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同僚也常拿这些打趣,张元修皆一笑置之,而今日他却难得面色微沉:“国丧期间,还请子瑞兄慎言!” 一听张元修这话,原本跟着打趣起哄的几人,瞬间便全都偃旗息鼓了。 张元修将手中的纸条折起来,放在烛火上烧了,继而面色如常处理公事。整个早上,张元修没有半分反常,到了下午时,他便时不时下意识往窗外看。 在他第五次看向窗外时,旁侧的官员忍不住道:“元修兄,这天儿也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啊!”怎么张元修时不时就要往外面看。 张元修囫囵答了一句,再低头时,却发现先前写的折子不堪卒读。他深吸一口气,将那道公文作废,打算重新提笔再写一份。 最开始几句还十分顺畅,可写着写着,他的思绪便不受控的飞走了。 “元修兄,你有心事啊!”旁边的的官员好奇看过来。 张元修知道,这封公文自己今日是写不出来了,所以他没再强求,而是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说完,便突然起身离开了。 奉墨和洗砚在同守卫闲聊,见张元修出来了,便以为他是下值了,忙撩起车帘让张元修上去。却不想,马车甫一驶动,就听张元修道:“去城外的十里亭。” 现在?!奉墨有些惊诧。 这都申时二刻了,公子去城外的十里亭做什么?!但惊讶归惊讶,奉墨知道,主子的事非他能打听的,便称了声是,将马车往城门口的方向赶去。 车厢内的张元修端正而坐,面容肃冷深沉。 洗砚跟在张元修身边多年,虽然张元修一语未发,神态也十分平jsg和,但洗砚还是从他那细微的表情里窥探到,此时的张元修在紧张。 窥探到这一点之后,洗砚心里大吃一惊:他家公子少年老成,平素永远都是温和从容的模样,他已经记不清楚,上次张元修紧张是什么时候了。 如今是二月末,春风拂在脸上时,带着春日独有的暖软,似能驱散人心底所有的烦心事。 但却没能驱散张元修的。 很快,马车就驶出了城外,在即将到十里亭的地方时,却又突然被张元修叫停。 奉墨不明所以,但张元修突然让他停,他也不敢置喙什么,便听令勒停马车。 十里亭俢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周围遍植松树与柳树,这里离官道不远,因此又被称为送别亭。 如今已是天暮,这里并无行人往来。而且洗砚发现,他们在的这个地方,前面有柳树与松树遮挡,他们能看见亭中的一举一动,但亭中的人却无法看见他们。 所以他家公子今日反常来这里,跟在亭中相聚的人有关。 张元修正襟危坐着,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他眉眼低垂,看着神色平和,但却无人知道,他宽袖下的手早已捏紧了。 今日那乞儿送给张元修的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今日酉时,祁明乐与卫恕会在城外十里亭幽会。 张元修相信祁明乐,可偏偏约祁明乐来的人是卫恕,而卫恕又是祁明乐倾慕之人。 所以犹豫煎熬许久,张元修终是来了这里。 隔着葱绿的的树枝,张元修将目光落在十里亭中。此时亭子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了,瞧那人的背影,依稀有几分像卫恕。 很快,便到了酉时。 亭中的人在等,坐在马车里的张元修也在等。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酉时一刻。 酉时二刻。 酉时三刻。 直到酉时四刻了,祁明乐仍未出现。 自来十里亭外,便一直紧张的张元修,突然一瞬便放松下来。 这一刻,他知道,祁明乐不会来了。 他们约的是酉时,如今已经是酉时四刻了,若祁明乐要来的话,定然早就来了,不可能会拖到现在。 张元修松了一口气后,祁明乐没有来,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如今已经放下卫恕了呢?! 这个念头浮现出来之后,一贯冷静平和的张元修,眼底蓦的腾起几分热烈。但很快,他便将这个念头暂时压了下去,因为眼下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祁明乐如今已是他的夫人了,卫恕约她出来不说,还递信来挑衅自己,他真当他是摆设不成! 张元修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襟,正要下马车去会一会卫恕时,却见十里亭中突然闯进了几个人。 张元修动作倏忽一顿:卫慜怎么会在这里?! “蠢货!你说的到底是不是酉时!”卫慜一进十里亭就对着底下人发脾气,因为他嗓门大,所以张元修他们这边也听的一清二楚。 “小人说的确确实实是酉时。”那小厮跪在卫慜面前请罪。 若与卫恕相熟的人,便能一眼认出来,这小厮其实是卫慜的随从。 “既然约的是酉时,那祁明乐为什么没有来?!她那么喜欢我二哥,她为什么没有来!!!”说到气愤处,卫慜还狠狠踹了坐在亭中那人一脚。 那人被踹的吃痛,当即跪下请罪。他侧过脸时,张元修一行人才看清楚—— 那人背影酷似卫恕,但他转过头之后,张元修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卫恕。 电光火石间,张元修瞬间便想通了其中的种种。 祁明乐之前打过卫慜两回,卫慜一直怀恨在心,不断在伺机报复。昨日卫恕刚回上京,今日他便迫不及待假借卫恕之命约祁明乐来此。 与此同时,他又让人给自己递信,故意想让自己来此撞见这一幕。 没有哪个丈夫,能忍受自己的妻子,在自己面前与别的男子幽会。卫慜这一招,不可谓不毒。 但张元修在马车中静坐片刻,并未下马车,而是吩咐道:“回城。” 奉墨闻言,甩着马鞭,赶着马又往回城的方向走。 张元修坐在马车里,单手撑着膝头,有两道声音在他脑海中争执:一个说,祁明乐是因为识破了这是卫慜的诡计,所以才没来。另外一个说,祁明乐是因为自己已为人妇的身份,所以才没来的。 这两道声音在卫恕的脑海中争执不休,吵的张元修头疼欲裂时,张元修猛地抬手扶额,摁住了那两道嘈杂的声音。 “公子?!”洗砚见状,担忧望向张元修。 张元修并未答话,只默然扭头,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山景。 这一次,是卫慜假借卫恕之名约祁明乐,那下一次,若卫恕当真约祁明乐呢?他总不能一直这般患得患失下去。
第36章 请缨 回城后, 张元修并未回府,而是又去了官署。 值守的同僚看见他回来时,不禁愣了愣:“元修兄, 你不是下值回府了么?”怎么这个时辰又过来了。 “想起了一件事尚未处理。”张元修说着,快步走到他的桌案旁,从一堆公文里找出一封信函, 拆开看了一眼之后,便带着那封信函快步离开了。 如今国丧期满, 朝中上下都在筹备姜毓登基一事。 谢沉霜与姜毓刚同礼部敲定,姜毓登基的细节之后,宫人便进来道:“陛下,都察院佥都御史张元修求见。” 原本神情松懈的姜毓, 一听这话, 立刻瞬间坐直身子:“传。” 很快张元修便进来了。他行过礼之后, 便说明了来意:“陛下,去岁被先皇派去临江核查赈灾银粮的查赈官李文秀之死,半个月前临江巡抚已上了他是死于急症的题本。可今日辰时,却有一个自称是李文秀侄儿的人,来都察院投递诉状,言他叔父李文秀并非是死于急症,而是死于他杀,这是李文秀侄儿的诉状。” 内侍接过诉状, 转呈给姜毓。 姜毓并不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看完诉状之后, 他又将其递给谢沉霜:“太傅, 你看看。” 谢沉霜对李文秀有印象。 李文秀是去岁与张元修一同考中进士的。但他的名次靠后,本应该是分到地方上任知县的。在他们等候分配的时候, 临江下属的两个县遭了水患,朝廷拨了赈灾的粮银。 照例粮银下拨到灾区之后,要派官员监督、核查银银粮的使用情况。彼时谢沉霜与李文秀有过一面之缘,他便向宣帝举荐了李文秀。 宣帝应了谢沉霜的举荐,点了李文秀做查赈官。 但去岁十一月时,却突然传来李文秀暴毙的消息。 彼时恰逢文王作乱,宣帝无暇顾及此事,便让他们下面详查,一直查到今年,最终报上来的却是,李文秀突发急症暴毙的结果。 可如今李文秀的侄儿却在书信中说,他的叔父并非是死于急症,而是死于他杀。原因有二:其一,他在整理他叔父的遗物时,发现了一张草稿纸,上书淮安知县冒赈,以利诱他,他不敢受,恐负陛下。其二则是,他们请仵作重新验尸后,发现李文秀生前曾中过剧毒。 李家人因而怀疑,李文秀并非是死于急症,而是死于他杀,这才一路来上京都察院投递诉状。 姜毓听完前因后果后,沉吟片刻,开口道:“李文秀是查赈官,他的死因既存疑,那便意味着,去岁临江赈灾粮银或许存在官员贪墨的情况。”说到此处时,姜毓下意识看向谢沉霜。 他虽是宣帝的独子,自小也是被当做储君来培养的,但毕竟尚且年幼,处理政事上难免有些吃力。 谢沉霜轻轻颔首:“陛下所言有理。那依陛下之见,此事该如何裁决?” 去岁宣帝病重后,姜毓便在谢沉霜的辅佐下,陆续开始处理政事了。听到谢沉霜这么说,他认真想了想,道:“此事要彻查。” “如何彻查?”谢沉霜考验道。 姜毓坐在龙椅上,小脸严肃:“其一,彻查李文秀的死因。其二,核查去岁拨给受灾两县的赈灾粮银的使用情况,若有官员从中中饱私囊,定严惩不贷!” 谢沉霜也是这个意思。 无论是李文秀之死,还是贪墨情况都需彻查,但眼下的问题是,该派谁去彻查此事? “臣张元修不才,愿请去临江调查此事。”张元修拱手行礼自荐。 姜毓看了一眼张元修。一时拿不定主意,遂转头用眼神询问谢沉霜。 谢沉霜问:“若我记得不错,张大人是临江人?” 张元修应声称是。 李文秀这个查赈官死在临江,却被伪造成是死于急症jsg,且临江的府、县两级官员,皆认定李文秀是死于急症,光凭这一点便不难看出,李文秀之死背后牵连甚广。 那么去调查此事势必危险重重,但张元修却自动请缨领了这个差事,谢沉霜心里对他的赞赏顿时便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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