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哥你在里面吗?” 陆子期:..... 带出了少年的磨牙声:“别拍了。” 拍门声果然立刻停了,过了一会儿小女孩小心翼翼的声音:“哥哥别怕,我在外面守着你。” 陆子期:..... 门外面那小女孩还在说话,“哥哥,你慢慢洗,别着急”,“你们这里的大米糕真好吃,又软又香,一会儿哥哥出来尝一尝呀”..... 音音把耳朵贴上了紧闭的门,贴了一会儿,“哥哥,要不我闭嘴,你吱一声?你要是跳窗子跑了,我可喊人了!” 内里陆子期磨匕首的手一顿,只得道:“闭嘴。” 这次外面果然闭嘴了。 浴房内油灯跳动,昏暗光线下那些曾无孔不入的灰暗冰冷随着门外奶声奶气的呼唤一下子都散了,连同周遭黑洞洞的四壁好像都不再让人窒息地挤压下来。屋内少年重新喘过了气,他的额际都是冷汗,好像从一个走不出的噩梦跋涉而出,终于回到了当前,他能嗅到冬天雪的清冽。 陆子期慢慢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扯过旁边的白色布条缠绕住小臂。 有血从缠绕小臂的布条上洇出,陆子期熟练地一咬布条骤然扎紧,血止住了。内室只有一盏油灯,阴暗得很,少年人抬起黑漆漆的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然后他听到外面又试探性拍了一下,好像害怕扰人一样立即停了,然后是小姑娘的声音:“哥哥,我闭嘴了,你高兴了吗?” 过了一会儿.....更小心翼翼:“哥哥,是不是也不能洗得太慢?” “米糕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陆子期突然觉得连自己的手中匕首都古怪起来,他起身捞起棉袍系紧,把匕首往靴筒内一收,陡然拉开门,看着门口穿着不合身的大红棉袄的小姑娘,正想警告她再这样跟着自己就把她直接从墙头扔出去。 却见小姑娘往棉袄中一掏,朝他伸出手: “哥哥,吃不吃?” 油纸包中是洁白的米糕。 而她身后,有雪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那一刻少年身上孤绝的冷气都淡了。 这晚就寝时,钟大娘把音音安排在大少爷房间的碧纱橱里。随着一盏盏灯熄灭,整个山庄再次沉入寂静中。 但凡有一丁点动静,碧纱橱里的小娃娃就从镂空窗格里往外打量,一定要确定人好好在床上躺着才行。 夜晚很安静,陆子期枕着一边手臂,静静听着夜晚的落雪声。他知道碧纱橱里的小姑娘始终没睡,陆子期也不管她,只是静静躺着,听着。 终于,一心盯梢的小姑娘大约再也撑不住了,坚持着最后确认了一遍陆子期好好躺在床上,这次刚把小脑袋缩回被子里,一沾枕头,睡了。这时已三更天了,隔着屏风留下的最后一盏烛火早已暗了,不过一会儿烛火一跳,灭了。 陆子期听到外面起了风,是北地朔风,呼啸着。每当这时候,他都清清楚楚明白,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再也没有娘了。他娘,就是在这样一个北风呼啸的冬天咽了气。 他娘死了,太阳还是照常东升西落,人人都照常过着日子。那个曾宣称爱护娘亲和他的人,早已有了自己新的家。 突然,他听到小女孩凄厉的哭声,哭着喊娘。小姑娘喊娘的声音在黑暗中是那么凄楚,陆子期翻身而起,连鞋都没穿,就往碧纱橱里来,黑暗中撞到了木凳,他却都顾不得停一停,直到进了碧纱橱。 音音一下子扑进陆子期怀里,哭着喊哥哥,她指着外面,学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呜呜呜,呜呜呜!” “是风,不怕,是风。”陆子期安慰着怀里的孩子。 “是呜呜呜!”小女孩死死抓着陆子期的衣服,黑暗中陆子期看到了小姑娘闪着泪光的大眼睛,她抓着他说:“哥哥,是呜呜呜!” 她的大眼睛被泪洗得那么亮,她说:“然后我就没有娘了。” 小姑娘哭得凄楚极了:“我再也没有娘了。”就是在这样一个北风呼啸的日子,她的娘亲闭上了眼,娘亲闭眼前说:“他对谁都冷冰冰,可偏偏赠了我梅花。”可娘欢欢喜喜嫁了人,后来才知道,连最初的这枝梅花都是旁人——不要的。娘亲说,“音音,不要学刀棍,女子也上不了战场,还白白给人嫌弃,还是做个会读书的.....别.....给人笑话.....” 黑暗中陆子期抱紧了怀中小小的身子,听到她哭着说,“我再也没有娘了,再也没有了。”小女孩被困在这场朔风带来的噩梦里,没有娘,就什么都变了。 陆子期身子微微发抖,一声声都是麻木而徒劳的安慰:“不怕,没事的,不怕.....” 黑暗里的少年声音很轻,很轻,终于说出了那句:“我也,没有娘了。” 说出这句话,陆子期闷了三年的悲怆,终于化作冰凉的泪,落在了怀中女娃娃乌黑乌黑的发间。 这是三年间,陆子期第一次掉了眼泪。 临城人都说陆家大少爷心硬,他娘死了,他一滴泪都没有。 他有的。 只是那些活着的人,不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9 21:30:51~2023-05-03 11:3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90737 10瓶;aleilei521 7瓶;猫矜矜兮、宓.、木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音音喜欢,就是音音的。” 碧纱橱里半夜惊醒的小姑娘此时正沉沉睡着,屏风后熄灭的烛早已彻底冷成一团,屋中寂寂,却并不空荡,陆子期能听到音音沉沉的呼吸声。 他就那么坐在门槛上,看着夜色由浓转淡,看着天光破晓而出。 破晓的光,落在倚靠门框的少年身上。他轻轻转头,去看身后的碧纱橱,那里睡着一个跟他一样没娘的小姑娘,喊他哥哥。 陆子期抬手,少年的手在晨光下苍白修长,他轻轻握住,好像要握住光。 钟伯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小姑娘居然让自家公子振作了起来,居然开始关心庄子的账目和事务了。 刚刚听到的时候,钟伯慌忙应下转身差点老泪掉出来。账虽不好看,但只要他们公子振作,一切都会好的。钟伯看着陆家大宅方向冷笑,到底他们公子是陆家嫡出大少爷。 而陆家,可是临城数得上的大富之家。只要他们公子跨过心里那个坎儿,有些事儿,得想明白。 如今钟伯偶然进城听上几耳朵,这填房的新奶奶身后那一大家子可真就把陆家当成他们小少爷的了,再晚些,只怕人人都忘了陆家还有一个大公子!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临城的元宵节出了名的热闹。这几天串儿、钟城包括跟他娘闹了一场的钱多都高兴狠了,他们公子要带着他们一起陪着音音姑娘去看灯。用钟大娘的话说,看看灯火热闹热闹,也算给音音去去晦气,从此否极泰来。 这几日钟大娘先把音音不合身的棉袄改了,又紧赶着用库里存着的布料给音音裁了一件小褂子。元宵这日,簇新的海棠红斜襟小褂一穿,配上串儿用红绳给音音绑的两个小揪揪,又喜庆又好看。 外头钟伯正在一辆半旧的马车前安排人,就是这样一辆马车也是知道少爷要带音音出门钟伯提前跑到城里雇的。庄子上早就不养马了,毕竟养马好大一笔嚼用。附近倒是有牛车,可再怎么难,总不能让他们家公子和音音真顶着风坐牛车去吧。 看着半旧的马车载着人嘚嘚出了庄门,后头看热闹的几个婆子这才敢说话。其中一个婆子心虚,这十来天大少爷又是看账,又是见些面生的人,今天三年不出庄子的大少爷甚至还出了门.....她瞅着旁边踩着门槛正嗑瓜子的王大娘问道:“要是大少爷知道——” 王大娘呸出了一个瓜子皮,不屑地斜了对方一眼,真是又想吃肉又怕烫着手:“知道什么?真知道又怎么样?咱们不过就是给夫人那边递些消息传个话,夫人那是谁!那如今就是大少爷的娘,娘想知道儿子的事儿,咱们做下人的还能不说?” 王大娘旁边的一个婆子赶紧笑骂了先头说话的婆子两句:“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看着都替你臊得慌,说句没规矩的话,大公子再是大公子,还能翻出什么花来。”后一句婆子先习惯性往四周扫了一圈,这才压低了嗓子说出来。 “是我糊涂了。就看今儿,真是笑死个人,不知从哪里找来这么辆破马车,别说陆家的公子小姐,我上次撞见夫人娘家嫂子的娘家人进城坐的马车都比这强!”先头婆子生怕被陆夫人知道自己不顶事的样子赶紧跟上,她可真是不想在这庄子住下去了,就盼着王大娘到时候带着她们离了这穷地方。就是到不了夫人院子伺候,给安排在陆家哪处,都比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强。 王大娘把手中瓜子往围裙兜里一揣,笑道:“主子们都过节去了,咱们也过节去!我那有夫人赏的好酒,咱们烫得热热的,好好热闹一回。”天寒地冻的,一听有好酒喝,几个婆子老脸都乐成了花,搓着手就跟着往后头去了。 另一头钟伯已经护着马车进了临城,离着多远就听到城里熙熙攘攘的人声,看到城中灯火辉煌的热闹。 到了人多的地方,音音靠得陆子期更紧了,一边死死抓着他的手,一边又忍不住透过串儿扯开的半边车帘打量外面。 陆子期始终注意音音反应,他安抚地拍了拍音音穿得厚墩墩的小身子,好像随意问道:“就是这样的街上,把你带走的?” 马车里先还兴奋张望的串儿一听赶忙挨着钟大娘坐了,关于音音被拐的事,除了一开始钟大娘探问过,音音没说出什么,后来大家都不敢多问。 音音挨着陆子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小声道:“比这还大,灯比这还多。” “比这还冷吗?”陆子期接着问。 音音摇头:“这里冷,家里不冷。” 钟伯坐在赶车的位置听着,跟他们早先猜的一样,只怕这姑娘就是南边富贵人家出来的。南边好些城市都繁华得很,是北边比不了的,越靠近大历都城金陵的城市越富贵繁华。 “你这么聪明,怎么就跟他们走了?”陆子期似乎是真的纳闷,揪了揪音音垂下的红头绳问。 小姑娘抠着小手默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我看到了小舅舅,我就追,小舅舅不见了,我一回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陆子期轻拍着音音的手一顿,马车外的忠叔也是脸一沉: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拍花子,这就是有家贼。 陆子期把微微发抖的音音抱在怀中,小姑娘窝在哥哥怀中再次觉得安稳了,才继续道:“后来我就明白了,那天根本不是小舅舅。他们都说小舅舅再也不回来了,可我总不信。” 问到这里很多事陆子期已拼凑得差不多了,只差一件,他抱紧怀中小娃娃,用更加随意的口气问道:“他们有没有打你?要不要哥哥去打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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