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黑的早,刚过酉时,府里各处便已陆续掌灯了。奉墨进来为张元修换茶时,就见张元修正在看游记,显然公事已经处理完了。 奉墨将热茶放在了张元修的左侧,偷偷瞄了张元修好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说。”张元修的目光并未从书上移开。 奉墨犹豫了一下,提醒道:“公子,少夫人那边想必还在等您。” 张元修这才抬眸,淡淡瞥了奉墨一眼。 在旁拨弄炭火的洗砚见状,当即斥骂道:“混账东西!公子的事,也是你能插嘴的。赶紧下去,别在公子面前碍眼。” “哦。”奉墨被骂的低了脑袋,小声嘟囔,“我就是觉得,少夫人怪可怜的。” “你还说!”洗砚怒目瞪着奉墨,他简直恨不得拿针把他这个傻弟弟的嘴缝上。主子之间的事,是他们该议论的吗?! 奉墨转身要退下时,又听张元修突兀道:“说下去。” 洗砚怔了怔,张了张嘴想说话,但见张元修面色平和,没有半分动怒的前兆,他这才闭嘴,看了奉墨一眼。 “公子,您与少夫人如今本该是新婚燕尔的时候,但自从祁将军出征之后,您就日日宿在书房,这若被别人知道了,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子呢! 而且前几日,我去内院传话时,少夫人听到您宿在书房时,神色都十分失落。今天少夫人抛下女子的矜持,主动开口询问您,您若今jsg晚再不回去,是不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啊!” 这些话,奉墨憋在心里许久了,今日张元修既然让他说,他便一股脑全说了。 可他说完之后,屋内却是落针可闻。 张元修面沉如水坐在桌案上,一张清隽的脸沐浴在暖融的烛火里,神色却辨不出喜怒。 奉墨又怯怯去看他兄长。洗砚的脑子比奉墨灵光多了,见张元修神色难辨喜怒,他便想着,不管张元修眼下是怎么想的,先请罪总没错。 洗砚给奉墨偷偷递了一个眼神,奉墨看见了之后,正要开口请罪时,张元修却放下书站了起来。 “公子,我……”奉墨刚开口,却见张元修绕过他,径自朝外走去。 奉墨愣了愣,还是洗砚看不下去他这副呆头鹅的模样,上前推搡了他一把,压低声音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为公子掌灯。” 奉墨这才如梦初醒,忙跟了上去。 此时内院灯火通明,侍女们将饭食摆好,坐在桌旁的祁明乐刚举起筷子,就听外面传来侍女惊喜的声音:“公子回来啦。” 祁明乐闻声,只得将筷子放下。 很快,帘子就被人从外面掀开,一身夜霜的张元修走进来。看见桌上的佳肴时,表情顿了顿。祁明乐走过来,神色里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惊诧:“你今晚公务这么快就处理完了?” 刚脱下染了夜霜外衫的张元修:“……” “前几日,奉墨每次过来时,都说公子您在书房伏案至深夜,少夫人一直十分担心您的身体。今夜看见您此时过来,少夫人是太过高兴了。”采荷忙上前替祁明乐描补。 祁明乐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话有歧义,当即便接着采荷的话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眼下张元修来都来了,也不能因为一句话就走,他轻轻颔首:“嗯,今日没前几日那么忙。” 自成婚后,祁明乐与张元修共处的时间很少,如今这个点过来了,侍女们便知,张元修今夜多半是要宿在这里了,当即便欢喜的忙碌开来了。 张元修净过手再过来时,便见桌上多了一副碗筷,祁明乐坐着等他,目光却落在菜肴上。 “我过午不食,你用吧。”张元修理了理袖子,在一旁落座。 张元修回来这一通耽搁,祁明乐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眼下听张元修这么说,她也没同张元修客气,便持筷大快朵颐起来了。 而张元修与祁明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本书,坐在桌边看了起来。吃饭的间隙,祁明乐抬眸看见张元修时,脑子里莫名蹦出一句不合时宜,但又十分适合此时的话来——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祁明乐不小心砸吧了下嘴,就见张元修看过来。 “那什么,你真不吃啊!”祁明乐举了举手中的猪蹄,热情邀请张元修。 张元修拒绝了:“不了,你吃吧。” “少吃一点?这猪蹄真的很好吃。” 张元修坚定的拒绝了,他吃东西口味骗淡,向来不食这些重油重荤之物。 “好吧。”祁明乐只得自己独享整桌的佳肴了。而张元修原本是在看书的,但他的书却半天都没翻页—— 因为祁明乐吃完肘子吃鸡脚,吃完鸡脚又开始吃糟鹅掌。 张元修:“!!!” 犹豫须臾,张元修还是温声提醒:“夜里吃这些容易积食。” “不会,我脾胃很好的。”上京女子以瘦为美,在吃食上格外严苛。但祁明乐不在乎那些,她向来是怎么潇洒怎么来。 张元修听她这么说,便没再说什么了。屋内灯火哔啵,他们两个一个看书一个用饭,两人互不打扰,但却莫名有种诡异的和谐。 在祁明乐第四次去摸酒壶时,酒壶却先被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掌摁住了。 “嗯?”祁明乐茫然看向张元修。 张元修将酒壶往他这边挪了挪:“喝酒尽兴便好,过犹不及。”张元修见过祁明乐喝醉的模样,所以他得防微杜渐。 行吧,祁明乐也没再强求。 用过饭之后,趁着张元修沐浴的间隙,祁明乐出去溜达了一圈消消食。回来之后,她便被采荷推着进了净室。 今日沐浴格外繁琐,采荷不知往水里加了什么,沐浴时祁明乐闻到了似有若无的香气。沐浴过后,采荷又给她身上抹了香膏。 祁明乐举起袖子,放在鼻尖嗅了嗅,蹙眉道:“采荷,我这是要睡觉,不是让蜜蜂采蜜啊!你这弄的也太香了吧。” “不香的,而且再等一会儿,这香气就会慢慢变淡的。” “真的么?”祁明乐有些怀疑。 “真的,您相信奴婢。”说完,采荷又用指腹蘸了点香膏,在祁明乐的耳后与锁骨处皆抹了些。 祁明乐和银穗两个都是心大的,张元修说他在忙公务,她们便没怀疑什么,而采荷却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可主子们的事,非她一个做下人能议论的。苏沁兰既然将她派来伺候祁明乐,她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撮合两位主子。 待收拾妥当之后,采荷等侍女簇拥着祁明乐出去。 张云修还坐在烛火下看书,采荷行了一礼道:“时辰不早了,若公子与少夫人没有其他吩咐,奴婢们便先退下了。” “嗯,去吧。”张元修应了声,听到采荷等人离去的掩门声后,他又同祁明乐道,“你先睡,我熄灯。” 祁明乐应了声,径自上床躺到了最里面。 屋内的灯火慢慢昏暗下来,最后只留了靠外间的那一盏。在朦胧的绯红里,祁明乐看见张元修朝这边走过来了。 在床幔落下的那一瞬,祁明乐莫名开始紧张了。
第18章 怀疑 暗夜寂寂,外面时不时传来风声。 床幔甫一落下,便又构建出了一方隐秘的小天地。屋内一灯如萤,光晕扑进这方小天地里,照的到处都透着朦朦胧胧的绯色。 祁明乐和张元修并肩躺着,他们谁都没说话,但却都清楚对方没睡着。 沉寂在他们二人之间弥漫开来。 祁明乐与张元修已经成婚已经十日了,但两人却一直没圆房。 之前要么有事,要么张元修在忙公务,便一直拖到了现在。眼下两人时隔八日后,再度重新躺在了一张床上。此情此景下,祁明乐莫名有些紧张。她指尖无意识抠着被子,时刻听着张元修那边的动静。 而张元修自躺下之后,就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之前两日,躺下很快就能睡着的祁明乐,今夜似乎睡不着了。而且刚才躺下时,张元修便嗅到,今夜床幔间多了一抹似有若无的淡香。 而现在,这抹淡香比他刚躺下时浓郁了几分—— 祁明乐在紧张。而紧张的原因,显而易见是因为他。 这一刻,张元修突然有些后悔。 先前奉墨说,他久不回内院歇息,别人会胡乱揣测。张元修向来不在乎那些,可是他不能不给祁明乐这个妻子体面,所以他过来了。 可眼下在察觉到祁明乐的紧张之后,张元修便觉得,他或许不该过来—— 祁明乐心有所属,他夜里不回来时,她会更自在。 突然想起有未处理的公事这个借口,上一次他已经用过了。不能再用第二次。而且今夜若他再次半夜离开,只怕明日苏沁兰都要来问了。 走又不能走,睡又睡不着,张元修在思索,怎么解决眼下这种局面。 而身侧的祁明乐等了半晌,张元修也没有动作。祁明乐不禁纳闷,难不成张元修睡着啦?祁明乐有些好奇,遂偷偷翻了个身,可还没来得及偷看,就冷不丁听到张元修问:“睡不着?” “你、你没睡着啊!”祁明乐被吓了一跳,顿时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张元修轻轻嗯了声。祁明乐偷偷平躺回去之后,干巴巴问:“你怎么也没睡着?” “我平日习惯了晚睡。”实则是他睡觉不习惯有光。 “哦。”祁明乐应了一声,沉默再度在纱帐里蔓延开来。 不过很快,张元修就再度打破这些,他偏头同祁明乐闲聊:“你和兄长从小就跟着岳父在栎棠关?” 祁明乐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张元修会突然提到栎棠关,她愣了下,才答:“是的。” “我虽未曾去过,但听说那里冬天又干又冷,且经常会有飞沙走石,可是真的?” “冬天又干又冷是真的,但飞沙走石是假的……”栎棠关是祁明乐长大的地方,张元修提到这个,祁明乐顿时就来了兴致,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同张元修说起了栎棠关的种种。 在世人眼中,栎棠关是边关,一提到那里,先想到的是战乱,后想到的是贫瘠。可在祁明乐眼里,那里却是百姓团结,民风淳朴。 床幔里的紧张,在祁明乐的如数家珍中,早已悄然消散了。 “人人都说上京好,可我觉得,栎棠关比上京好。”说到这里时,祁明乐掩着唇角,没忍住打了哈欠,但却不忘许诺,“日后jsg若得了空,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好。”张元修温声应了,又道,“时辰不早了,早些睡吧。” “好。”祁明乐确实困了,她嘟囔了一声,便抱着被子翻身面朝里躺了。没一会儿,床幔里就响起了祁明乐均匀的呼吸声。 张元修这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继而闭眸酝酿睡意。即将快睡着时,身上又蓦的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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