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知道走进院子的时候,鹦哥儿吓了一大跳,匆匆忙忙地迎上来,“公子这是怎么了,怎的脸色这样难看?” 他整个人像是一块木头,任由旁人拉着他,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将他往屋里扶,他也只身子僵硬,眼神不知望向哪里。 “殿下,出什么事了?”身边人揣着小心问,“是不是公子哪里说错话,让您不高兴了?” “哼,可别赖在本王身上。” 赫连姝脾气也大得很,大步进门,一下坐在床边上,双手支着膝,坐得大刀阔斧,显而易见地透着火气。 “本王哪里知道去,你自己问你主子。” 于是鹦哥儿就越发摸不着头脑,一边忙着替他们倒茶,一边低声问:“公子,这是怎么啦,你说两句话呀。” 崔冉让他扶着坐了,茶递进手里也没发觉,反倒险些把杯子给摔了。 眼前的人就更慌张。 “出门的时候还好端端的,这会儿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公子你可别吓我,有什么事你都说,殿下在这儿呢,会替咱们做主的。” 说着,又扭头去问赫连姝:“殿下,您别嫌奴多嘴,是不是在大皇女的府上遇见什么事了?” 他只木呆呆地管自己坐着,身边的说话声都嗡嗡的,忽远忽近,好像全然在另一个世界一样。 他并非有意不理,而是身子根本不由自己说了算。 先前在大皇女府上的时候,四处陌生,好像梦境一般,总觉着极为不真实。此刻回到了熟悉的院落里,身边有赫连姝黑着脸,有鹦哥儿叽叽喳喳,他才忽然觉得,被拉回了现实里。 崔宜死了,他再也没有五哥了。 去的路上,他还有心和赫连姝斗嘴说笑,心里忍不住地猜,他如今会是个什么模样。 可是他死了,早在几个月前就死了。 “公子怎么还哭了?”他听见鹦哥儿急慌慌道。 刚要取手帕替他拭泪,让赫连姝给阻住了。 “你下去。” 他眼神失焦,看着鹦哥儿退出去,合上门。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他心里知道,赫连姝今日去和大皇女议事,大约也并不愉快,回来的一路上又见他木头似的不理人,心里自然是要不痛快的。 但是,他实在无力去与她解释了,连开口说一个字的力气也没有。 正这样想着,肩头却忽地让人一推。就如这些天来早已习惯的那样,他都没做什么挣扎,就让她按倒在床榻间。 只是他双眼空洞地望着床帐顶上,半分也不看她,好像一具行尸走肉。 “崔冉!”面前的人终于拔高音调,“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像发狠耍横一般,直直地压上他的身子,带着威胁意味,抬手就撕他的衣襟。 “本王费了那样大的力气,去看我大姐的脸色,不就是为了让你去见你哥哥。你倒好,从回来路上就半句话也不说,尽甩脸色给本王看。”她恶狠狠道,“就是本王太惯着你了。” 还待再说,喉头却忽地抵上一件东西,使她停了口。 是她腰间的匕首,就是她上回用来吓唬崔冉的那一把,如今竟也风水轮流转,被用来对付她。 他整个人僵硬得像失魂落魄,倒是有力气,趁她不备夺了她的刀,反过来威吓她。 只是连刀鞘都不曾出,写满了虚张声势。 “嗬,小东西,长本事了啊。”她挑起眉,像是难以置信一般,笑得倒还有些高兴,“本王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拔刀相向。” 她说着,忽地紧握住他的手,反将自己的脖颈向前一抵,任由那柄刀鞘陷进她的皮肤里。 “要是有胆子,就动手。” 崔冉望着她,睫毛颤了颤,眼睛里终于现出了几分波澜。手一松,匕首就落了下来,反而砸在他自己的身上。 “怎么,又不敢了?”眼前人冷笑道,“不是想杀本王吗?” 他怔了怔,忽地爆发出一声哭声,撕心裂肺,猝不忍听。 他在她惊疑的目光中,泪水如雨一样落下来,仰着脸冲她嘶吼:“我哥哥死了,他死了!你高兴了吗?” “我……”赫连姝的眸子闪了闪,脸上竟现出罕见的无措。 他像是什么也不顾了,前些日子的小心谨慎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只管疯了一样地推搡她,嚎啕大哭。 “如果我们早一点去,他就不会死了。都怪你,都怪你和我置气,一拖再拖,如今他死了,你才满意了吗。” 眼前的人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微微发青。 崔冉哭得声嘶力竭,任由泪水像流不尽的河,落入他的鬓发里。 其实他明白,哪怕他们再早些去,过年的时候,他刚同她提起的时候立即就去,结局也并不会有什么不同。崔宜早就死了,在刚进大皇女府上没多久的时候,就活生生地被她糟蹋死了。 他怪不到赫连姝头上,只怨自己,贪生怕死,当初想尽办法留在赫连姝身边苟且偷生,反倒害得崔宜被大皇女讨走,与他换了这一条命。 他把气撒在赫连姝身上,属实没有半点道理。 罢了,即便是她要与他翻脸,也没有什么,他原本就是个早该死了的人而已。 面前的人垂眸看了他半晌,却终究没有向他发作,反而伸出手,轻轻地将他揽进怀里,让他枕在她的臂弯里。动作僵硬,很不娴熟。 “怪本王。”她低声道。 声音沙哑,手竟在他的背上轻拍了拍。 崔冉终于没能忍住,伏进她的怀里,任凭眼泪全都抹在她身上,哭得像三岁稚童一般,也顾不得了。 他只紧紧攀着她的身体,反反复复,撕心裂肺地喊:“我的哥哥死了,他死了。赫连姝,我没有哥哥了……”
第70章 70 . 琉璃今明(一) 入宫赴宴。 即便是再严寒的北地, 春天终究是会来的。 柳枝抽出新芽,燕子飞回檐下。 只是这些都与崔冉没什么关系,他的眼睛里, 看不见满园春景, 只有流干了泪之后的空洞, 一双曾经如秋水般的双瞳, 如今也只像陈年无光的珍珠罢了。 “公子,”鹦哥儿在他身旁低声地劝, “咱们在外头待了也有好一会儿了,不如进屋歇歇吧。” 他只作充耳未闻,麻木地将黄纸添进火盆里。 今日是他替崔宜做的五七。 其实这话说来,也是好笑。崔宜早在几个月前就死了, 死得无声无息,尚且不如冬日里的一片枯叶,落地时还能听见一声轻响。甚至连他的死期, 都没有人记得清, 又哪里来的什么做七。 他在这里弄这些陈规旧俗,安的不过是自己的心罢了。 鹦哥儿瞧着他这副模样, 也忍不住叹气。 “公子, 我知道你心里面难过。”他小心道,“只是,你这阵子连殿下都不大搭理,到底还是不行的。” 他拿火钳子, 将盆里的黄纸向下按了按,轻声道:“咱们活着的人,能活得好,才最要紧。你哥哥知道了, 心里也高兴。” 崔冉只觉得眼眶酸涩,抬手擦了一擦。 “公子……” “没事,只是让烟熏了眼睛了。” 他望着面前时高时低的火苗,双眼直愣愣地出神。 的确,他这一个月来,每每面对赫连姝,总是从心底里透着不自在,整个人也僵硬着,手足无措的,全然不复前一阵时候的婉转缠绵。 赫连姝大约是可怜他,待他倒是十分宽容,可她终究是冷酷桀骜,从来只有别人向她服软的性子,她的这份宽容,又能延续到几时呢。 鹦哥儿的提醒,实在是为他好。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崔宜的死,与赫连姝并没有什么关系,他近来对她的疏远,也绝不是责怪她,而是…… 他不敢面对。 他一见着她,就忍不住想,他与她日夜相对,得她庇佑,在这一座王府里生活得平静舒适的时候,崔宜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该有多恐惧无助。 死在赫连姣手上的,原本应该是他。 他的哥哥与他换了命,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了。 这样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反反复复,折磨得他日夜不安,身子快速地孱弱下去。哪怕赫连姝和鹦哥儿轮番劝过他,此事不是他能左右,也无济于事。 他出神的当口,身边人忽地站起身来,冲院门口道:“殿下。” 那人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没有抬头,只听着鹦哥儿走开去,来人缓步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来与他并肩,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又在给你哥哥烧?” “嗯。”他点点头。 这人又沉默了片刻,透着一股没话硬找话的味道,“最近没见你出去啊,这纸谁买的,本王从前都不知道凉国也有这个。” “是兰因替我采办的,他心思细,总有弄来的法子。” “哦,你们相处得倒是挺好。” 崔冉看着她费尽心思同他说话的模样,终究是觉得有些可怜,也不好意思一直这样冷淡着她,便将手中最后一沓黄纸送进火里。 “你也别委屈着,陪我蹲在地下说话了。”他道,“我这就烧完了。” 说着,拍拍衣裳站起身来。 却不料,起身的时候眼前微微一黑,他踉跄了一步,正好被赫连姝稳稳接住。 “你看看。”这人双臂揽住他,口气像是嫌弃,又像叹息,“自己的身子弄成这样,是不要了吗。” 他扶住胸口喘了一会儿气,摇头道:“我没事。” “还没事。”她的手滑上他肩头,摸了摸他日渐突出的肩胛骨,“本王回头要罚你的侍人。” “别这样。鹦哥儿照顾我很尽心,是我自己吃不下睡不好,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你要罚的话,便罚我好了。” “你……” 她盯着他苍白的脸色,像是咬紧了后槽牙的模样,“这副风吹就倒的样子,本王罚完你,还得医你。这样不划算的买卖,本王不干。” 他忍着胸中不适,低笑了两声。 这段日子来,大约是悲伤过度,又不思茶饭的缘故,身子的确是日渐不好了,常觉得胸中滞闷,有时烧心,有时又疲乏得很。鹦哥儿提了好几次,要禀报赫连姝,替他请医官瞧瞧,都让他给劝住了。 北凉不比陈国,四处都有郎中,他们也只有宫中有两名医术稍精的医女,要是为了他请出来,必定又是大动干戈,还不知道如何招人议论呢。 以他的身份,自然是尽力不给她添麻烦。 “你不必担心,我没事。”他温声道,“你今日怎么这样早就过来了。” “有事和你说。”眼前人道,“过几日宫里有宴席,本王想着,叫你一同去。所以过来先和你说一声,免得临时没有准备。” 他听着,倒是颇为感慨。 她从前最是说一不二的人,只有别人顺着她的份,如今竟也会跑来,这样有商有量地同他说事,且话里话外,都有意照顾着他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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