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禾没有放过那侍女面上的每一个神色。 当初这件事除了府中的云枝映月,再无人可知,她又是听谁说的,看着侍女的神色,苏婉禾更加确定,当初诱福王到画舫的人,便是此人,既如此,当初酒中的药也是郑夫人下的。 哀莫大于心死,她以为郑夫人只是不满意这桩婚事,想不到现在还未嫁到郑府便已经用这样的方式来毁她清白,做下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当初若不是她跳入水中被救,眼下便已经成了千人唾骂的对象。 其心可诛。 苏婉禾一双手紧紧绞着衣摆,突然觉得这桩婚事变得如此可笑,郑翊外放未归,现在便已经闹出这许多事情来,郑翊当真能按自己的心意娶她吗? 那侍女大概惊觉自己说漏了嘴,看着苏婉禾审视的目光,忍不住心惊,等不到她解释,便看到苏婉禾已经离开了王府。 冬雨惊雷,夜风阵阵,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偶尔能听到打更的声音,还有疾驰的马车,苏婉禾第一次觉得这样无力,苏恪还在宫中,生死未卜,如果不能进宫去,她不敢想象苏恪会遭到怎样的对待,尤其是心肠歹毒的赵贵人。 宫中人多眼杂,每一刻都会有意外发生,即便是在天子脚下,也有万种磨搓人的法子,更何况还是一个孩子。 她蹲坐在巷子中,任黑夜将自己隐没,寒气一点点侵入,淋了雨的身子,知觉也在不断流失。 父亲在时,曾是她的天,纵然ʝʂց他时常在战场上,一有时间便会带自己出去,母亲常常说她,耽误了父亲休息的时间,不懂事,可父亲从来都是拂了母亲的面子,事后也会买来朱钗给她赔礼道歉。 不曾有人敢在她的面前攀诬,这种伴随她一直以为是理所应当的,直到父亲死去,苏府落寞,身边的亲友一个个疏远了,她才明白何为树倒猢狲散。 哭诉无门,她甚至不知谁会来心疼她,也好过被人的冷眼嘲讽。这天下之事,非身临其境不能感同身受。 “下雪了。”不知是谁在路上喊了一声,苏婉禾置若罔闻,将自己埋在黑夜中,片片雪花覆在她轻薄的襦裙中,已经湿了衣裳。 因先前走得急,连披风也未带上,眼下彻骨的寒意早已让她失去了的知觉。 蓦然间,路上已经可以听到“簌簌”的声响,积雪了,行人踩在上面发出阵阵声音。是散乱的,渐行渐远的声音,远到苏婉禾快要失去了意识,有一道声音停在了她的面前。 “苏娘子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倒是让孤开了眼界。”熟悉的嗓音带着戏谑,苏婉禾一抬头便看到裴珣撑着一把伞站在她的面前。 雪色的狐裘更显他欣长的身影,一双桃花眼此刻在灯火中沉沉,苏婉禾抱着自己的身子蹲在原地,看着如雪松一般凛凛的男人。四处人烟寂寥,甚少有人注意到这处小巷,不知裴珣是如何看到她的。 苏婉禾想要张口,却不知道从何而说,寒夜几乎让她失去了知觉,一张口便觉有什么阻塞了喉咙,只怔怔看着裴珣。 “莫非苏娘子现在又想假装不认识孤?”裴珣说起话来毫不留情面,让苏婉禾想起了在画舫的时候,那时她知他权势滔天,一心只想要与他撇清干系,可朝堂之上盘根错节,她生于此,又怎能与偌大的上京脱开干系。 大概是苏婉禾的注视过于专注,她听到男人似乎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蹲下身来,将身上的披风解开,覆在苏婉禾的身上,清浅的龙涎香盈入鼻尖,还带着裴珣身上的体温。 “跟孤回去。”不容置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婉禾眼中除却不解还有震惊。 “殿下。”苏婉禾的嗓音喑哑,仿佛被霜雪弄伤了喉咙,在寂静的雪夜中格外突兀,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饶是再铁石心肠的人,恐怕都忍不住要怜惜一番。 裴珣第一次在苏婉禾的面上看到她这般落寞的神色,平日里如同小刺猬一般的防备,如今却宛如一只冻僵的小兔子,眼眶红红的,让人忍不住安慰一番。 “能站起来吗?”大概是眼前这样的景象过于令人迷惑,裴珣的语气较平日里少了一丝凌冽,多了一分温和。 “嗯,殿下,臣女可以的。”说罢,苏婉禾双手拥着大氅试图站起来,伶仃的身影在夜中停了太久的时间,微微起身便有些不稳,除却双手,双腿如同被灌了铅一般,虽没有伤口,却泛着疼。 她贝齿轻咬,还未站稳,就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力度揽住了腰,尚来不及惊呼,便听到耳边男人警告的声音:“苏娘子若是再乱动,孤可说不准会不会掉下去。” 苏婉禾咬着唇,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男人的手很稳,托在腰上仿佛便有了稳稳的倚靠,苏婉禾的小脸被紧紧包在了披风里,只露出一双杏眼,顺着她的视线,正好可以看见裴珣利落的下颌线,硬挺的鼻子,还有一双泛着帝王之气的瞳孔。 雪夜的路并不轻松,不远处有人倾倒,手中的东西落了一地。 苏婉禾却并不担心,裴珣的每一步落在雪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好像有他在,便不用生出那般慌乱的情愫。 裴珣带苏婉禾回了蘅芜苑,阿竹站在小院内看着两人交叠的身影,抿了抿唇,发怔的同时被身边的周策敲了敲头:“还不快去准备热水。” 见苏婉禾将整个头都靠在裴珣的怀中,阿竹瞄了好几眼,还伸长了脖子差点跟上去,被周策一把拉走。 还是这里,苏婉禾看着熟悉的场景,被裴珣轻轻放在了榻上。室内温暖如春,地龙烧地正旺,与窗外的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婉禾的身子也在渐渐回暖,发白的唇有了淡淡的血色,先前喑哑的喉咙也有了知觉。 裴珣将大氅放下,身上的雪尚未清理便已经被融化了,整件衣服半湿,贴在身上。 苏婉禾看到裴珣走到门口,忙叫住他:“殿下,能不能先别走。” 裴珣蓦然转身,看着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女人,平日里恨不得与自己隔出几丈院的距离,他离开这里不是正合她的意。 “苏娘子,今日就先歇下吧。”裴珣说话间,已经打开了门,一阵寒风袭来,将室内的珠帘吹动,发出阵阵敲打的声音,也让刚刚聚起来的暖意渐渐吹散了些。 苏婉禾知道若是今夜不能留住他,一切便晚了。 眼看裴珣马上就要离开,苏婉禾忙将身上的被子挣脱,尚未穿鞋,便快步到了门口。 在男人伟岸挺拔的身姿后,用纤细的手臂紧紧环住了男人的腰。 一阵暖意带着柔软几乎是撞了过来,裴珣顿下了脚步,便看到苏婉禾将身子紧紧贴着自己。 他的眸色微皱,语气似乎严厉:“苏娘子,孤与你男女有别,你这是在做什么?” 男人的语气中仿佛带着些隐忍,在苏婉禾看来,恐是怒气,她知道裴珣不喜欢攀附权势的女人,不知道这般作践自己,会不会引来他的反感。 可是,她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眼下只有眼前这个男人能帮自己,若她放弃这唯一的稻草,苏恪便保不住了。 索性无论进退,都是万丈深渊,苏婉禾只能出此下策。 “殿下,你不要走好不好,臣女自知轻贱,配不上殿下,能否请殿下再帮臣女最后一次,殿下要臣女做什么......都可以。” 苏婉禾的声音中带着些颤抖,胸腔在裴珣的身后起伏,不知她说出这样的话用了多大的勇气。 裴珣并未转身,感受着背上传来的一簇又一簇的热源,背脊绷起:“苏娘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今夜孤便当苏娘子是神志不清才说了这番话。苏娘子早些安歇吧。” 看着男人冷硬的嗓音,苏婉禾顿时慌了神,咬着唇用双手紧紧搂着裴珣的身子,莹润的杏眼中略带点点泪光,看起来绝望极了。 “殿下,臣女是真心的,只要殿下想要的,只要是臣女可以做到的,臣女都听殿下的。” 这般乖巧的模样是裴珣从未在苏婉禾面上见到的,尤其是在自己面前。 裴珣转过身,一双手并未触碰苏婉禾,只是定定看着她,他眼底平静无波,苏婉禾看着她的手指被一根一根拨开:“苏娘子,今日恐是被冻糊涂了。” 苏婉禾眼底的祈求和希望寸寸暗了下去,她自轻自贱,果然还是遭了嫌弃吧:“既如此,殿下就当臣女今夜没来过此处吧。” 她哀哀欲绝,朝前院走去,在她跨过门槛的那一刻,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捞了回去,房门顿时被一阵力度关上,阻断了外面的霜雪,紧接着便听到一阵重重的力度撞在上面的声音。 苏婉禾来不及轻呼,被裴珣堵住了嘴巴,是霸道的,不容挣脱的吻,裴珣几乎要将人拆入腹中,苏婉禾的呜咽都被吞了去,一股清冽的霜雪混着龙涎香袭来,渐渐让她忘了挣脱,一双手微微垂下。 室内静悄悄的,那种极力压抑的女声与窗外的寒风混在一起,几乎就要听不见了。 良久,裴珣才微微起身,将指腹覆在苏婉禾的唇上,然后拿开。 他本就身形欣长,面容俊美,在灯光的映衬下,更显得英挺。 两人都沉默一瞬,微微的喘,息渐渐平复了下来。 苏婉禾不可置信地看着迎面的男人,她的唇被吻地发麻,莹莹水润,如娇艳欲滴的海棠。她的身子全都落在裴珣的身上,腰间的一双手紧紧箍着她的腰,因为刚刚的吻,那宽大的手掌滚烫熨帖在上面,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冷与热,柔软的强硬,在这一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男人低着头,已经渐渐平复,眸色却黯地厉害,沉沉的呼吸落在苏婉禾的面上,说出话来一如既往的霸道:“孤说过让你走了吗?” 苏婉禾企图睁开裴珣的束缚,见男人又加紧了力度,便只得扭过头来,不去ʝʂց看他:“殿下不是不想帮臣女吗,何必将臣女留在此处。” 裴珣用手将她的脸转过来,让她与自己直视:“孤为了抱你,衣衫都湿透了,连换个衣服都不行?” “可是殿下明明让我早些休息的。”苏婉禾赌气说道,她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胆子,敢落了当今太子殿下的脸面。 裴珣被气笑了,用手将苏婉禾的下颌转过来,两人的脸几乎要贴在一起,几乎连起伏的心跳都能听到,他看了看已经湿透的衣衫,转而又看向苏婉禾有些赌气的面色:“那现在说说,孤要如何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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