遭人都看着呢。 若是省去了,日后她在京中怎么活,又得给杜府丢多大的脸? “不,不行。”杜菀姝强迫自己出言,声音都在抖:“别给旁人留话柄,说敷衍官家。” 提及官家,云万里更是烦躁地舒了口气。 “那好。” 就是一纸赐婚,整出这么多荒唐事。 他抓住杜菀姝的手腕,指引着她向前。礼官将马鞍从马背上解下来,放在门槛前。耐心等她迈开步子的时候,云万里到底是没忍住,抬起右手,替她扶了那恨不得要压垮杜菀姝的凤冠。 宣礼的人是宫里派来的,见云万里小动作,不由得喜笑颜开:“真是个好郎君,这就心疼起妻子啦!” 杜菀姝便是在这一众笑声中跨过马鞍。 管他心疼不心疼,至少不会留人讨论的余地。杜菀姝悲哀地想。 过了门,她就被送到了洞房里。 外面一片喧嚣吵闹,关上门,便与杜菀姝完全无关了。她盯着装饰好的室内,近日所有发生的事情一遍一遍在脑内回荡。 “杜三娘子可得和云万里好好过日子,别辜负官家期待。”宫中来的吕梁鞠着和气的笑容说。 “可要是你怕得连看都不看我,叫云某怎信你说得是真言?”云万里冷淡的眼神寒进杜菀姝的心底。 “那我就放心了,你们走就是。”雨中的陆昭哥哥,再漂亮的笑容也遮不住落寞。 “我何罪之有,竟引得禁军前来抓捕?”房子行被禁军押解着呐喊。 “习武之人到底粗鄙,洞房花烛夜许是要三娘子辛苦些。”老侍人担忧地语气犹在耳畔。 迟来的恐惧,随着白日房子行的下场,一同席上杜菀姝心头。 洞房之内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人,烧着的火烛不住摇曳,拉长了她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影影绰绰。 母亲说若是太疼,就与他说,可母亲并不知道云万里讨厌她。平白无故被指了婚事,又卷入朝堂风波之中,他恨她还来不及,难道今夜不是个……泄愤的好机会? 杜菀姝怕得浑身僵硬。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拜堂之后,杜菀姝就不再是杜家的女儿,而是云万里的妻子。这里没有母亲与父兄。她更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可以抵挡眼见着的祸事发生。杜菀姝只能盯着床头那根红烛,看着它一点一点燃烧,直至尽头。 不知道过了多晚,红烛在蜡油中闪了闪,“噗”的灭了。 杜菀姝骤然回神。 “观星,”她仍然身着凤冠霞帔,一袭礼装沉甸甸的挂在身上,“几点了?” “回三娘……夫人。” 门外守夜的观星,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的情绪:“已快子时了。” 云万里在京中住所不过是简单的二进院,不知何时,洞房之外早就没了声息。 他没来。 杜菀姝终于明白她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今日是二人大婚的日子。洞房花烛夜,云万里没来。
第9章 洞房花烛夜,新郎却没来。 试问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谬之事么? 杜菀姝任由观月为她拆下沉重的礼冠和婚服,她怔怔盯着铜镜,仿佛一尊没有情绪的木偶。 “夫人,”观星从外头走了进来,“我去看了看,老爷睡在了隔壁屋里。要我去喊他过来么?” 杜菀姝眨了眨眼,缓缓回神:“不用了,睡下就由他去。” 观星面露难过之色:“夫人……” 杜菀姝摇了摇头。 “夫人,”观月压低声音,“到底是劳累一天,先歇下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可杜菀姝睡不着。 她躺在床榻上,凝望着屋子里喜气洋洋的布置,满脑子都是那三个大字:他没来。 想到最后,向来好脾性的杜菀姝,甚至酝酿出几分嗔怒。 她知道云万里讨厌她,兴许是恨她。毕竟他平白无故就被卷入纷争之中,他云万里成为了杜守甫的女婿,若是高丞相发难,他就是想也不能摆脱干系。 因而杜菀姝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若是责怪她,如、如母亲和嫂嫂担心那般粗暴对待她,杜菀姝再害怕也决定去接受,去好好交流。 但杜菀姝没想到,他的——他们的婚礼,人生中最大的事情,云万里压根就没打算来。 杜菀姝承认自己隐隐舒了口气。她不喜欢云万里,二人不过几面之缘,陌生人之间谈何喜欢?往日听说前朝盲婚哑嫁的习俗,杜菀姝都觉得既无道理又分外可笑,可如今她与云万里也没比那好多少。 白日母亲的话尚且萦绕在杜菀姝耳畔,让她心生畏惧,也许不圆房是一件好事。 然而杜菀姝脾性再好,也有自尊心。 就算是买回家一幅画作或一只猫儿,尚且都要郑重装裱、喂点饭食。而现在云万里娶回家一名妻子,却连看也不看一眼!即使她杜菀姝是个借住的旅人,进了家门之后,难道他不该进来问候一番吗? 这是她日后要在同个屋檐下过一辈子的人啊。 哪怕是云万里走进门来直言,说他瞧不上她,不打算和她睡同一张床上,杜菀姝都不会这么生气。 展示憎恶,至少证明他对她有情绪。而现在云万里连最基本的体面都不留给她。 仔细想来,杜菀姝不免寒心。 人一旦钻了牛角尖,便很难摆脱出来。杜菀姝累得浑身散了架般,可头脑因为思考越发清醒,她真是越想越气——活了十五年,杜菀姝始终是父兄母嫂宠爱的掌心宝,身边朋友、陆昭哥哥对她也向来爱护体贴。 杜菀姝知道自己很幸运,她尽可能尝试着理解云万里,和他沟通,怕伤及他的心处处为他考量,但他又是怎样对待她的呢? 至、至少,他该尊重她的! 不行,她必须问清楚。 打定主意后没多久,窗子外的天就泛起蒙蒙亮。杜菀姝左右睡不着,干脆又将观星观月唤了过来。 “夫人,这就起了?” 观月担心道:“还早着呢,多歇一会吧。” 杜菀姝:“不用。” 她哪里睡得着? “替我听着点,他若是起了,就告诉我。”杜菀姝平静出言。 时下还不过五更,观月将将替杜菀姝梳好发髻、换好衣衫,就听到外头的院子里传来响动。 云万里的住处不过是个二进院,他歇在对面,不用观星通风报信,杜菀姝在屋子里就听到了脚步声。她也不犹豫,起身之后扶了扶发髻,拎着裙摆就走到门前。 婚房“吱呀”一声,在寂静的院落里听得格外分明。 触及杜菀姝的身影时,院落中的云万里略感惊讶。 天还没亮,她就醒了? 走出来的杜菀姝换上了妇人发髻。云鬓高耸、乌发油亮,珍珠首饰简单点缀期间,配上竹绿衣裙,俨然已是新妇装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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