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妤仪原本先驱马走了几步,心头却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心口一滞,转头果然看见还停在原地的青年,神情冷凝,浑身绕着层郁气。 “谢衡璋?”她轻轻唤了一声,“你脸色苍白,看起来不大好。” 元妤仪眼中闪过自己也没察觉的关切。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一应事宜又是谢洵亲自安排,劳心费神; 他身子素来不好,又有旧疾,能拖着孱弱病体撑到今天,已在元妤仪意料之外。 谢洵右手重新勒住粗糙的缰绳,神情怔松,看向停在身边的少女,自然没忽略她眼中的关心。 他笑得有些勉强,“臣没事。” 嘴唇和脸颊皆是苍白,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但既然他不想说,自然有他的考量,元妤仪只是点点头,并未再问。 一路上的店铺都闭门歇业,只有寥寥几家开着的门的米粮店铺,大街上更是行人寥寥,甚至有几分战前孤城之态。 谢洵勒住马缰,刻意落后几步,打断正在和季浓窃窃私语的卫疏,与他吩咐了几句。 卫疏先是不解,后又恍然大悟般,但又义正言辞地摆了摆手表示拒绝。 谢洵见状,低声唤道:“季姑娘。” 季浓勒马一顿,“驸马有事吗?” 谢洵撇下卫疏道:“在下想请季姑娘帮个忙,也是查探这城中情况。” 季浓看了一眼满脸不乐意的卫疏,慷慨应道:“没问题,你尽管说。” “劳烦季姑娘将城中所有米店盘查一遍,除了米价油价,还要问出附近水源所在处。” 季浓还以为是什么有损道义的事情,卫疏这般推拒,听谢洵的话,不过是举手之劳嘛。 然而下一刻,谢洵又补充道:“此外,还希望季姑娘能去趟秦楼楚馆,问问老鸨和姑娘们近日的经营状况如何。” 季浓听完一愣。 青楼……她还没去过啊。 看着季浓脸上怔愣的神情,谢洵避开卫疏仿佛要将他大卸八块的视线,低声提醒。 “季姑娘可以与卫疏同去,他对此地颇有几分经验,最擅盘问套话,可以襄助姑娘。” 卫疏再也忍不住,凑上来咬牙道:“季浓,你可别听他乱说,这厮看我一向不顺眼,挑拨我们未婚夫妻情谊,心眼忒坏!” 季浓深吸一口气,勉强保持镇定,冷嗤道:“真想不到卫公子还是个享受风月的潇洒人物。” 说罢她面色凝重地朝着谢洵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这就去,驸马与殿下也小心些。” 季浓说完狠狠瞪了一眼身后的卫疏,一扬马鞭径直离去。 颇有经验,狗东西。 “不就是没答应你吗,转头就把兄弟卖了,谢兄现在真是无耻第一人!”卫疏语速飞快说完,拍了一下马屁股,追上季浓。 谢洵听到风中飘过来的几句碎语。 “季浓,你相信我,天地可鉴,我卫疏是清白之身,从未做出那等下流之事……” 少女冷嘲道:“你怎样与我何干?退婚!” …… 元妤仪看着身边去而复返的年轻郎君。 “你方才去做什么了?” 谢洵压低声音将刚才的事一五一十托出,少女的眼睛闪着一汪细碎波光。 “可是让阿浓他们去青.楼真的有用吗?” “昨日在城门处迎接时,你可还记得江长丘身后同样穿着官袍的人?” 元妤仪不明白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有些印象。” 那两人一高一矮,身形同样都有些发福,她倒是没看清楚脸。 “高个子面色发白,精神萎靡,颈侧生虚汗;矮个子脚步虚浮,腰膝酸软,眼眶发青,正是纵欲过度的症状。”谢洵语调平静。 江丞相在朝为官,自然也会约束远在兖州的侄儿行为,何况多年前又出了陆家被满门抄斩的那件事,更要时时注意,事事小心。 因此兖州节度使江长丘包括他手底下的官员不会在家中豢养妓.女,自然是要去秦楼楚馆寻欢作乐。 只是谢洵也没想到,这几人竟会如此无所忌惮,天灾无情,一州百姓流离失所,他们竟如此人面兽心。 元妤仪也回过神来,明白了他的目的。 她从没看错人。 谢衡璋绝非池中之物。 少女眼底带着真切的欣赏,旋即轻笑出声,点头表示赞同。 “季浓在军中待了几年,由她解决尾随的兖州侍卫最好;卫公子八面玲珑,倒也是不二人选。” 她面色轻松,眉头忽的一皱,侧了侧身子,凑在谢洵耳侧,防备似的问道:“卫疏真的喜欢去烟花之地寻乐子吗?” 谢洵思忖片刻,眸中罕见地浮起一分揶揄。 “择衍确实喜爱听江南小曲,但卫祖翁对他要求严格,他亦是洁身自好之人。” 元妤仪心中的顾虑消散,又听见身侧人清冽悦耳的嗓音。 “只是他似乎现在钟情的,另有旁者。” 谢洵温和的声音带着氤氲的轻微热气,喷在少女脸颊,元妤仪一怔,抽不出思维去深思他的言外之意,只觉得脸颊滚烫。 她忙挺直脊背,坐回马背上。 — 城西城隍庙,确如江长丘所言。 原本破败不堪的庙宇被人重新修整,甚至横梁和柱子都重新擦拭过,庙前空地上连干草都看不见,寺庙大堂中随地铺了粗布褥子,供灾民休息,地上还有一些喝水的瓷碗。 “江大人费心了。”元妤仪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笑意始终不达眼底。 江长丘揣不透她的心思,只沉默着点头。 元妤仪从东而西,将在场的所有人收在眼底,在这些沉默惶恐的灾民中,她果然寻到几张熟面孔。 “为彰显殿下心善,微臣昨夜特地派遣心腹将那群百姓又寻了回来,毕竟是大晟子民,让他们感念圣上和公主的恩德也是好事。” 江长丘话里带着讨好和息事宁人的想法。 元妤仪顺着他的方向,抬脚往庙外走,斜了他一眼,随口说。 “不敢当,千里之外闹灾,朝廷却久久不曾襄助,导致今日局面,他们不怨恨本宫和陛下已是通情达理。” “倒是江大人虽贵为一州节度使,却不曾仗势凌人,反而对灾民始终以礼相待,还给他们特地寻了这样一个舒适洁净的荒庙,才是煞费苦心。” 元妤仪脸上挂着浅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江长丘被她拐着弯讽刺,却又不敢出言反驳,一张老脸几乎挂不住。 就在二人要迈过门槛时,角落里响起一道稚嫩熟悉的童声,“姐姐……” 小女孩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她的母亲一把搂到了怀中,歉疚地望着不远处的元妤仪,看到江长丘时,眼中的神情又换成了躲避的恐惧。 女人捂着小女孩的脑袋,是保护的姿态。 江长丘狠狠剜了她们一眼,厉声斥道:“有眼无珠的刁民,这可是公主殿下,岂是尔等小民能攀亲的?还不给殿下磕头认罪!等着被诛九族吗?” 那女人似乎怕极了江长丘,被他呵斥的浑身一抖,元妤仪又看见了小姑娘那一双漆黑的眼珠。 她缓缓开口,却是冲着江长丘,“都是我朝百姓,江大人身为父母官,怎能如此苛责?” 元妤仪将帷帽垂下的素纱拂开,半蹲在那对母女身边,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 “你刚才怎么突然叫住我呀?” 小女孩的目光却越过她,时不时瞥着站在她身后、凶神恶煞的节度使大人,没有说话。 忽然那位赶他们出来,又让他们连夜赶回兖州的大人再也看不见了,和大姐姐一块的哥哥挡住了他,眸光淡淡。 谢洵触到小女孩孺慕的视线,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转身道:“江大人双膝颤抖,想必是昨晚绊倒后还没来得及找大夫,碰巧在下略通岐黄之术,不如由我看看。” 江长丘虽说手里捏着这些人的命脉,又以他们的祖坟威胁,但难保这群下贱的贫民不会说漏嘴。 他脸上有些纠结,想在原地守着。 面前的年轻驸马个子颇高,看着清瘦,但往面前一站,才让人恍觉他的压迫感其实很强。 冰冷的审视从头浇到底。 谢洵只淡声道:“江大人,请。” 江长丘叹了一声,拂袖迈过门槛,拱手无奈道:“既如此,便有劳驸马了。” 见到两人离开,母亲才缓缓放下搂着女儿的手,跪地便要磕头行礼,“妾身拜见公主。” 小女孩也学着她母亲的模样便要拜。 元妤仪连忙伸手将二人扶住,温声道:“大嫂不必如此客气,小姑娘,你刚才叫住我是有什么话想跟姐姐说吗?” 小女孩嘴唇有些干裂,从母亲怀中挣出来,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眸望着她。 “姐姐,这里的大官们都怕你,你是不是很厉害?” 元妤仪失笑,轻嗯一声,“算厉害吧。” 小女孩思忖一刻,将手指在浑身上下最干净的袖口处擦了擦,才去勾少女的食指。 “姐姐,那你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有水喝吗?诺诺不想去挖野草啃树皮了,诺诺好想回家……” 小女孩的目光炙热,仿佛在看传说中的天神。 而她的母亲听到一半,干涸的眼眶中涌出几滴泪珠砸在地上,极力压抑着自己痛苦的哭腔。 元妤仪的心头仿佛被根刺扎了一下,她嗓音微涩,反手勾住那根小小的手指。 “很快,很快,我们诺诺就能回家了。” 她离开时忍不住回望小姑娘一眼,郑重道:“等姐姐惩罚完坏人,就让诺诺和所有吃不上饭的伯伯婶娘都高高兴兴回家,好不好?” 小女孩点头,沙哑的童声里带着期待,“诺诺和阿娘,所有叔叔伯伯都等着姐姐。” 元妤仪站起身,悄悄拂去眼角垂落的泪珠,再没回头。 外面的江长丘也不轻松,龇牙咧嘴地低声呼痛,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那位谢驸马不知用的什么法子,最初医治时,他的膝盖确实轻松许多,可刚站起来走了几步,正要道谢,膝盖一痛,又跌在了地上。 城隍庙的地可不比府上正厅的木板。 这里都是坎坷不平,混着乱石堆的脏土。 江长丘这一摔,是实打实钻心的痛。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7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