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声暂停,众人将目光聚焦在了谢湛脸上,等着这位首领发号施令。 气氛一时沉默。 谢湛不动声色,俯着眼思索。 听起来此事的症结在钱财,实则不是。 这几人不明说征皮毛的对象是谁,但在场诸人皆心知肚明,有能力占据大量草场,养数量可观的牛羊群的,不外乎是荆州当地世家。而世家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荆州世家背后又说不准关联着京都建康城的世家。他们这是顾忌背后有谢家,所以说话才遮遮掩掩。 谢湛并不先开口,只是掀起墨黑的眸,将视线落在康王陈宇身上。 作为皇族,陈宇原本就对世家并无好感,虽知谢湛在朝中有些动作,但此次若非穆安帝安排他名为副将实则是监军,与谢湛一路同行,近身接触,他不会对这位世家家主有任何改观,经过连日来的相处,他当下倒是对他有几分佩服。 得谢湛注视,陈宇思考片刻,有些委婉道:“国难当头,情况紧急,不如求助当地世家。” 陈宇话甫落,谢湛便拍板决定:“康王言之有理。国难当头,我谢家已供四万军士,望旁的世家也能配合。下令鲁城郡及往南三城,即刻封锁城门,若有世家外逃,待上缴皮毛、衣物、粮食后,方可放行。如有抗命,来回禀于我。” 议事会散了后,出了那位年轻却威严的首领的大帐,几位新老将领面面相觑,颇有些又惊又叹的意思。 他们既诧异,这位一军首领,这是在用自个的家主身份威胁旁的世家啊;又心生感慨,此等情况下,若是圣人那头派别的人来,哪怕是皇家的,这种物资短缺的问题要解决起来怕也是困难重重,也只有谢湛这样的特殊身份压在那,以身作则地树了榜样,几个城的世家才能听话罢。 众人所料不差。 几个城内的世家起初并不买守城士兵的账,甚至康王亲自入城内走动后,他们也有要我行我素、袖手旁观的意思,但听闻下达此令之人是谢湛后,才答应了军中要求,写下字据,给军队供粮供物。 如此,军队很快得了材料,军需官便去组织民妇们相帮,希望他们能给军士们制作皮手套、帽子、袄子等成品。 先前大周人来势凶悍,大军突破大梁边境关口后就一进再进,四个城池在两个月内纷纷沦陷,百姓人心惶惶,家家户户供神供佛虔诚祈祷,也是知晓朝廷大军来援后他们才稍松下一口气,这才有了些盼头。得军需官这一召集,民妇们个个积极参与,为保家卫国的军士们出力的热情高涨。 然而,还未等她们制作出来多少数量,大周人就再度发起了新一轮进攻。 ** 鲁城郡以北八十里的鹤鸣关,大梁军士全力迎战。 金戈铁马,烽火连天。 兵戎相见,四起硝烟。 这一仗打地极为胶着,攻守交替进行,双方阶段性的胜败不住反转,足足打了一个半月。 待顽强的大梁军士将大周军队的营寨往北逼退一百里,已是太和五年的腊月底,临近元辰节。 不止大梁士兵因这一胜仗激动难抑,大军获胜的消息传来时,在危险边缘被拉回安全之地的鲁城郡百姓们更是欢呼雀跃、喜极而泣,但他们未能亲自见识到凯旋大军的威风,因为士兵们忙着连夜拔营,往北迁了数里。 此次虽胜,却胜地艰难,战死兵卒众多,伤者残者亦是无数。 军医署的医员药员们抬着伤兵回来营地的同时,营地另一侧的校场方向传来了震天动地的军士喊声,其声震撼人心,其士气能撼山动地。 这阵巨大的动静,是出现在高台上的首领,慰勉众将士的话落之后。 朗空中星辰密布,冰天雪地之间,雪光皓然,身着银甲的首领相貌清隽,战袍猎猎飘扬。纵使其白袍上已染了血污,头顶的盔上亦有杀敌留下的一痕血迹,他微抬下颚,勉励众将时,那神清似雪,面似琢玉,清冷傲慢与从容自信合二为一,仍旧让人觉出了几分与这血腥战场似融洽似不搭的贵族优雅。 谢湛勉励完众人后,回了大帐,卸下铠甲,由军医处理胳膊上的伤口后,从案桌抽屉里取出了一本瞧起来书面装订地微显粗糙且陈旧的书册。 这是他临行前扶以言命人送来的。上头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有关大周人的信息,其作战习惯、其素常作战的首领、其优劣之势等等不一而足,且分门别类之细致,其间用心可见一斑。 对比扶以言日常上书的公文,谢湛看地明白,这心血还非是扶以言的,而是扶以问的。 不得不说,这回战事上,这里的内容果是帮了忙的。 他就是借助自个往前操练谢家部曲的经验,还有这其中曾提及的一些大周人素爱使用的一些战术的提示下,占得到了几分知己知彼的有利优势,这才在敌多我寡、敌军气势高涨我军萎靡的状态下,扭转了乾坤,获得首轮大捷的。 谢湛指腹摩挲书册封面,想起那位女郎每每谈及伯父时,眼中星光熠熠的闪亮模样,疲惫的唇角逐步勾了起来…… ** 在鲁城郡北部遇挫,南下攻打的脚步被阻,不止如此,还被对方赶退了百余里,本是高涨的士气一下熄了不少,大周首领拓跋邑此刻怒恨交织于心,手中挥着弯刀,在帐中对着烤羊疯狂砍杀,用以泄心中之愤,然而,越砍越气。 他用大周话愤愤不平—— “不是说他毫无领军经验?丢人!丢人!” “我方大军比他们多了数万人,连连得了几回大胜,这样的情况还不能拿下鲁城郡,你们倒是说说,要如何才能得胜?” 首领素来激进,性子急躁,此刻因战败暴怒,下属们讷讷不敢言,生怕弯刀挥向自己的脖子上。 只有一位副将领开口道:“将军,依属下之见,此回大梁朝廷派来的首领虽是新人,但战术颇有几分熟悉,好像……对,有些像原来百岳军中的那位。” 拓跋邑对扶以问从他手中夺走巴东郡、建平郡及其余几城一直耿耿于怀,甫一听得属下之言,顿时眉目一凛,“姓扶那人?” “正是!” “可瞧见人样了?可是他那杀我兄长的那位‘好’儿子?” “属下迎战时远远瞧见过一回,神色上看来,不太像。” 拓跋邑咬牙,“传令修整,十日后再度进攻。” 一轮战事刚平,在大梁所有军士眼中,大周人刚吃一败仗,定然不会这么快再来进攻,可谁都没料到的是,除夕之夜,正当谢湛与众将在篝火旁饮酒同乐,按荆州当地习俗,一同守岁之际,斥候来禀,大周有五万人马出现在了嘉鸣关…… ** 一家家主尚在前线拼杀,扶家、谢家的这年皆是过的清冷朴素,并无多少热闹氛围。 就在这样平静到略显压抑的氛围里,元辰过了,上元过了,甚至正月也过了。 而扶萱自从除夕起,便再未收到每隔十日便会夹在军报中,单独传回给她的短短一句话的私信。 她不免忧虑难熬,夜里时常惊醒,猜测谢湛这是为何不再写那句“吾安好,卿勿忧,念你”了。 而这日,扶萱竟然梦见了谢湛浑身是血,躺在被踩地又脏又硬的雪地里,不远便是横尸遍野,火光冲天,还有人冲着他大喊“威勇将军!”“威勇将军!”…… “威勇将军”四个字声声重锤胸腔,饶是她在书院忙碌了一整日,此音也仍然在耳边挥之不去,扶萱心绪恍惚,在回程马车上时,想及自己那本《威勇将军传——四》还留在听风苑的谢湛书房,似鬼迷心窍般,她命车夫将马车赶到了乌衣巷。 进了谢湛书房,从他的书架上取下她的书,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谢湛般,扶萱才觉得不宁的心绪稍缓。 然,就在她带着书欲转身离去的当口,蓦地瞥见,放置此书的下一层书格里,原本放置的一套游记,换成了两本厚实的破旧的应是古籍的书,扶萱遂就未着急离去,而是好奇地伸手去抽出一本来看。 却不料,刚抽出一本来,随书便飘下一封信来。 扶萱看它飘落于地,待停稳后,她定睛一看,霎时如五雷轰顶,脸色煞白,瞪圆双眸—— 那信封上,竟是写着《退婚书》。
第397章 第395章 首领失踪 听风苑内阒无人声,只有二月尚是寒意瘆人的北风呼啸,园中的翠竹簌簌而响,忽左忽右摇摆。 书房灯光微弱,扶萱站在原地,握紧手中“退婚书”,一颗本就不安的心跳得要奔出胸腔,她走了几步,近看墙壁上谢湛同她一起描绘出的大梁疆域图,不知当下郎君究竟在何处……扶萱渐渐红了眼,眸中泪意点点,且越聚越多。 听风苑的侍卫元齐守在门外,他本就是行武之人耳力卓越,听得里头脚步声顿了一会后,突然传来女郎抽泣的声儿,又想及主子临行前的交代,顿时惊疑起来。 说来也奇,他家公子素来清高,这么些年被各家女郎追随,光经过他的手处理的女郎们递来的情笺都能装几大箱子,就没见他家公子多看一眼谁人,偏偏对里头这位百依百顺,看地比对他自个还重视,想当初公子在锦香山受重伤,吩咐他的第一句话竟是让他去瞧他脸部可有伤。 当下尚未到时日,若是被女郎发现……元齐在门外越发焦灼的时候,只听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内一把拉开,发出极大的一声“砰”,元齐苦恼的面色尚来不及收敛一些,就见女郎举着那封信,怒红着眼出现在他跟前。 “他如何交代的?” 扶萱将信刷地伸到元齐眼下,直直看他,眼中含着一种故作坚强的倔强。 元齐忙后退一步,垂首不看扶萱,回答:“公子说,若是有朝一日……” “行了!不用说了!谢长珩就是个混蛋!” 扶萱又刷地收回细弱的手臂,头也不回地急急走进寒虐风饕的夜色中,背影透着浓浓的决然。 ** 大梁两场战事同时进行,战报隔断时间便送回京都,来信纷纷朝穆安帝要求派粮派物,可是国库空虚,钱粮资源严重不足。 穆安帝只得当朝鼓励世家伸出援手。然而世家也不是无底洞,即使与谢家关系密不可分的刘家、与扶家交好的张家有心帮助,他们的存粮前三月也已经陆续送出不少,如今有庞大养族人的压力,不免开始心有余而力不足。 战争还在继续,物资消耗日日不绝,随着时日拖延,北部大雪封山的环境下,各地能送进幽山郡、鲁城郡为中心的东西两处战场的物资开始出现问题,形势越发不乐观。 ** 豫州幽山郡南部关口,扶炫带军抗击柔然。 这场战事,本是一场大梁击退柔然进攻为目的的战事。柔然将领并不将大梁当回事,他们占了幽山郡城之后,遇南来的大梁军士反抗,南下继续进攻的速度便开始放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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