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菘听了,福身一礼,拉着山楂出了厢房,自个儿守在门边,打发山楂去打祛暑汤。 厢房内,姜蕙淡淡道:“静圆师傅,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阿弥陀佛,”静圆再施一礼,这次没用僧侣称呼俗家客的“檀越”来称呼姜蕙,只是道,“贵妃娘娘聪慧,贫尼不过受人所托罢了。”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青釉八方瓶并一封书信,递给姜蕙。 “是静安居士请师傅过来的?”姜蕙并没有急着去接,反而问道。 她不接,静圆也不收回,随意将两样东西搁在四方桌上,一双浸染禅意的眸子静静望着姜蕙。 “贵妃娘娘看过便知,贫尼还要去给敏婕妤请脉,告辞。” 说完,也不看姜蕙反应,念了声佛号,便推门而出。 晚菘进来,将房门关好,疑惑道:“主子,这静圆师傅……?” 见姜蕙正蹙眉看信,话音不由低了下去。 “晚菘,点根蜡烛过来。” “是。” 窗外天光明亮,厢房里并不昏暗,看着并不到需要用烛火的时候,但晚菘什么也不问,手脚麻利地翻出一尊烛台,点了蜡烛放到四方桌上。 姜蕙将信纸卷起来,用烛火连信封一起烧了,等到橘黄的火苗跳跃着舔舐掉最后一点信纸后,对晚菘道:“把这收拾了。” 第二日一大早,晨钟响过之后,姜蕙便随着太后往大殿请香敬佛。 普罗寺虽以寺为名,里面的僧人却多是尼姑,几乎专供女客,因而也是上京贵妇们拜佛的好去处。 女客多了,大殿中最受欢迎的便是送子娘娘那处。 姜蕙手持三支点燃的瑰红色线香,行过拜礼,起身跟在太后与皇后身后,将线香插入香坛。 香烛特有的略微刺鼻的味道弥散在殿内,披着袈裟的女尼捧着紫檀木签筒到了太后面前。太后接过签筒,闭着眼睛,手上前后晃动,很是虔诚的模样。 须臾,一支竹签掉落在地,太后也不要身边的宫女动手,自己亲自捡起来,双手拿着,递回给那袈裟女尼。 “昆仑高峰上,遇见吕仙翁……大师,您看这签文何解?” 那女尼打了声佛号,开口道:“请太后娘娘随贫尼这边来,慧安住持正在静室。” 皇后扶着太后往静室解签去,余下妃嫔们很是热衷于求签这事,大都留在殿内要来签筒请签。 姜蕙站起身来,出得殿门,正见到一位穿着缁色素衣的中年妇人往这边来,身后跟着个老嬷嬷。 那老嬷嬷看着虽是仆从,却更像监视之人,一双眼睛利得很,自中年妇人身后望了姜蕙一眼,才垂下头去。 这几日普罗寺不招待俗客,而这妇人脖颈、腕间都套着佛珠,发髻上更无任何钗环装饰,眉目平和,显见的是位长居此处的居士。 普罗寺的居士,便只有先帝后妃了。 那妇人见姜蕙出来,念一声阿弥陀佛,道:“静安见过贵妃娘娘。” 姜蕙侧身避过,回礼道:“太妃折煞了。” “静安已是佛门中人,贵妃何必多礼。”宁太妃双手合十,又道,“听闻太后娘娘前来礼佛,静安正要拜见,就此别过。” 说完,也不待姜蕙反应,进殿而去。 回到厢房,山楂才道:“没想到宁太妃修行不久,已经是这等模样了,晋王殿下可真不像她。” 晋王一向是风流纨绔、万事不关心的样子,跟如今的宁太妃确实差别许多。 “不像?”姜蕙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众妃嫔不能长日滞留宫外,因而又待了一日,太后便带着众人原路返回宫中。 许是天热,再加上姜蕙身体底子差,回宫路上就有些昏沉,随行太医只说是连日疲累兼之热毒攻心,在路上临时煎了一帖生脉饮给姜蕙服下去,效用却不大。 好不容易回到瑶华宫,姜蕙已经不省人事。 晚菘含着泪花派丰实去请刘太医再来看过,自己和秋葵一道将姜蕙安置到内室拔步床上。 刘太医一大把年纪,被丰实抓着一路跑进琼华殿,正好撞上急匆匆赶来的皇帝。 他正要行礼,被皇帝一把拉起,“刘爱卿快快请起,看看贵妃这是怎么了?” 刘太医连额头的汗也不敢擦,双手在身上的官服上略蹭了蹭,伸出三指搭上姜蕙细弱的手腕。 萧晟是从两仪殿急忙赶来的,连刚回宫的太后那边也顾不上,一路焦急万分。 这会儿见刘太医脸上汗涔涔的,表情凝重中又带一丝疑惑,不由问道:“贵妃到底如何了?” 第43章 急病 “回禀陛下,贵妃娘娘脉象微沉、细数无力,舌质淡红而舌苔白腻,确是暑气侵体,热毒攻心之症。” 刘太医快速道,“只是微臣听闻贵妃娘娘路上已经服用过对症的生脉饮却不见效,恐怕还需再用些猛药。” “既如此,速速开方煎药。”萧晟催促他。 “是。”刘太医下去了,不一会儿,又端着一碗黑苦的药汤进来。 秋葵晚菘忙将姜蕙扶坐起来,就要上前去接过药碗。 “朕亲自来。”萧晟挥退两个宫女,坐在床榻边,一只手将姜蕙半抱在怀里,另一只手舀起一勺药汤凑近她嘴边。 好在姜蕙虽然神志不清,药还是喝得下去的。 一碗药汤喂完,皇帝也出了一身汗。 他将空碗递给晚菘,站起来吩咐道:“照顾好贵妃,有什么事直接报来建章宫。”便要起驾离开。 太后、皇后携众妃嫔回宫,他身为皇帝,理应以孝为重,首先去慈宁宫请安探望。萧晟却因着贵妃生病先来了瑶华宫,已算举止不宜,这会儿喂姜蕙喝完了药,还是得去慈宁宫看看。 “是。”众宫人低头应诺,目送皇帝离开了瑶华宫。 秋葵这时才怒道:“晚菘山楂,你们是怎么照顾主子的?” 两人对视一眼,晚菘眼里还闪着泪花,此时抬手抹掉眼角泪珠,上前一步,轻声道:“秋葵姐姐,此事说来话长……” 外间,丰实正要送刘太医回太医院。 他掏出手巾亲自为老太医擦了汗,低声道:“谢过刘太医了。” 刘太医站在树荫下,同样低声答道:“贵妃娘娘这病,需要多少时日?” 丰实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凤仪宫。 从慈宁宫回来,皇后也累得不轻,换上轻薄的夏衣,侧躺在榻上歇息。 “贵妃又中了暑热?”她懒懒问道。 “是。”正为她打扇的春燕回道,“回宫路上喝了生脉饮不见效,听说这回开了猛药。” “原先也是能跑马骑射的身子,如今却是这副模样。”皇后有些唏嘘。 顿了一下,又道:“夏蝉,你去库房挑几样药材,待会儿送去瑶华宫;秋月,你去太医院,让何院判点几个人,去各宫都请一请脉。” 夏蝉秋月领命而去,一直留在凤仪宫的冬雪这时禀告道:“娘娘,缀霞轩那边,太医说孙才人的脉象有些奇怪。” “脉象奇怪?”皇后眉头皱起,从软塌上坐起身子,问道,“怎么回事?” “孙才人身上的瘾疹本已好全,可不知为何这几日又生了出来,太医说,可能是暑热复发,但更像是又接触了什么不该接触的东西。” “这个蠢货。”皇后眉头一挑,“原以为万寿节抬举了她也能有些回报,中了一次招不够,竟然蠢到中第二次。” 冬雪默默低头,春燕这时道:“主子,重华宫的膳食都是御膳房经手的,花生又并非毒药,敏婕妤那边……” “本宫知道,这也怪不得她。”皇后不耐道,片刻后拧眉,“只是敏婕妤绝不可能再用这法子,孙才人这次应该不是误食花生,春燕,你带着邱太医亲自走一趟缀霞轩。” 鸣鸾殿冰盆放得足,室内凉气悠悠,皇后继续小憩。 过了一会儿,青嬷嬷从帘外进来,请示道:“主子,方才宫掖司的人前来,您在休息,奴婢给打发了。说是柳美人迁宫的事,还是定在这几日吗?” 柳美人原是要从长春宫的芙蓉轩搬到纤羽阁,只是那几日太后携众人往普罗寺,皇后不在,倒将这一茬耽搁了。 “就这几日吧,天热,让人趁一早一晚搬过去。”皇后闭着眼睛道。 柳美人却在迁到纤羽阁当天小产了。 皇后赶过去时,柳美人正抱着宫女小桃嚎啕大哭,敏婕妤坐在一边,正在安慰。 “到底怎么一回事?柳美人身体一向很好,好好的,怎么就小产了?”皇后问旁边的程太医。 程太医额头见汗,仓皇道:“回禀皇后娘娘,柳小主应是服用了大量性寒之物才导致小产——” 他话还没说完,小桃便急道:“不可能,小主每日膳食都是奴婢亲自去御膳房取回,交给安姑姑看过的,怎么会有性寒之物?” 皇后没有理会她,问跪在一旁的安姑姑:“安鱼,你来说,柳美人今日都吃了什么?” 安姑姑脸上虽然惊惶,倒还算镇定,细细回忆一番,才道: “回禀皇后娘娘,今日一早,小主起身后,吃了两个甘蕉、一碗蛋羹、一碗小米粥,没有异样,随后内使司、宫掖司和含章殿都派人过来帮小主迁宫; “午膳小桃从御膳房取的是花生鱼头、水晶肴肉、红烧海参、芹菜豆乳干、玉榖带菜、雪花糕、胡桃羹,小主各吃了一些,余下的分给了奴婢和小桃,当时也没有异状; “申时前纤羽阁已经收拾好了,小桃和奴婢服侍小主在纤羽阁用的晚膳,吃的是太极素鸭、珍珠丸子、粉蒸鸽子蛋、莲子红枣汤,小主觉得素鸭有些油腻,多喝了一盅莲子汤,之后便觉得腹痛,等奴婢请程太医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莲子汤还有剩的吗?拿来给程太医看看。”皇后皱眉道。 安姑姑忙道:“还在。”便去端来一个白釉梅花盅递给程太医。 皇帝这时匆匆赶到,脸色阴沉,见太医正查验膳食,目光微凝。 “怎么回事?”他问道。 “陛下,陛下,孩子,妾的孩子!”里间柳美人听到皇帝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程太医放下梅花盅,连忙答道:“回禀陛下,这盅莲子红枣汤中,有大量的朴(pò)硝,朴硝性寒而利便,孕期妇人若是不慎服用,极易滑胎小产!” 皇帝声音沉沉,“盛安,去查。” 盛安忙弓着身子退出去,不消片刻便带着司药局的大太监高福全和太医院院判何太医过来。 他回话道:“启禀陛下,司药局取用朴硝的分量与太医院的开的方子都对得上,近三月以来,只有长春宫用过朴硝。” 坐在一旁的敏婕妤微微一愣,搁在膝上的双手轻轻握紧,随即又放开,眉间氤氲出凝重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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