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美人吃了一惊,默默半晌才道:“所以,如今皇后娘娘身子比从前康健,又有卢贵嫔这样有才有貌的美人在前,怡顺仪便想到了孙美人?可是,孙美人毕竟住在和妃娘娘的玉芙宫里,怡顺仪这样做,好处是谁得了还难说呢。” “和妃娘娘有孕了啊。”端贵人提醒她,“而且,陛下一月都不一定去和妃娘娘那一次,怎么会有妨碍?” 她说回正题:“唐妹妹,这宫里无子又有些宠爱的就我们几个,我方才说的事,你意下如何?” 唐美人定定看了她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唐美人偃旗息鼓,不再找端贵人的麻烦,姜蕙这边却因着编书生了一场病。 因不便出宫,她与卢贵嫔共同撰的那本女子史书只能依据琅嬛阁和国子监的藏书来写,但想要写得真实详尽,光靠这两个地方是不行的。 只是,身为后妃,自然不能出宫到各地看些实物、翻阅县志或是询问积年老人,卢贵嫔便说,卢氏家中藏书众多,或许就有她们需要的一些记载。 对于卢氏这样的世家来说,一家之书,可以说是家族传承重中之重,丢了金银细软甚至子孙性命都不能丢了书简卷册,但卢贵嫔写了书信告知她在家中交好的亲眷,姜蕙又派了秋葵携带中宫懿旨前去,更有皇帝陛下在后面暗示,卢氏家主勉强同意了借书一事。 皇帝因此高兴,再加封赏,将卢贵嫔升到了从三品婕妤位。 皇帝陛下对一册女子史书如此上心,自然不乏有臣子猜到背后用意,崔氏便是其中之一。 卢氏女晋为婕妤过后,崔氏家主求见皇帝陛下,献出了家中一半藏书。是献,不是借。虽然所献之书大部分是手抄本,也算得上锦上添花了。 送入宫中的书册众多,姜蕙同卢婕妤一时忙乱,加之天气炎热,纷纷病倒了。 其时已是六月,正处在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萧烺自崇文馆下学,坐着车辇到了凤仪宫,又踏着夕阳一路疾走,赶到姜蕙床榻前探望母亲。 姜蕙躺在暖阁的榻上,萧晟坐在她身边,怀中抱着华阳,手里还拿着一卷古书。 萧烺先同父皇母后见礼,才上前道:“阿娘,太医可看过了?您要注意身子,万万不可劳累。” 他小小的个子,说出口的话语却懂事孝顺,听得姜蕙轻轻笑道:“年儿不必担忧,你阿娘好着呢,休息一两日便好。” 萧晟却道:“你阿娘方才还在看书呢,被朕逮到了,年儿好好劝劝你阿娘。” 姜蕙瞪他一眼,转头又问萧烺道:“今日先生教了什么,年儿可有不懂的?” 萧烺便道:“褚先生正教《左传》,今日学的是楚武王伐随。” 萧晟来了兴致,考问道:“年儿可知‘忠于民而信于神也’之意?”① 姜蕙没有插话,静静望着年儿。 若是直白地解释这一句,便是说,要忠于人民取信于鬼神;若是回答得再好一些,可以说这是季梁对随侯的规劝,要修明政事,使百姓安乐富足而有德义。 但萧烺只是望着他的父皇,用原文回答道:“夫民,神之主也。”② 萧晟神情复杂,将右手的古书放到手边的牙桌上,摸了摸他的脑袋,叹道:“年儿学得很好。” 在皇帝怀里的华阳站起身来,高兴道:“哥哥学得好!” 童言稚语,冲散了皇帝心头的情绪。他笑着道:“年儿用完晚膳不必回衍庆宫了,明日同朕一道走,父皇送你去崇文馆。” 第二日,等到皇帝和年儿都离开过后,秋葵上前禀报道:“主子,卢婕妤那边太医也看过了,只是,她似乎还中了暑热,太医说还需再养几日。” 姜蕙颔首,吩咐道:“给卢婕妤诊脉的是哪位太医,召来凤仪宫,本宫问一问。” 秋葵立即道:“是那位严太医。” “严太医?”姜蕙挑眉。严太医身上有些秘密,但这大半年来一直规规矩矩的,倒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是。”秋葵低低道,“主子,奴婢之前奉您的命去棠梨宫探望的时候,正巧碰上严太医去请脉,卢婕妤那宫女鹿芩见了奴婢,好似有些不对劲。” —— 注:①②出自《左传·季梁谏追楚师》 第158章 皇子 不等姜蕙问出口,秋葵便继续道:“奴婢既是探望,碰见了严太医自然少不了询问一番,鹿芩在一旁神色有些不自然,虽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奴婢自觉并未花眼。” 严太医、卢婕妤、鹿芩…… “庆丰曾说,严太医爱画?”姜蕙问道。 秋葵一愣,回忆了一番,肯定道:“是,奴婢记得,庆丰当时说严太医平素节俭,俸禄都拿去买颜料了。” “严太医家世不显,跟着山中的师父长大,又举止不俗,通岐黄之术,喜爱作画,想来,这些都是他那位山中的师父教他的。”姜蕙站起身来,走到明堂里挂着的那幅《临江钓》下面,目光掠过画上暗红的印鉴,轻声道,“卢婕妤的祖父云亭先生,书画双绝,不喜仕途,生前总是大江南北四处游历,最后隐居于深山。” “主子是说,严太医的师父便是云亭先生?”秋葵微微诧异。 “有这个可能。”姜蕙颔首,声音淡淡,“若是如此,那严太医跑来宫中做太医之事便也解释得通了。” 秋葵心头一凛,低声接过自家主子的话:“恐怕是为了卢婕妤来的。” 她细细回忆卢婕妤的言行举止,恍然道:“主子,卢婕妤还在储秀宫的时候,曾经因与孙美人起了争执而摔倒在碎瓷杯上划伤了脸,若是寻常秀女,脸上有伤,是不能殿选的……如今看来,此事应是卢婕妤故意为之。” 姜蕙没有说话,看了那幅笔墨清淡的《临江钓》许久,终于出声道:“盯着漱玉轩。” 卢氏既然与她共同撰书,为了这书的声名,卢氏也不能是德行有亏之人。 卢婕妤的病好得很快,不过歇息了三五日便又重新来凤仪宫点卯,只是听闻她许是对新进太医院的严太医不太放心,后面几日还特意换了别的太医诊治。 七月里,宁远侯府给姜蕙报喜,说是世子夫人平安诞下了侯府的小公子。这是姜蕴的嫡长子。宁远侯亲自取名,依着这一辈从目的字辈,唤作姜瞻,起瞻望思远之意。 到九月的时候,在玉芙宫窝了大半年的和妃终于怀胎十月,将要临盆了。 不知是巧还是不巧,和妃临盆的时辰正是卯时,皇帝已经往太极殿上朝去了,自然只有姜蕙这个皇后并后妃们在玉芙宫守着。 披香殿收拾了一间暖阁出来专做产房,姜蕙带着其余人坐在待客的花厅里一边品茶一边等消息,而本就住在玉芙宫的孙美人则暂时替和妃招待起了众人。 光是枯坐着干等十分无聊,自然不免有三三两两闲话的。 薛德仪便逮住孙美人说道:“孙妹妹,听闻孙大人因办事得力专门被陛下调到幽凉二州做转运使了,真是恭喜孙妹妹了。” 孙美人闻言,面色一僵,静了片刻才回话道:“为陛下分忧,是家父的荣幸。” 她的父亲孙正则原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卿,却被调去做幽凉转运使,虽也是正三品的职位,但前者是京官位列九卿、后者是地方大员,前者主管所有的刑狱审核、后者主管二州漕运监察,这样的调任,明显是暗贬之意。 薛德仪故意提及此事,自然不是真心恭贺。 孙美人知道,薛德仪从前便与怡顺仪不太对付,之后又分别抚养了二公主和四皇子,这段时日她同怡顺仪走得近了些,薛德仪言语间奚落几句也是正常。 她性子虽然张扬,也知道这不是反唇相讥的好时候,因而只得忍气吞声含糊过去。 怡顺仪此时不咸不淡道:“是啊,谁不是为陛下分忧的呢。” 话虽然寡淡,内容却不容反驳,薛德仪微微偏头,端起茶抿了一口,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 底下端贵人同唐美人互相对视一眼,又默默低下头去。 姜蕙并不关心她们之间的小小机锋,她目光扫过产房的方向,回想起昨日皇帝在凤仪宫透露的意思。 和妃这一胎,皇帝专门指了徐院判来负责,等到她怀胎日重过后,为表重视,又分别派了李御医和岑院正到玉芙宫探脉。目的就是想诊出这位即将出生的皇嗣到底是男是女。 皇帝与和妃自然希望生下一位皇子,但三位太医关于此事的说法却并不相同,徐院判说是皇子,李御医和岑院正则认为大概是公主。 到了九月,就连一直说和妃怀的是皇子的徐院判都改了说辞,回禀皇帝说,和妃娘娘腹中八成是小公主。 太医院的太医们虽然医术精湛,但在这种事上却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即便如此,皇帝心中也明白,是公主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因而他特意对姜蕙说了一件事。 披香殿的宫人们上了第二回茶点,某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妃嫔脸上显出忧色,不知是在忧心产房里头正痛呼的和妃娘娘,还是在忧心皇帝下朝过后是不是不会来玉芙宫探望。 巳正时分,里面产房响起了婴儿连绵的啼哭声,光是听着嚎哭的气力,便知是个康健的。 产房门开了半扇,稳婆抱着襁褓出来,脸上还带着汗珠。她对姜蕙行了一礼,正要说些吉祥话,便被姜蕙打断了。 姜蕙上前接过襁褓看了一眼,蓦然笑道:“和妃妹妹为陛下诞下了五皇子,赏披香殿上下伺候的宫人双俸三月。” 屋里屋外的宫人忙不迭跪下谢赏,那稳婆亦稳稳地随其余人一同谢恩,脸上带着喜色,并无半点异色。 “和妃如何了?”姜蕙问道。 稳婆恭敬道:“回禀皇后娘娘,和妃娘娘身体健壮,现下还清醒着。” 姜蕙点点头,抱着五皇子步入产房,坐在和妃床榻边,将怀中的襁褓递给她。 和妃两鬓汗湿,面色白中泛红,接过婴孩,虚着声音问道:“五皇子?” 姜蕙颔首,静静道:“五皇子。” 和妃便笑起来,又疼得立即收回喉间的笑音,绷着嗓子道:“你们夫妻俩胆子真大。” 姜蕙不语,听和妃继续道:“不过这样反倒更不错,要是我能回去,你们大周也更放心,反正我也不是那等没胆子的人!” 姜蕙微微一笑,从她怀中将五皇子抱走:“你好好休息吧,五皇子本宫抱去给奶娘了。” 第159章 南巡 和妃平安诞下五皇子过后,被皇帝晋到了正二品四妃位上,一跃成为了淑妃娘娘,倒把德妃气得不轻。 德妃在广阳宫对自家宫女海棠道:“本宫生了儿子,她也生了儿子,本宫还是潜邸就跟着陛下的,凭何本宫是德妃,她却是淑妃呢?本宫的炘儿齿序还在前头呢!” 海棠安慰自家主子道:“您同淑妃娘娘都在四妃位上,其实并无高下之分。即便淑在德前,她也不过异邦女子,在陛下心里总归越不过您去。何况,主子您想,您已在德妃的位上,若是陛下封她为贤妃或者良妃,岂不是更为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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