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并不见陆少淮。 他们四下寻了好久,漆黑的山林中不见任何回应,若继续深入怕有野兽伤人,只能暂且作罢。 他们牵着卸下车的马儿往回走,在分叉口处与另一波侍卫汇合,那几个侍卫禀报,他们循去的那条路上有一条河,在桥上发现有打斗的痕迹,桥下的河水没有结冰,有水花溅到桥梁之上结起的冰碴,陆少淮或是被逼的跳河逃跑…… 侍卫口中虽说的是“逃跑”二字,但其实已经预料到更坏的情况或许是……陆少淮已经遭遇不测。 寒夜之下,四周阖然无声,只有侍卫们在急速的长途奔跑之后亟待平复的呼吸声。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们的主子,那张原本属于陆少淮的面具,如今戴在主子的脸上,竟然完美的贴合,只是面具之下的那张脸,唇角紧绷,面如鬼魅:“去京兆尹衙门,调集所有的人找陆少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54章 丧事 裴湛回到皇宫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早朝方罢,群臣自宫门而出,三三两两并在一起谈论着各自的公务, 与他擦身而过时, 恭敬行礼后,谈论的话题便不约而同地换成了今日早朝为何太子并未出现。 他昨晚与京兆府衙门的人在陆少淮失踪的地方寻了一夜, 最后只在河流下游打捞起一件被刀剑砍破的大氅,正是陆少淮驾马车离开时穿走的那件。 再往下找, 河水渐少,河面结了薄薄的冰, 须得乘船将冰破开才能打捞。 虽然还未曾找到陆少淮, 但他也知道, 陆少淮……大抵已没了生还的希望。 他衣角沾水, 被寒风一吹,冻成硬邦邦的一团, 这是陆少淮换给他的衣服。 浑浑噩噩回到皇宫, 打算调用自己暗中培养的势力去彻查这件事,可还未至东宫,便被宫人请去御书房, 说是陛下要见他。 拖着沉重的步子去了那里, 才进去唤了一声“父皇”, 迎头便见一方砚台凌空飞来,他奔走了一个晚上, 委实疲惫不堪, 反应迟钝, 只微微避开了一点,那砚台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 带起的墨汁撒在了他的脸上,有一滴还入了他的眼睛里…… “你还有脸回来?”对面龙颜大怒,皇帝指着他骂,“你竟敢、竟敢带着安康郡主去绥州见那个女人?这般羞辱人家,你就不怕得罪了靖南王?你这储君的位子还想不想坐了?” 裴湛眨了一下眼睛,入眼的那滴墨水迅速化开,一只眸子几乎被染成了黑色,异物感让眼睛迅速蓄起泪水,试图冲刷掉这抹侵之物。 墨色的眼泪便缓缓流淌下来。 他哑着声音,有气无力道:“父皇,陆少淮没了……” “朕在和你说安康郡主的事情,你扯什么……”皇帝正在气头上,待反应过来他的话,不由一愣,“你说什么?陆少淮怎么了?” 裴湛眼下一片乌青,体力已经有些支撑不住:“昨日回来的途中遇到了刺客,他穿着我的衣服引开了刺客,我带人找了他一夜,只在河里捞到了他穿走的衣服,他人……没了……” “这……”皇帝对陆少淮自是印象极深,毕竟那个孩子假扮裴湛时,也曾喊了自己三年的父王,在皇帝心中,也曾经拿他当成半个儿子看的。 看裴湛那副颓唐的样子,加之找寻一夜未有结果,那孩子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为陆少淮感到惋惜的同时,难免迁怒裴湛:“昨日若不是你非要去绥州,给人可乘之机,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朕现在简直后怕,若非安康郡主先你一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裴湛沉默不语。 皇帝见他这副模样,也不想再苛责什么:“陆少淮忠心护主,朕会补偿陆家,但是你也该好好反思自己,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值得吗?” 裴湛闷声道:“此事和阿瑶没有关系……” “朕一提她,你就跟朕犟嘴!”皇帝没好气道,“现在是犟嘴的时候么?为了见她搭进去了一条人命,如今你们之间如今横着一条人命,你们若有良心,就不该再见面……” “陆少淮的事情,我会亲自去陆家道歉和补偿,”裴湛不想再与他争执褚瑶的事情,他行礼后准备离开,“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绝不让他枉死,也不会让幕后之人逍遥法外。” 他回到东宫,奶娘正给鸣哥儿喂早饭,小人儿一夜未见到他,一脸低落的样子,猛地瞧见他后,立即瘪嘴哭了起来。 他走过去将儿子抱在怀里,实在没有力气哄了,只是静静地抱着。 鸣哥儿兀自哭了一会儿,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渐渐地不哭了,仰起小脸看他,甚至伸出小手给他擦脸:“爹爹……脏……” 他那半张脸上,还沾着父皇砸过来的墨汁。 裴湛由着那只胖乎乎的小手蹭着自己的脸,看着儿子那张有几分与褚瑶相似的脸,心中不由想到父皇和他说的话。 “为了见她搭进去了一条人命,如今你们之间如今横着一条人命,你们若有良心,就不该再见面……” 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如今陆少淮一死,确实成了横亘在他和褚瑶之间的一堵墙。 死者为大,他要怎么和褚瑶说,陆少淮为了救他而死? 褚瑶会不会也因此愧疚自责? 亦或是,她心中还有陆少淮,也会因为陆少淮的死而怨恨他? 他很累,身上累,心里也累。 鸣哥儿已经不哭了,他将儿子交给奶娘,而后叫来随行侍卫,继续加大人手寻找陆少淮,另外安排人去查这次的刺杀事件…… 交代好这些,无视宫女递过来的擦脸的热帕子,径自回到寝殿,栽到床上便不省人事了。 * 绥州。 褚瑶这几日心里莫名有些发慌,总觉得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安心。 想来是因为腹中的孩子在一天一天的长大,而她却还在为落胎一事苦恼。 那日她去医馆时,郎中说过给她三日的时间认真考虑这件事。 她再三思虑之后,还是没有改变当时的决定。只是这几日洪杉和程鸢将她看得紧,她有心去医馆开落胎的方子,程鸢也要跟着一起进去。她自是不能让程鸢知道这件事,于是只能暂时先拖着。 拖得时间越久,她心里就越慌。 唯一能让她分神的事情,是新铺子马上就要开张了。 邱掌柜已经操持好了一切,只等一个吉日。 冬月十二,宜破屋,宜开工,宜丧葬…… 褚瑶的“三味古董羹”食肆在今日开业,爆竹震耳欲聋响彻整个瓦肆,食肆门口架起的大铁锅里咕咚冒着骨汤的鲜香,知叶与秋荷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水灵灵地站在门口两边,笑容三分暖,七分甜…… 不止过往的路人很快被吸引,还有先前邱掌柜利用自己的人脉提前招揽来的熟客与朋友,不多时,食肆门口竟排起了队,大家看着如此新奇的吃饭,很是跃跃欲试。 邱掌柜早就预料到会有如此盛况,让人提前在食肆门口摆放了两排凳子,为了不让客人们等得无聊,苏念捧着托盘,挨个发放免费的小食零嘴,还有事先准备好的鲁班锁等小玩意,让客人们边等边把玩,打发时间…… 如此贴心周到,客人们自然毫无怨言。 褚瑶不由对邱掌柜愈发敬佩,原来做生意竟有这样多的讲究,今日一见,果真长了不少见识。 食肆之内迎来送往,客人络绎不绝,人手实在不够,连洪杉和程鸢也加入进去,系着围裙帮忙上菜。 褚瑶也没闲着,一会儿被客人喊去添汤,一会儿要给客人送酒,一会儿瞧见客人吃得差不多了,便去送上一盘柑橘冻梨解腻。 只是她如今愈发闻不得荤腥,今日新铺开业她心中高兴,便强忍着不适,笑盈盈地招待客人。 有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来尝鲜,小孩子调皮不肯老实坐着,夫妻俩实在看顾不过来,便喊褚瑶过去帮忙涮菜。 褚瑶笑呵呵过去帮忙,先将薄薄的肉片放到汤锅里,估算着时间夹出来,肉片嫩而不柴,熟得刚刚好。 夫妻俩将煮好的肉先分给两个孩子吃,小孩子吃得急,烫的小嘴合不拢,也夸好吃…… 褚瑶又将萌芽肚胘也放进了汤锅里,热情地同他们介绍:“这个只稍稍涮一会儿就可以了,大抵数上七|八个数就熟了……” 正说着,旁边桌子上的客人聊天的事情也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起初没注意,直到对方忽然说起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一人道:“我有一位表叔在京城的太常寺做事,听说这次陆二郎的丧事,皇家也有参与。今日扶棺回乡,落叶归根,好像太子殿下也跟着一起来了……” 另一人惊讶道:“真的假的?陆二郎?是咱们城里以前那个陆员外的儿子么?” “是啊,就是他,他们家先前不知为何发迹了,阖家搬去了京城不说,还得了个爵位呢……” “那这陆二郎是怎么回事?怎的突然就没了?” “不知道呢,不过好像也就前几天的事儿……” 褚瑶一下子懵了。 “小娘子,小娘子……”桌上的那对夫妻唤她回神,“不是说这萌芽肚胘数个七|八下就好了,怎的还不夹出来?” 褚瑶回过神来,忙从汤锅里将萌芽肚胘捞出来,可惜煮的时间太长,缩成小小一片不说,口感也不好了。 “对、对不起,这个……不能吃了,我重新给你们上一盘……”她搁下筷子,心神不宁地去后厨,重新端来一盘新的萌芽肚胘送给了那对夫妻。 转而去问旁边的那桌客人,她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你们方才说的陆二郎,名字可叫陆少淮?怎么会是他的丧事?他这么年轻,怎么会?” “小娘子你也认识陆家二郎?”那客人惋惜道,“且说呢,这么年轻的郎君,前途正好呢,说没就没了,委实可惜……” “你方才说,今日扶棺回乡,是回绥州吗?” “是啊,我正打算吃罢了这顿饭,去瞧瞧呢……” 褚瑶转身而去,扯下身上的围裙塞给了秋荷,走到食肆门口时随手塞给了知叶:“我出去一会儿……” “阿姐,”知叶见她脸色不对,追上去,“你去哪儿,我陪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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