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儿,同朕进去吧。”萧晟牵住姜蕙的手,扶着她踏入公主府,一路往正院走。 匆匆从里面出来的宁远侯带着姜蕴林清舒过来见礼,可按理应在在正院门口亲迎的承平大长公主却不见身影。 姜蕙被皇帝牵着进了正院,一直攥紧的手终于松开,她调整了表情,笑着迈过高高的横槛,走到躺在金丝楠木拔步床上的承平大公主身边,轻声道:“阿娘。” 承平大长公主的脸色不似往常那般红润,反而略微暗淡,听到女儿的声音,苍白的唇微微弯起,伸出手握住姜蕙的手,笑道:“蕙儿来了。” 姜蕙在床榻边坐下,低低应了一声,哑着嗓子道:“阿娘不能再陪陪女儿吗?” 承平大长公主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对姜蕙眨眨眼睛,示意她凑近一些。 姜蕙扶着肚子,轻轻趴到母亲怀中,便听承平大长公主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蕙儿,阿娘是要投到你肚子里去的,来世咱们还做母女,你阿娘我还是金尊玉贵的公主。” “好。”姜蕙的泪珠滚落到承平大长公主的脖颈上,同样笑着道,“女儿让阿娘做世界上最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承平大长公主听了,缓缓摸了摸姜蕙的头,抬眼望了被姜蕴抱在怀中的年儿一眼,又看向立在床边的皇帝,微微提高声音:“陛下……” 萧晟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姑母。” “陛下……蕙儿就交给您了。”承平大长公主直视皇帝的双眼,等待一个回答。 “姑母放心,朕会照顾好蕙儿母子。”萧晟认真道。 “好。”承平大长公主低声呢喃着,又去看宁远侯和姜蕴。 宁远侯上前来握住妻子的手,看着她闭上了那双总是凌厉锋锐的漂亮眼睛。 “宛君……”他低低唤了一声,没能得到回答。 似乎被沉肃的气氛吓到了,一向不爱哭的年儿在舅舅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姜蕴红着眼睛轻轻拍了拍年儿的脊背,却没能安抚住他。林清舒忙上前从丈夫怀中接过年儿,为他低声哼唱不知名的小调。 姜蕙的神思被年儿的哭声唤了回来,满屋子药味终于被迟钝地感觉到。她慢慢从承平大长公主怀中抬起头,望着母亲带着微微笑意的苍白面容,想要站起身来。 萧晟扶着她,却还没等到姜蕙站直身体,臂弯中就突然多出了些重量。 “蕙儿?!”萧晟将姜蕙抱起来,急着遣盛安去寻太医。 宁远侯突然垂首恭敬道:”陛下,还请将小女带回宫中,之后的丧礼,不要让她再来了。” * 姜蕙从瑶华宫那张熟悉的拔步床上醒来时,嘴里还残留着药味。 皇帝守在床边,见她醒了,将手中的药碗交给盛安,低语道:“蕙儿感觉如何?饿不饿?” “陛下……”姜蕙实在没有力气去应付皇帝,唤了一声就不再说话,盯着锦被上的玉兰花刺绣出神。 “蕙儿,承平姑母定然也希望你好好保重身体……” 萧晟话还没说完,姜蕙已经抱住他,将脸藏在皇帝的胸膛里,轻轻道:“妾明白。陛下,就一炷香,妾无法为阿娘戴孝,就让妾伤心一炷香吧。” 小腹传来的轻微坠痛一直在提醒她,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有年儿,还有腹中的孩子,还不能倒下去。 感觉到衣襟的湿意,萧晟默默回抱住姜蕙,给予沉默的安慰。 静静待了一会儿,姜蕙从他怀中抬起头来,胡乱抹了抹脸,长而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清丽的面容上露出几不可察的浅笑,对萧晟道:“陛下,把药给妾吧,妾自己喝。” 她越是如此,萧晟就越加怜惜,抚了抚姜蕙的鬓发,将盛安递回来的药碗放到姜蕙手中。 一碗药还未喝完,外面安景悄声进来,对皇帝道:“陛下,晋州急报。” 萧晟眉头微皱,嘱咐姜蕙道:“蕙儿这两日不要走动,躺着歇息,让宫人们服侍就是。朕去去就来。” 待看到姜蕙点头之后,才站起身来,带着盛安、安景两个疾步离开了瑶华宫。 晚菘上前来在姜蕙腰后垫上引枕,轻声问道:“主子想吃些东西吗?小厨房熬了山药粥。” 姜蕙轻轻吐出一口气,将空空的药碗递给晚菘,努力压下胸中的闷痛,摸了摸肚子,点头道:“去端来吧。” 晚菘眼里露出喜色,脆脆应了一声。 “主子,刘太医说您是伤心太重,陛下带您回宫时已有见红之相,这段时日一定要卧床静养。”秋葵用浸过温水的绢帕为姜蕙净过面,如实转述了刘太医的话。 “本宫没事。”姜蕙低声说了一句,沉声吩咐秋葵道,“去让庆丰悄悄打听下,晋州出了什么事,一定要悄悄的,宁可打听不到,也不要暴露自己。” 第98章 山火 萧晟出得瑶华宫,安景低声禀告道:“陛下,除了晋州知州发来折子,晋徐转运使也有密折上奏。” 萧晟“嗯”了一声,上得御辇,一路匆匆回了两仪殿,立即翻开了两本加急奏报。 但他不过看了一眼便动作一顿,吩咐盛安道:“去叫杨荣恩过来。” 杨荣恩是金吾卫大将军,盛安心中一凛,急忙应诺。 萧晟仔仔细细看完两本奏折过后,杨荣恩已经立到了御案前。 “卑职杨荣恩参见陛下。” 萧晟将那本密奏递给盛安,示意他转交给杨荣恩,声音沉沉:“并济,你速带人往晋州五台山,搜寻太后下落。” 杨荣恩听到这话,接密折的手一顿,心中惊涛翻涌,面上稳重道:“卑职遵命!” 说完,打开密折一目十行飞速看完其中内容。 萧晟待他读完密折,亲自解下腰间的佩剑递给他,又补充道:“着意调查此次山火是否有人在背后做手脚,危急情况,可便宜行事。” “是!”杨荣恩双手高抬,恭敬地托举起皇帝佩剑,声音沉肃,“卑职定不负陛下期望。” 虽盛夏已过,上京还是热得厉害,杨荣恩出得两仪殿,没了殿中的冰盆,外头的暑热迎面而来,几乎立时就鼻尖冒汗。 他疾步行走在宫道上,甲胄后的猩红披风鼓鼓当当,待点检完随行金吾卫过后,突然起了一阵狂风,天边远远有干雷炸响。 要下雨了。 夏日的暴雨通常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消稍稍等待,雨就会停了。 杨荣恩却不能等雨停,他带着金吾卫们翻身上马,一路出了正阳门,在上京城南北主道长安道上疾驰,刚出了广安门,豆大的雨点就倾盆而下。 连日的燥热终于散去些许,这一行疾行的金吾卫却沉默着无人说话。 杨荣恩心中还反复回荡着在密折中看到的字眼:四更天、惊雷劈击、山火、僧人死伤过半、太后……不知所踪。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但战马久经沙场,并不害怕,矫健的马蹄在官道上错落,和着雷声,仿佛是军鼓又在敲响。 杨荣恩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臀上,也不管灌了一嘴的雨水,高声命令道:“全速!” * 承平大长公主过世,昭贵妃娘娘伤心昏厥之事在宫中引起了小小的波澜。 这一日,薛碧灵薛贵人带着礼过来瑶华宫探望。姜蕙无法下床走动,便将人请到内室相见。 薛贵人一番安慰过后,见内室只有昭贵妃和自己的心腹宫女,这才小声开口道:“贵妃姐姐,妾听闻,晋州那边出事了。” 姜蕙眉间有淡淡的郁色,听到这话,似有疑惑:“晋州?” “是。”薛贵人声音愈发低了,“家父日前同杨将军一同往晋州办事。” 薛贵人的父亲任金吾卫校尉,她口中的杨将军自然就是金吾卫大将军杨荣恩。 “想必是朝堂上的事,派出的人中又有令尊,这也与咱们无关。”姜蕙不动声色道。 薛贵人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便放下心来,又坐了一会儿,不好打扰姜蕙休息,起身告辞。 “晋州……五台山……”姜蕙望着薛贵人离开的背影,在心中默默道,“……阿娘。” 庆丰为了不暴露自身,没能打探出什么确切的消息,但也不需要再打探了,因为就在不久之后,太后薨逝的消息,就传回了上京。 太后死于五台山夏日山火,那山火是半夜起的,惊雷击中佛塔旁边那棵五百年的高大柏树,火蛇一路蔓延到佛塔,等到五台山的僧人发现时,已经来不及扑救。佛塔倾塌,火势蜿蜒,点燃了半座五台山。 幸而第二日下了暴雨,没让这火烧穿整座山。 太后遗体被寻到后连夜护送回宫,因遗体损毁严重,经过小殓大殓,停灵不过三日便移入了殡宫,等待司天监测算吉日与乾宁帝合葬宁首山皇陵。 姜蕙还需卧床静养,反而免于往慈宁宫哭灵。 但太后薨逝一事并未因移灵殡宫而止歇,民间最是容易传些神神鬼鬼之事,不知多少人暗地里猜测皇室众人。毕竟,山火虽年年都有,但这是头一次有当朝太后死于山火。 皇帝不得已下发了罪己诏,堵住了天下悠悠众口。 如今皇城里人人戴孝,倒是能让姜蕙借机为母亲守孝,虽然还是只能随皇帝一同以日代月持服二十七日,也算有个安慰。 七月里还残留着暑气,因顾忌姜蕙的身体,琼华殿里冰盆放得少,山楂跪坐在姜蕙身旁,为她打扇。 姜蕙穿着孝服侧躺在软榻上,目光从窗外正同石榴说话的稳婆钱妈妈身上收回,落到站在榻边抓着她手臂的年儿身上。 “阿娘,年儿,要爹爹。”年儿话说得越来越利索,因为皇帝多日不入后宫,对母亲吐露着思念之情。 “年儿乖,爹爹忙,过段时日便来了。”姜蕙勉强收束心神,对年儿柔声道。 太后去世,皇帝即便因巫蛊之事与其生了嫌隙,但毕竟是亲生母亲,怎么会不伤心?尤其,皇帝与太后已经近一年未见面,元年七月那场送别,竟然就是最后一面。 这些日子皇帝日日宿在建章宫内,偶尔过来瑶华宫探望,也是待不了多久就离开。 她与皇帝,几乎同时失去母亲,倒是奇妙地同病相怜了。 只不过,太后的死,是承平大长公主一手操办。 夏日本就多山火,五台山又树木林立,尤其佛塔旁那棵五百年柏树,又高又大,只要找准雷电天气,暗助火势,未尝不能达到目的。 承平大长公主不放心对女儿心怀恶意又能用孝道压住皇帝的太后,便要在死前为女儿扫平这个障碍,若是能成,自然最好,即便此举可能波及无辜僧人,也顾不上这许多了。 她曾经对姜蕙说过的话,姜蕙谁都没有告诉,并非不信任秋葵晚菘她们,但是这件事,最好永远埋藏在她腹中,就连她自己,也要当做不知道,去应对接下来皇帝可能会有的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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