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荣姑娘先回去吧。” “那药膳……” 宋清安怯怯开口,眼睫不安地轻颤。 “无妨,咱家会与陛下说明。” 裴卿已迈出步子往回走,刘泉起身赶上,将手中伞向裴卿头顶移去。 宋清安依然在原地等二人离开。然片刻后,有人去而复返。 刘泉将伞递来,面上是一贯有之的笑:“这伞是掌印大人吩咐我送来的,姑娘可要收好。” 宋清安自然听得出客气之下隐含的威胁,她向远处看去,果有一人伫立,似是正望向她。宋清安向那个方向福了福身,柔声道:“婢子谢过掌印大人。” 裴卿远远瞧着,看那小宫女接过了伞,随后将什么东西交给了刘泉。 “掌印大人,这是小荣姑娘托奴交给您的。” 刘泉恭敬地摊开手掌,向裴卿呈上。躺在他手心里的,是两个晶莹发亮的耳坠。 最普通不过的宫女耳坠子,用料也不稀奇。裴卿顿了一会儿,接过了耳坠。 “派人跟上去,再去找一个,叫小芍的宫女。” 刘泉很快应了“是”,自裴卿身侧退开。 裴卿独自走在雪中,却是回想着方才宋清安的反应。 如此有趣的婢女,不知她的主子是什么样的。 倒是她的眼睛……裴卿细细想着,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眸。 他可以杀了她,但那双眼睛让他迟疑了一瞬。 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 糟了! 刘泉面色难看,近乎铁青。 先前派出的手下竟是将“小荣”跟丢了!那些人或许算不得东厂中的高手,但盯个小宫女总该绰绰有余,不曾想竟是把人给看丢了。 还有另外一件事让他心中惴惴,是以当刘泉去向裴卿复命时,不免胁肩低眉,额头近乎触地。 “掌印大人,小芍……” “小芍死了,她的家人已安顿好,公主宽心。” 长宁宫一如其名,是宫城中的冷僻之所,便是宋清安所居之处。 她刚进入殿中,贴身侍婢竹烟便迎上来,小声在她耳畔禀过。 虽为冷宫,但内中陈设基本齐全,只是旧了些,劣等一些。这都是受过宋清安母亲,淑妃恩惠的下人们私下接济的,宫里人心凉薄,却也有些念情的。 此时宋清安已换下了宫女服饰。听完竹烟所言后,她面上无甚变化,但眸中微动。 “公主……小芍她…不会怨您的。” 竹烟再次低声,却是安抚着。小芍也曾是宋清安身边的婢女,那次出事之前,小芍正巧被拨走,就此躲过一劫。 这些年小芍一直暗中帮着宋清安,包括今夜之事。宋清安本没有想用她,也不知她哪听来的风声,主动找了上来。 “她不必如此的。” 宋清安一声轻叹,在椅上坐下,想起那日小芍跪着对自己说。 “公主,让婢子报完娘娘的恩情吧。” 小芍死了,生死之恩,以命相抵。 “所以公主……” 竹烟沏好了茶水递来,眼神中带着询问。 宋清安接过茶水,轻轻摇了摇头。 “半边月…太容易消散,我只能冒险一试。本该成功的,可惜被……发现了。我回来之时,他应当派了人跟我。” 宋清安做了个“裴”的口型,竹烟领会过来,心中不免一紧:“公主没事吧?” “他或许只是起疑,没有真的察觉到什么。不过也该小心,我回来路上将衣服换了,才避过了他的眼线。过些时日你再与兄长传信。切记。” 竹烟低声应过,为宋清安担忧之时,心中又不免可惜。为了今夜,他们谋划了许久,不想还是失败了。 虽然他们本就清楚,谋划再久,终究还是太过着急了,胜算并不大。 竹烟默默收起茶盏,离开时回望了一眼静静坐着出神的宋清安。 若不是二殿下那里有了变动……公主也不会这般心急了。 — 裴卿的住处与大多掌权宦官不同,他在宫内住着,且位置偏僻。 居所名为,宁水苑。 书房内正一片死寂,裴卿低眸看着刘泉呈上的宫女衣饰。 “你的意思是……”裴卿的视线落到刘泉身上,慢条斯理道,“我让你做的事,一件都没办成?” 裴卿的声音称得上悦耳,但在刘泉听来简直就是阎罗低语。他冷汗涔涔,正欲认罪,却听裴卿突兀地低笑起来。 书房内烧着地龙,刘泉却觉寒气透体。正当他认为自己小命不保时,裴卿停了笑,懒洋洋道:“明日,把叫作小荣的女子找出来。” “掌印大人,可是……”刘泉惊讶抬眸,“小荣”显然不是小荣啊!但对上裴卿幽暗的眼瞳,刘泉突然想明白什么,立刻低下头去:“是。” “下去领罚。” 闻言,刘泉心下一松,深深一拜后退了出去。 书房内安静下来,良久,裴卿摊开手掌。躺在其中的,正是宋清安送来的耳坠。 先前在崇明宫,在她身侧,他嗅到了……半边月的气息。 半边月是味奇毒,若是中毒,此后将不能见光。 一位见不得光的帝王,还是帝王吗? 下毒之人所图甚大,且手段不凡。这样的毒,连东厂里都存得不多。 思及此,裴卿唇角微勾,指腹抚过耳坠。 不知道……她会不会好好把伞存起来呢?
第3章 公主 “对了公主,这伞……该怎么处理?”竹烟拿着那把裴卿让人送来的伞,面色犯难。 宋清安撩起眼皮扫了一眼,轻轻道:“烧了。” “这……”竹烟难得有些犹豫,这伞很是精巧,烛火之下,伞面依稀有金色暗纹闪动,颇为好看。 当然竹烟不是因此犹豫,她原先以为宋清安带这么个东西回来是另有他用,谁知是要烧了。既如此,为何不直接将它半路丢了呢? 见竹烟迟迟未动,宋清安奇怪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婢子这就去。”竹烟一个激灵,抱着伞去了偏殿。 宋清安收回目光,定定望向镜中。 她的兄长宋清怀,数年前被梁帝送到了秦州。说是历练,其实也与流放无异。而今……马上…马上就可以回来了。 虽然兄长说一切都还早,但她不介意帮兄长加快一些。比如……让梁帝出些问题。 梁帝子嗣单薄,到那时,名正言顺的继位人,就只有兄长了。 本来一切顺利,可偏偏…… 想到裴卿,宋清安的眼眸骤然暗下,心思扭曲一瞬。 要不是他…… 没把伞直接扔了让他看见,也算是给他几分薄面了吧? 偏殿隐隐约约飘来些气味,是竹烟在烧伞。宋清安的心中闪过一丝快意,不无恶劣地想道,如果那把伞是他就好了…… -- 次日,刘泉很快按裴卿的命令找来了小荣。 不过这个小荣,显然与昨夜的,不是同一人。 裴卿冷眼瞧着跪在下首,怕得连身子都在发颤的宫女,甚觉无趣。 宫中的确有一个“小荣”,但她是充入浣衣局的罪婢。小荣做梦也没想到此生竟会被宫里的大人物召见,一时失了言语。 “把头抬起来。” 裴卿朝刘泉看了一眼,刘泉立时领会,向小荣说道。 见宫女抬起头,裴卿心中仅存的一些期待也彻底消失。 太平平无奇,太怯懦。 他想起昨夜雪光中,那般潋滟的“小荣”,美……而危险。其实于裴卿而言,已没有什么是危险的了。但那个“小荣”,却让他无端联想到前朝某些书中写的“美人蛇”。 裴卿挥了挥手,小荣随即被带了下去。 “她在安乐宫不见的,是吗?” 冷不丁的,裴卿向刘泉问道。后者一愣:“回…回掌印大人的话,是的。” “她进了安乐宫就没再出来,属下们进去时,就找到那些衣服。” 裴卿颇有些恹恹:“你昨日说过这些,不必再提。” “折子送去了吗?” “陛下说,让掌印大人全权定夺。” 裴卿挑了挑眉,漆眸中浮起诡谲笑意。那是当然了,只怕梁帝现在一心扑在他昨日献上的寒食散上,怎可能分出精力去处理政事。 或许他确实对梁帝无甚忠诚可言,但也不想梁帝莫名其妙死在别人手里。 -- “公主,婢子听闻,今日司礼监派了人去浣衣局拿人。” “谁?” “好像是……小荣?” 宋清安正在喝茶,闻言动作一顿,差点将口中茶水喷出。 他们不会当真认为小荣与小芍会有什么干系吧?就她所知,那不过是小芍给浣衣局的女史塞了点银子,随意问到的一人罢了。 不过…… “还是小心些。虽然暂时查不到我们头上,但昨日我在安乐宫留下的东西,只怕已被带走了,估计附近几座宫殿也被搜过。” 竹烟点了点头,面上难得有些庆幸:“还好公主知道有密道脱身,长宁宫与安乐宫离得又远,应当无事。” 宋清安眼睫微垂,是了……应当无事,左右她什么都没能办成,所有可能暴露她的也没有了。可不知为何,宋清安总觉心中惴惴。 “咳咳。” 竹烟偏过头去咳了几声。 冬日还是太冷了,虽有宫人仍记着送来些炭火,但那些大多是余下的劣质炭。烧起来呛鼻不说,还暖不了多少,殿中依旧和冰窖一样。 竹烟知道宋清安畏寒,将她的厚衣裳也给了宋清安,自己硬是扛了几天,但还是受了寒。 眼瞅着竹烟咳嗽得厉害,宋清安眉心蹙起,有些担忧:“竹烟,要不你歇几日吧。” “没事。”竹烟冲宋清安笑了笑,“就是被烟呛着了而已。” “公主今日要去梅园吗?” 宋清安的视线将竹烟上下扫过,见她态度坚定,便也没坚持。 “今天……今天得去一趟。”今日是母亲的忌日。 宋清安由着竹烟给自己披上斗篷,随后轻轻按住竹烟的手。 “你不必随我去。记得,若是真的撑不住了,就休息。” 宋清安戴上兜帽,微微低下头,快步出了长宁宫。 梅园距离长宁宫不远,其间栽了数百株梅树。红梅瘦雪相映成趣,煞是好看。 不过宋清安不是来赏梅的。 淑妃生前最爱梅花,其中有一棵梅树,便是她亲手栽下。 旁人或许分不清,但对宋清安来说却非如此。 她已停在一株梅树前,素手抚上粗粝树干,树干上依稀可见几道划痕。 梅园中积雪未扫,宋清安却像完全感受不到冷一般跪坐了下去。 “母亲……” 宋清安的声音轻得如同呓语一般。她畏寒,所以用寒冷来惩罚自己。蚀骨寒意一寸一寸自膝上蔓延上来,宋清安浑若未觉,只是低垂着头,眸中隐隐有晶莹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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