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得胜归朝、风头正盛的祁小将军。 祁庭同样一怔,未料到会在此处碰见谢洵。 北疆烽火不断, 他身负国仇家恨, 很少同京城通信,如今报仇雪恨, 一腔热血回了上京, 却不料靖阳公主已经嫁了人。 还嫁给了在上京城连名讳都未曾听过的谢二公子, 祁庭扶着元妤仪的手紧了紧。 祁庭虽家世显赫, 官职高于谢洵;但谢洵终究担着个驸马名头,是以二人默契地没有行礼。 见人出来, 谢洵也没耽搁, 主动上前。 绀云连忙闪身, 将地方让给驸马, 谢洵了然, 稳稳地将人整个揽过来。 看着倏然空荡的右手,祁庭面色凝重。 熟悉的幽香中夹杂着浓重的酒气,谢洵垂眸, 将站不稳的少女又往自己的怀中揉近一分。 “谢某公务繁忙, 还没来得及恭喜祁将军大败北疆,扬大晟国威。” 祁庭剑眉拧起, 目光却落在他怀中的元妤仪身上,只觉心中一股不甘游走。 “分内之事,二公子不必道谢。” 哪怕他没叫驸马,谢洵依旧面色平静,点头道:“改日朝上再叙,今夜天色已晚,殿下醉酒身子不适,臣先带她回家。” 他语调波澜不惊,一如既往的淡漠,但那句“回家”却还深深扎在了祁庭心里。 祁庭本以为自己和元妤仪青梅竹马,其中情谊绝非旁人可比,可她却已然有了正经的夫君。 今日在宴上,他委婉提至此事,她只道与驸马举案齐眉,俨然一幅心满意足。 祁庭想到景和帝悄悄告诉他的事,暗自握拳,冷声开口。 “二公子出自陈郡谢氏,生在钟鸣鼎食之家,难免有几分傲气,但公主也绝非孑然,公子既已尚公主,更该尊重殿下,否则安国公府并不介意多个敌人。” 说罢,祁庭右手按上腰间佩剑,铿然一声,剑刃出鞘。 谢洵眸光愈发幽深,唇角勾起一抹僵硬的弧度,瞥了一眼怀里的人。 她酒量不佳,如今醉的迷糊,两腮通红,原本将人搂过来已有几分安心。 听了祁庭的话反而多了几分冷嗤,倒没想到,她对这位竹马这般信赖,如今人已经主动替她撑腰来了。 嫁给他,她就这样委屈? 一时一刻都等不及吗,上一秒还说要与自己做夫妻,下一秒就去接自己打了胜仗的威风竹马。 谢洵只觉得心中愈发堵塞,偏偏人还睡着,他问不了,也问不出来。 这样的质疑,倒显得他像个怨妇。 “谢某与殿下夫妻之间的些微琐事,不劳将军费心,公主是我的妻子,我也从未将公主视为敌人,自不会将公主丢弃不顾。” “妻子”二字被谢洵咬得极重,那张脸上却没什么大表情,只有那双眼在宫灯下折射着幽幽的光芒。 说罢,青年将站不稳的姑娘打横抱起,左胳膊揽住元妤仪的肩膀,右臂搂住她腿弯,转身离开。 祁庭闭了闭眼,咬紧后槽牙,将这一切忍下。 马车停在琼正门外,夹杂着寒意的夜风迎面吹过来,卷起少女垂下的裙角。 似乎是觉得有些冷,少女下意识地往最近的热源靠,脑袋正缩在青年怀中,贴着他单薄的胸膛。 谢洵许久未曾见她,更别提和她这般亲近,那股幽香疯狂游走于他的鼻端,他虚扶住少女腰间的手更紧了些。 回到公主府,锦莺和叶嬷嬷到底是有些不放心,还在门口等着。 如今见人回来,连忙跟着冷脸的驸马往内院走,将人放在榻上时,元妤仪的胳膊还挂在他脖颈间,没有要松开的趋势。 谢洵抬手将她的胳膊拂下,她呓语两句,青年皱眉凑过去,隐约听到, “祁三,你这次带的酒也忒辣了些……” 坐正身子,年轻郎君的脸上仿佛挂了一层霜,她也知道今夜的酒烈,可现在后悔了又有什么用? 喝的不省人事,却还记挂着那位祁小将军。 青年的呼吸粗重了些,勉强平复心绪,本着不与醉鬼计较的心理,向后挪了挪身子。 察觉到他的动作,昏睡的元妤仪毫不犹豫地伸手拉住他的衣角,往下拽了拽。 谢洵眸光一顿,转过身低头看向她,粉面含春,远山眉微蹙,端的是明艳无双。 元妤仪沉重的眼皮阖着,鼻端却闻到一股浅淡的白檀香,这味道很熟悉,她身边也只有一人身上带此香。 这样平和安稳的香味留在身边,才让她生出一丝安全感来。 迷蒙之间,她的脑海中又萦绕着祁庭略带责备的话,“阿妤,你这次实在是太莽撞了,无论如何都不该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去赌。 ” 祁庭的话和今夜灌进肚子的烈酒混杂,元妤仪眉间郁气久久不散,难受的紧,额角太阳穴酸胀。 她语调压低,不自觉带了几分纠结的委屈,“头痛,胃也痛,好难受……” 那抹白檀香若隐若现,似乎近了些,驱散她胃里翻滚着的酒劲,意识终于有半分清醒。 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谢洵自然没错过她的抱怨,轻叹一口气,最后还是重新坐回床边,将她温热的手重新放回寝被旁。 谢洵莫名想起今日卫疏同他提的法子,把靖阳公主当妹妹养,要对她好,关怀她。 元妤仪还在强忍着不适,额头鼻尖滑出几滴细腻的汗珠,烈酒入喉,将她烫的如坠烈火。 青年垂眸,纤长浓密的睫毛映在烛光下,投下一排模糊的影,他捞起泡在银盆里的凉帕,替榻上不安的少女擦去额上汗珠。 昏着的元妤仪只觉得有凉意浇灭辛辣酒劲,喟叹一声,姿态轻松,由着那凉爽的帕子覆在面上,甚至主动仰着白玉般的脖颈靠近。 谢洵知道她是个醉鬼。 且她的酒品实在不怎么好。 譬如去岁冬末在长庆宫,她喝醉了酒面色通红挂在他身上,霸道蛮横; 又譬如此刻,在所有人眼里那个雷厉风行的公主殿下,像只倦怠的小猫,娇气又黏人。 除了病重的母亲,谢洵从未这样细心伺候过旁人,虽知道她喝醉酒便不记事,但谢洵还是鬼使神差地放轻了替她擦脸的力道。 冷情的郎君语调略有起伏,夹杂着几丝不悦,“殿下既知道那是烈酒,便不该喝那么多。” 元妤仪的耳廓动了动,意识模糊地顺着他的话反驳,“我就喝了……嗝,三杯。” 她一面说,一面伸手指比划,三根纤纤如玉的手指在青年面前晃。 谢洵眼底依旧带着冷意,转身拧帕子时沉声不满道:“外人的酒自然比府里的香。” 他们成婚当日饮合卺酒时,也没见元妤仪这般好奇,那合卺酒味道甘醇,且不醉人,她又不稀罕喝了。 可祁庭从北疆带过来的酒,她就偏要尝个鲜。 那竹马将军送的就全是好的吗? 这样想着,谢洵眉峰皱起,拧帕子时格外用力,一串水珠啪嗒啪嗒掉在银盆里。 这样清脆的啪嗒声响也提醒了谢二公子,面色冷静,定睛看向手中的帕子。 他刚才又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再回头时,拔步床上的少女已经踏实地睡了过去,长睫微垂,面相乖巧。 谢洵心中叹了口气,或许自己已经进入到了兄长的角色中,哪家的哥哥见到妹妹同别的男子拉拉扯扯,会高兴呢? 他心绪不宁也是正常反应,并无不妥。 …… 不过片刻,叶嬷嬷等人已经送来了解酒汤并一碗暖身子的姜汤,见驸马亲自守在公主床边伺候,不由得喜上眉梢。 这些日子二人的不对付都挂在明面上,她们这群守在公主身边伺候的人也跟着忐忑,更希望这对主子能冰释前嫌。 绀云习惯了伺候公主,便要上前喂汤,却被谢洵止住,淡淡道:“给我吧。” 绀云一愣,上次公主和驸马不欢而散,她还以为驸马心中也存着气,如今看来却不像不高兴的人。 叶嬷嬷主动上前将人拉过来,躬身道:“既有驸马侍候,老奴也放心了,先带着这两个丫头去角房候着,驸马若有吩咐只管摇铃。” 汤匙磕在瓷碗边上,温热的瓷碗端在手中,谢洵方觉有些真实,瞥了一眼安静的少女,心中弥漫着一丝奇异的满足感。 他点头道:“折腾了一天难免劳累,嬷嬷先带着她们去休息吧,殿下这里,洵会守着。” 叶嬷嬷上了年纪,余生唯一的念头便是公主平安和美,姻缘和睦,听了这话喜不自胜,忙拉着绀云和锦莺退了出去。 转身带上门,叶嬷嬷这才放松地笑了起来。 绀云不解,“嬷嬷,上回殿下同驸马闹了个红脸,又多次驳回驸马送来瑶华宫的帖子,若是驸马心有怨气,偷偷将解酒汤倒了怎么办?” 锦莺初听此言也觉得有道理,脸上立刻浮现几分担忧的神情,附和道:“嬷嬷,还是让我和绀云回去守着吧。” 叶嬷嬷眼角笑出鱼尾纹,伸手点了点她们的额头,半喜半嗔道:“傻丫头,你俩可看见了驸马方才的模样?”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并未答话。 叶嬷嬷笑得和蔼可亲,“你们都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家,不懂也是常理。” 两个丫头脸皮薄,霎时红了耳垂,忙道:“可是嬷嬷……” 叶嬷嬷抬眼看了看雕花木窗上投出的青年背影,顺着游廊往角房走,面上心满意足,“谁家夫婿心里有气,还能这样贴心地照顾娘子?” 绀云和锦莺思忖着方才驸马的模样,又是替殿下擦汗,又是主动接碗喂药,倒让她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先皇后生病时,先帝也是如此侍疾。 长夜漫漫,公主府寂静无声。 叶嬷嬷却觉得心中微热,感慨道:“你们都是殿下的身边人,自然瞧不见殿下受半点委屈,这是忠心没错。” “上回的事儿,殿下虽不与我这老婆子透口风,我也能猜到一二,无非是计较着夫妻之间爱的多少,付出的多少罢了。” 他们还年轻,又是新婚,难免会有摩擦,会计较这些细微小事,先帝和先皇后年轻时又何尝没有这些龃龉。 天长日久方能见人心,婚后一同见过风波,方能明白夫妻一体的真道理,自然也就不会再拘泥于这些谁爱的多,谁爱的少。 如今的公主和彼时刚成亲的先皇后何其相似。 想到好不容易熬出头却红颜薄命的皇后娘娘,叶嬷嬷心中酸涩,轻声开口。 “日子都是一天天过出来的,驸马爷素来把话憋在心里,却有一点好处,并非心胸狭窄的小人,咱们殿下若是真的吃了亏,也不会同他凑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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