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真的是疼怕了,左淩轩夜里睡觉就让人点着了香烛,这一夜,睡得异常安慰,甚至是做了久违的美梦。 卫衣觉得很神奇,殷斯也拿来给他,道:“这是南地一家名为南柯楼产的香烛,据说其芬芳香甜,能令人心想事成,多为闺阁之中,亦有雅士墨客喜爱,名为梦甜来客。” “心想事成?” “听人说是这样的,安神的效果还是有的,不过据说还是要看人的,卫督主你们这样的人,不知会梦见什麽。” 梦甜来客,卫衣拈着那冉冉绿烛看,精致小巧,他拿着火折子点燃了一支,明亮的烛火,烛身通透如玉,轻轻摇曳着,映得水波轻漾。 他的眼中似有血色浸染,过往的岁月在眼前一一出现,漫天的大雪,他也曾被人拖到刑罚院打得半死,一步一瘸的独自一人走出去。 繁缕一袭嫁衣娇艳妩媚,鸳鸯戏水的织金盖头被一只手拿着秤杆,徐徐挑起,那是他与繁缕的大婚之夜。 她甚美,是的,大婚之夜,卫衣也曾暗暗惊叹於她的美丽。 但那时的他,也仅仅是惊讶一个女子为新娘时的美艳,他恼火於被人算计,但更加羞怒的是,她的美近在眼前,与他而言却又遥不可及,无法占据的美好。 禄公公倘若只是想要惹他愤怒,那麽他的确是成功了,他背後的确是被气得发抖,他又那样的,喜欢这个少女。 迷蒙间似见自己夙愿得偿,掌印太监,权倾朝野,富贵无边,这是他很多年前就许下的愿望。 “繁缕。”他听见自己发出若有若无的吟叹出声。 繁缕站在面前看他,微笑着一步一步走向他,在她的身後是辉煌的权势之路。 秋风细雨,百花杀败,菊黄满地萧瑟瑟,秋後算账说的就是这个。 奸佞宦官,卫衣首当其冲,头一个被拽了出来,这一次他失去了辩解的底气。 三司会审,这真是天下头一件,一个太监居然动用了三司会审,被定了大罪,光是贪污受贿这一条,足够他千刀万剐了。 卫衣这时候反而骨头硬极了,一条不错的一一应下,丝毫没有狡辩,还微笑着说:“这麽大的阵势,罪臣荣幸之至。” 今日对於繁缕来说,是人生的再一次重生。 她今年二十有六,她十三岁进宫,在这座皇城内整整生活了十三年,十三年似乎不长,但也不短,足够改变一个人。 今天卫衣竟然没有来,奇怪的很。繁缕在这个绿萝围墙的小院子住了三年,每一处她都熟悉的闭着眼都不会走错,今天寂静的可怕。 “今日,逆贼卫衣斩首。” 繁缕浑浑噩噩的往前走,连小平子叫她都没有听见,只能凭着模糊的感觉,走到了那条花墙路上。 这条路,左边一直走是出宫的路,右边,是卫衣处斩的刑场。 宁润站在那里,好像专门等她一般,脸上笑意盈盈,可他眼中的木然後,掩藏着的是一些悲凉。 他说:“夫人,您可想好了,走左边您就是富贵闲人,走右边,您只是湮没深宫的医女繁缕。” 宁润说的这些她都清楚,她知道,卫衣替她都把後路安排好了,甚至是後半生都可以富足,可是他自己呢。 “这样的事,怎麽可能想不清楚,人这一辈子,总要自己选一次路。” 宁润垂下眼,不再说话。 “师父,您怎麽突然回来了?”文竹站起身来,看见她有些惊讶,平日里这个时辰师父都是在值房轮值的。 “文竹,你听师父说,”文竹安静下来,她一向极为听话。 繁缕张了张嘴,最後只干巴巴的说了一句:“师父要离开了,你好好的。” 文竹眨了眨眼,随即想到了什麽,笑吟吟地说:“恭喜师父能够离开。” “不用恭喜,不用恭喜。”繁缕也笑着,而後摇头离开,文竹听不明白。 宁润最後还是忍不住,道:“夫人,出宫吧!” 他一遍遍的说:“师父他,想让你活着,出宫吧,曹大人听了师父的托付。” “多谢了,宁润,帮我个忙吧。” “什麽忙,夫人,您说。” “我想再见他一面。” 繁缕提着一只食盒,由宁润带到了法场,午时三刻问斩,现在还有两刻。 “恳请大人开恩,允奴婢繁缕见卫衣一面。” 监斩的人正是昔日的林怀,今日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新任禁军统领。 “繁缕,你该出宫的。”林怀微微一怔,心绪涌动,说不出的感觉。 繁缕跪地不起,恳请道:“卫衣对繁缕有救命之恩,繁缕只求能够送他一程,求大人成全。” “去吧!” 这是可以的,林怀也没法阻拦,只好应允,繁缕低低拜谢:“多谢大人。” “繁缕,你怎麽来了?”卫衣只见那一抹熟悉的绿色,神情微怔,却见穿着罗裙的女子缓缓而来,手中提着红漆雕花食盒。 “我来送送你。” “卫衣,我不知道很多,也懂得不多,甚至不知道,我喜欢你,是不是对的。”繁缕嗓音从平静趋於哽咽,脸上湿漉漉的。 卫衣跪在那里,轻声唤她:“繁缕。” “我不觉得你有什麽不该死的,旱涝贪污,宫闱陷害,屠杀忠良,多少无辜之人因你而死。 她提出一壶酒倒满杯子,说:“你有今日,并非冤枉,我与你的缘分至此,怨不得谁,所以,我会陪着你一起去赎罪。” “你说你让我出宫去,可你以为,我还嫁的出去吗?这杯酒,我先饮。”繁缕仰头饮下杯中酒水。 “繁缕别咽,吐出来,吐出来……” 繁缕没有听,笑了一下,咽了下去,再张开嘴就开始不断呕出血来,苦笑了一下,道:“下辈子吧,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的嫁你。” “你护我安稳,我能给你的,却唯有赴这一死以报之。” “我在这皇宫里,累极了,这下,终於能离开了。” 卫衣手足无措的挣紮着爬过去,颤抖着抱起她,一遍遍的说:“繁缕,繁缕,繁缕,你别死,别死……” 他的嗓子尖利的破了音,那是真正的太监的嗓音,仓惶失措,仿佛冒出血来一样。 林怀腾地站了起来,他怔然看着法场中央,绿衣罗裙的女子,欲哭无泪。 他站在那里一步也迈不开,他就这麽看着,又缓缓地笑了,无奈又苦涩,终成遗憾了。 宁润看着偏过头落了泪,他跟了督主许多年,林怀看着他们,涩声道:“繁……缕。” 他转过头看向宁润,说:“这就是你们想要看见的?” “是,林大人,你们一贯的看不起我们太监,没想到吧,我们也是人的。”宁润微微一笑,看向繁缕和卫衣两人。 林怀想起那年初见她的模样,喃喃自语道:“繁缕,你为何宁愿陪他去死,也不愿意随我出宫去呢。” “人的感情,总是说不清的。” “白姑娘若是选了另一条路,等着她的就不是死,而是林大人的聘礼了吧。”宁润的声音淡淡的,里面的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林怀手指扣紧了树身,是,他一直在等她,他等着她出宫的那一天,然後十里红妆的娶她。 可最後,她宁愿陪着一个作恶多端的太监去死,也不愿好好的活。 “卫衣,这黄泉路有我,我陪你便不孤单了。”她犹记得入宫的那一天,湛蓝的天碧空如洗,她穿着簇新的青衣宫装,站在那面暗红色的深深宫墙前与众人听训。 那一天,她成了繁缕,那一天,注定了她的命,那一天,注定了她与他的缘分。 “这般,已经再好不过了。” 繁缕半阖着眼眸,眼角似有泪滑落,仰望天空,惨白的唇角微微扬起,在笑什麽呢,没有什麽可笑的。 卫衣看着她搂在怀里,慢慢抹去她嘴角的血迹,仰天嚎啕大哭: “繁缕,别这样,别这样……”别这样对待我,别这样离开我,别这样残忍,别这样…… 卫衣的脸埋进她的肩窝处,哭得厉害,像个孩子,他有许多话还未对她说过,千回百转,不曾吐露。 “我想娶你,一直都很想,从遇到你就想十里红妆的娶你,让你一生喜乐平安,一直陪我到白发苍苍。” “可我,可我只是个太监啊!” 嚎哭之声悲怆入骨,他们的相遇太迟,从开始就注定了惨淡的收场,他不该去招惹她,不该贪图这权势而昏了头。 他後悔了,不该留她在这里,老天觉得他配不上这样好的人,现在终於在惩罚他了。 我知道我会有报应,我以为我准备好了接受所有的惩罚,但为什麽却是让你死在我的面前。 他决定进宫的时候,就注定了,他无法光明正大的娶她为妻,哪怕他权倾朝野,也早就不可能了。 所有人都记得,就连当庭被皇帝赐死都笑着叩首谢恩的西厂督主罪人卫衣,那一日却哭的极为惨烈。 春雨淋淋,海棠摇曳,他抱着怀中穿着绿罗衣的女子,哭声凄厉,共赴黄泉。 繁缕掀帘进来,问道:“督主,您怎麽了?” 他缓缓坐起来,穿着白色的中衣,撩起头发微微急促地喘息着,桌上碧色的香烛已灭,烛台上只余累累烛泪。 他脸色苍白,心绪怅然,喃喃自语道:“这是,梦麽?”这都是一直让他担心的事。 庄子有云: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如何?如梦之梦。 梦甜来客,不过是将人所惧怕的,或者所期望的化为梦境,如同南柯一梦,黄粱未熟。 他以为自己无所畏惧,但心底从来都是担忧的,将他所有的惶恐,畏惧,不安汇聚到一起,就成了那个噩梦。
第59章 反杀 “繁缕。” 他的眼睛很亮, 亮的有些骇人, 繁缕站在那里疑惑的看着他, 听他出声唤她, 抬脚走了过来。 “督主怎麽突然那麽大声的叫我的名字?”繁缕本是正在外间做做针线活, 忽然听到督主急促又凄厉的呼唤, 吓得她立即跑了进来。 却见他正呆呆的坐在那里, 上前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明明在这麽暖和的屋子里,却冰凉凉的, 她眨了眨眼说:“大人是不是被梦魇到了?” 女子覆在额头上的手掌柔软而温暖,卫衣回过神来,冲她点了点头, 低声说:“是, 是噩梦,很吓人的噩梦。”幸好不是现实, 只是他的恐惧, 只是他的幻想。 “把帘子拉开吧, 这屋里太暗了, 我都看不清你。”卫衣连手心里都沁出了汗, 他看向繁缕, 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 一缕发丝在鬓边略微垂落,正笑看着他,朦胧又美丽, 不由得轻吁出一口气。 “做了什麽噩梦, 竟然把督主吓成这样?”繁缕笑吟吟地问他,一边去拉开了房间里的幔帐,整个房间顿时亮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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