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单不善言辞,不知怎么宽慰他,顿了片刻,索性继续往下说。 顾城因当时侥幸逃生后,做得最明智的选择,便是不吭不响一路带着官碟去了上京,沿途靠着驿站相护,等那伙人得知此事时,他人已经去了林府。 很明显,这些人是太子的势力,天子脚下,太子不敢随意造次,更何况顾城因有林家庇护,便更不好轻易动手。 但纵是如此,还是有人暗中盯了他一段时间,见年幼的他的确没有任何异动,且不久后又有消息传出,拿走账簿之人,又出现在了江南,这才彻底将顾诚因放过。 然而九年后的顾诚因,又以状元身份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且他自请调令,被调至台州,这才又让太子将目光重新锁在了他的身上。 牛单道:“账簿一事,时隔多年,这伙人原本已经放松了警惕,正是因为你忽然要来江南,才让他们心中生惧,却没想到,你根本不知此事,只是为了寻找当年的真凶。” 顾诚因沉沉道:“荣阳宁氏,对么?” “你、你知道?”牛单惊讶地朝他看去,然很快便反应过来,太子妃为宁家人,正是宁轩的姑母。 顾诚因的眼睛依旧闭着,声音还是那般沉冷,“五年前,宁家曾有人去江南游历,想必便也是因为此事。” 牛单点头道:“真是让你说中了!但不论我如何审问,那人还是说不出来账簿里究竟写了什么,想来他是真的不知。” 顾诚因“嗯”了一声后,许久没有说话,待他再次睁眼,眸光锐利如刀,“去齐州临邑。” 牛单没问缘由,只知顾诚因忽然改变路线,一定是觉察到了重要的事,当天夜里,他们便朝齐州而去。 林温温认不得路,只知道马车的方向变了,她问缘由,顾诚因只说带她jsg去顾府老宅看看。 顾诚因是齐州临邑人,父亲早年一直在临邑为官,举家前往长山之前,将老宅卖给了商户人家。 林温温对顾诚因儿时长大的地方,倒也有些好奇。 几日后,马车来到临邑县,记忆中童年的景象似乎又浮现在了面前,九年的时光,并没有让这座北方的县城有什么大的变化,但顾府老宅,却一片荒凉,杂草丛生,没有任何人生活的气息。 牛单拉了个路人询问,才知此处已成凶宅,在当年顾家离开后,新主家刚搬进去不久,便一家人齐齐整整吊死在了堂中,自此之后,此宅便一直空到现在。 林温温也听出不对劲,吓得捂住嘴朝顾诚因看。 而顾诚因,似乎已经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连顾家都能不声不响惨遭灭门,何况一个寻常商户。 顾诚因没有说话,只让他们等在外面,独自朝宅中走去。 宅子的格局未曾变过,只荒凉到令人生寒。 他来到正堂,破旧的墙壁上还有父亲当初给他量个子的刀痕,他吹了吹上面的浮灰,指腹轻轻拂过。 随后他又去了书房,卧房……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了灶房外。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灶房里娘亲喊他的声音。 她让他进去尝尝,她新学的透花糍,可否香甜。 尘封许久的记忆与厚重的门外一起被推开,他提步走进满是尘土的房间内。 破旧的屋顶漏出一道又一道光束,他缓缓合上双眼,仿佛忽然回到了九年前,在那摇晃的马车中,父亲一字一句地教他:“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 天子……食为天…… 顾诚因默念出声,许久后他眼睛倏然睁开,幽深地目光落在了灶台上。 作者有话说: “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 来自西汉,司马迁《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一个想称王的人,首先得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天”,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天”的人,是不可能成王事的。成就王业的人以人民为“天”,而人民则以食为 “天”。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对不起,林温温◎ 临邑的冬日又干又冷, 太阳也不知在何时隐进了云朵中,林温温在马车上等了许久,未见顾诚因回来, 她越坐越冷, 索性下车踱步。 这两日她与牛单也慢慢熟悉起来,原本她很怕牛单这种高大身影的人, 可后来听顾诚因说了他的事迹,就好像看过的话本子里,那种行侠仗义的剑客一般,林温温也不由对他生出几分敬意,再加上他是顾诚因的师父,一路又护着他们周全, 林温温一下马车看见等在门外的他,便上前冲他笑着点头。 牛单从前对林温温也是有偏见的, 在他眼中, 那些氏族娇养出的小娘子们,端着一副高贵做派,成日里拿下巴看人,所有的心思都在那后宅里勾心斗角的事上,哪里知道什么人见疾苦, 牛单曾任职金吾卫, 见过太多这样的事, 便很难对氏族女娘有什么好印象。 再加上他好生教出来的徒儿,竟然被这样的人迷得五迷三道,明明在她手上吃过亏, 还一副死心塌地非她不可的模样, 便更加不喜。 可这几日相处下来, 他发觉林温温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这小女娘人虽娇,但看着傻乎乎的,好像并没有那么多心眼子,后来又听顾诚因说了她是如何从林海身侧掏出来时,便彻底对林温温有了改观。 这小女娘,可真是个了不得的。 牛单也笑着冲林温温点点头,随后两人的目光又齐刷刷看向宅子。 许久过去,还是未见顾诚因出来,灰蒙蒙的天空也开始飘落雪花。 林温温想进去找他,可是一想起吊死在正堂的那些人,她便心里发憷。 雪花越落越大,顾诚因终于出现。 他一身玄色长袍,在皑皑白雪中一步一步朝外走来,他深沉的眸光似是被水冲洗过一番,在一片灰暗中显得格外明亮。 牛单着急上前,与他低语:“可寻到了?” 顾诚因朝他摇摇头。 牛单叹气,抬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以示安慰,随后翻身上马。 林温温也迎了过去,牵住他手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下。 他的手很冷,指节与掌心还有黏黏的东西,且那东西还带着几分温热。 只是顿了一下,林温温便很快反应过来那黏黏的东西是血,他的手在流血。 顾诚因将手抽了回去,不等林温温开口询问,便朝马车上而去。 林温温没想那么多,以为他是怕血沾到了她的身上,或是由于手疼,着急上车清理伤口,便什么也没说,赶忙就跟了上去。 一上马车,她便找出帕子和水袋,递给顾诚因,“怎么回事,怎么就流血了呢?” 顾诚因一直没有说话,只专心地在擦洗手上的伤口和灰尘。 林温温又问了两遍,见他还是不肯开口,便以为他是因为触景生情,所以情绪才会这样低落。 她也不在说话,只静静坐在一旁陪他。 马车摇摇晃晃,很快便离开了临邑,又朝台州的方向而去。 平时若是这个时候,顾诚因会拉着她的手,或是将她揽在怀中,同她讲些奇闻趣事,虽然他讲得不算生动,但总比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说,只有马蹄与车轮滚动的声音,让人心中莫名发堵。 林温温朝顾诚因看去,似乎他从宅子出来以后,便再也没有和她说过话了。之前她每次看顾诚因时,他的视线要么一直就在她身上,要么在别处,但感觉到她看过来,便会立刻回应她的视线。 可现在,她盯着顾诚因看了许久,他明明感觉得到,却未曾抬眼看过她。 “你……你怎么了?”林温温朝他身旁挪了挪,去寻他的目光。 顾诚因没有说话,但明显情绪不对。 林温温耐下心又轻声问他,“是想他们了吗?” 顾诚因还是不语,甚至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 就算他心情不好,也不该完全不理她吧?林温温委屈地咬了咬唇,朝一边挪去,也不再看他。 这一路上,马车内再无任何声音,到了休息的时候,顾诚因终于有了反应,他取出水袋和馕饼,放在两人中间,最后又拿出之前路过市集时,他特意买给她的果子,那时他说,这是他小时候就有的果子铺,没想到九年过去,这家还开着,味道也未曾变过。 林温温当时尝了一个,味道与上京的的确不同,很可口,她也喜欢吃。 可这会儿,林温温一抬眼看见他冷漠地神情,心里又开始憋闷,她冷哼一声,没有去接那果子。 顾诚因的手在空中悬了片刻,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径自吃了起来。 林温温气得冒火,狠狠朝那馕饼咬了一口,却不知怎地,将自己的嘴咬破了,疼得直吸气。 顾诚因的眼皮终于朝她的方向抬去一眼,然很快又偏过头去,只递了水袋到她面前,什么也没说。 “我不要!”林温温气得一把将水袋推开,连馕饼也丢进了盒子里,她越想越觉得委屈,干脆直接就冲顾诚因道,“顾子回!你到底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就不理我了!” 顾诚因合着眼,眉心紧蹙,依旧不语。 林温温眼泪都被气出来了,她红着鼻尖,咬了半晌的唇,才哽咽着再次开口:“你若是厌烦了,就把我送回上京,你放心,我不会去顾府给你添麻烦的!” 见顾诚因无动于衷,她眼泪吧嗒吧嗒掉得更多,“但是你得把珍珠还给我,还有……还有最好再给我雇一辆马车,是你把我带出来的,你得负责把我送回去,不然……我……呜呜呜……” 林温温说不下去了,将脸埋进膝盖彻底哭出声来。 直到此时,那宛如木桩的人,终于沙哑出声,“三娘。” 林温温的哭声顿住,她哽咽抬头,泪眼模糊地望着面前男人,“你叫我什么?” 他方才叫她三娘,这个称呼林温温许久都未从顾诚因口中听到过了。 顾诚因喟叹一声,缓缓睁眼,却还是没有看她,或者说,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而他手上缠过的纱布,由于握拳太紧,又开始渗出血迹,可他似乎丧失了痛觉,没有感受到一丝疼痛,还在不住地用力握着拳头,林温温甚至能看到他因为太过用力,小臂都在隐隐发颤。jsg “三娘……”他又唤了她一声,眸光终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林温温这才发觉,顾诚因的眼尾是红的,眼睫似乎也沾了几分湿意,“顾子回,你、你到底怎么了……还有你的手,你不要这样用力握着了,都渗出血了!” 林温温虽然在生气,想过以后都不要再理顾诚因了,可看到纱布又一次被血水染红,还是忍不住动了恻隐。 “三娘,你如今可还恨我?”顾诚因答非所问,眸光虽然落在她身上,却不敢与她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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