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煜所言,梁帝又何尝没有想过。 但不论是进与退,似乎都是一盘死局。 他和那奚梧玥,于大梁而言,谁都是乱臣贼子,谁都不是上京那群老臣能更完全接受的君王,他们亦是处在水深火热的矛盾与煎熬之中。 但如此争执不下,苦的唯有无辜百姓和那些出生入死的兵罢了。 “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的,父王也在想法子进言劝说。”赫连煜埋首叩下去,“陛下,臣不怕战死,此时的抗争皆是为了日后山河无恙,臣愿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这一步退了便是满盘皆输,与亡国无异。” 梁帝深深叹了一口气,眉心胀痛酸涩,将他扶了起来,“这件事朕再考虑考虑吧,先起来。” 整个营地里的气氛都是死气沉沉的,秦乐窈也不例外,自从那日她梦魇惊醒之后,一连好几日,整个人都是失魂落魄的,用力想要去捋清这些古怪的脉络。 “乐窈,脸色怎么这么差。”明淳王妃见秦乐窈过来,拉着她的手坐下,“是不是没睡好?你看你这眼窝青的。我知道你担心战局,但也要顾及好自己的身子,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越是要照顾好自己,不能让他们分心。” 明淳王妃自己也是吃不下睡不着的,但还是苦口婆心地劝慰秦乐窈。 “王妃,我今天来,是有些事情想跟您打听一下。”秦乐窈说道。 “嗯?什么事,你说。” 秦乐窈:“您之前在宫里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过希蕊娘娘?” 明淳王妃愣了一瞬,问道:“怎么忽然问到希蕊娘娘头上了?这位娘娘故去多年,可是宫里的旧事了。” 秦乐窈其实也没有什么很明确的方向,只是想把与之相关的事情再多了解一些,“她是姜槐序的妹妹对吗?” 明淳王妃点头叹道:“是,她本名唤作姜希蕊,是先帝的妃嫔……其实也不算是妃嫔吧,因为并没有举行过正式的册封,也没有赐金印圣旨什么的。” 秦乐窈隐约猜到了些什么,追问道:“为什么呢?” “她……”明淳王妃提起这段旧事也是颇有些尴尬,“她对先帝几番拒绝,后来是……是先帝震怒之下强行将她带进了宫,幽居在水心阁里。所以当时后宫中人便都只尊称一声希蕊娘娘,并无具体位份。” “……”秦乐窈嘴角微微抽动了下,“那后来呢?她又是怎么死的?”
第94章 赌 “那时候我的年纪也不大, 隐约记得希蕊娘娘在宫里应该是住了有两年左右,大部分时间都是深居简出的,除了水心阁伺候的那群哑仆, 一年到头也没什么人见过她几面,但先帝很喜欢去她那……至于后来如何故去的,好像是病逝吧,旧疾复发。” 秦乐窈沉声道:“所以姜槐序, 该是对先帝记恨在心的。” 明淳王妃叹息道:“是的吧,但在那个时候这种事情……不在少数,先帝是下过谕旨的,京中官宦所有适龄女子都要先入宫选秀, 落选者方才能自行婚嫁。” 秦乐窈了然,即便是姜槐序再如何怀恨在心,光凭这一条,也应该不至于走到这种蓄谋叛国的地步, 毕竟现在那先帝都已经死了, 当今陛下又非先帝所出, 即便是迁怒也不该…… 有什么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秦乐窈赶紧追问:“王妃,希蕊娘娘有子嗣吗?” “并无子嗣。” “那奚梧玥今年多大年纪,生辰在何时, 王妃可知道具体的?” 明淳王妃是个明白人,秦乐窈都问到这个分上来了,她也基本能够猜个七八了, 她是拿秦乐窈当自己人的,便坦言道:“母妃严厉, 即便是我,也无法时时环绕膝前, 只知当年那一胎怀得悄无声息,后来这位四皇子刚出娘胎便说是先天不足,立即便被父皇做主抱走养病去了。” 她这么一说,秦乐窈便猜测道:“所以奚梧玥出生的年份,和希蕊娘娘入宫的年份,确实能够吻合,对吗?” “是,能吻合。”明淳王妃问她:“乐窈,你是在怀疑四皇子的生母或许是希蕊娘娘?” “极有可能,不是吗。”秦乐窈哗的一下站起身来,眼底有着翻涌的暗流。 “是有可能。”明淳王妃不否认,但又接着道:“可话虽如此,并无铁证啊,更何况即便有证据,金氏现在将所有身家都押在了这个皇子身上,就等着将他推上皇位去,现在他真正的生母是谁,对金氏来说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秦乐窈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很重要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谢谢王妃,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秦乐窈走得着急,在营地里撞上了季风,对方喊着夫人正要给她行礼,就被秦乐窈一把拉住了:“正好碰上你了,劳烦给我弄匹马吧?再给我点盘缠,我要去一趟惠州。” “惠州?”季风一愣,“惠州现在虽然还不是交战地,但这中间山山水水的路途遥远,夫人是有什么吩咐,我差个腿脚快的斥候兵替您跑一趟呢?” 秦乐窈:“只能我自己去,快,现在就要,我很急。” 她这么说,但季风还是不敢轻易拿将军夫人安危开玩笑,道:“那、这、夫人啊,现在战时不比寻常时候,要不还是跟将军说一声?” “他忙成那样一点小事添什么麻烦。”秦乐窈觉得他罗里吧嗦的,“我在外跑生意又不是一两天了……诶算了,我找别人要。” 季风耐不过她,最后还是只能依言给秦乐窈备了马匹吃食和盘缠,又遣了两个护卫兵跟随保护。 赫连煜确实是忙得焦头烂额,一直到晚上亥时的时候,季风才终于找到空隙能跟他家将军说上话,去报告这件事。 赫连煜拧眉问:“没说是什么事这么着急?” 季风道:“没说,夫人看起来风风火火的,属下也拦不住,只好派了两个人手一道随行去了。” 秦乐窈是个很有轻重的人,这一点赫连煜心里非常清楚,但是惠州这个地方,除了一个萧敬舟之外,他想不到第二个原因能引她过去。男人气不怎么顺地暗自腹诽,有什么急事找他,能急成这样。 但人都走了,想也是白想。 赫连煜叹了口气,“知道了。多关注一下消息,她回来了第一时间来通知我。” “是。” 秦乐窈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惠州,径直往萧敬舟的落脚地而去。 初阳刚刚升起,白玦在院子里练功,见着秦乐窈在外面拍门还以为自己没睡醒,直到被她真切地叫了一声名字才算是反应过来这是真人:“诶诶秦姑娘!你怎么来啦,快进来。” 这是一处半大不小的庭院,清净远人,在这种战乱时期是非常好的避难所。 白玦将她迎进门来,笑着道:“公子还没起身呢,我去叫去,他要是知道你来找他,肯定高兴坏了。” 秦乐窈在会客厅里候着,没过多久萧敬舟便出来了,怕她久等,男人只简单将头发拢在身后缠住,看起来颇有几分居家的模样。 “乐窈,有急事找我?”萧敬舟往她身边坐下,示意侍女上茶。 “是,公子,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秦乐窈点头,抱歉道:“很着急,打扰到您休息了。” “无妨。”萧敬舟自是不会跟秦乐窈计较这些,只是看她这风尘仆仆的模样难免心疼,“你是通宵达旦跑马来的?怎么眼窝都青了。” 秦乐窈:“我没事。公子,您还记不记得,我十五岁那年,您是不是说过在端州见过一些楼兰人?这事我隐约有些印象,但记不太清楚了……是有这回事吗?” “有这回事。”萧敬舟给她添了茶水,“端州每年来往的商人众多,但是楼兰人罕见,一般出现多半是被买卖的奴隶,当时的那几个人其实样貌长得都跟北疆人差不多,伪装得相当好,原本连官府都没太在意,我也是早年在雁门关外行商时候听过几句楼兰语,才偶然听出了些与汉话不同的语调来。” “这事后来我就禀报了当地州府,好在当时的知府相当重视,没多久就顺藤摸瓜把人赶走了。我都不记得这事儿当时有在你面前提过了,估计也就是顺嘴带了一句,你竟然还能记得。”萧敬舟有些意外。 秦乐窈:“时间是在您遇见我之前是吗?” 萧敬舟回忆着,点头道:“对,那个时候州府还给我颁了牌匾,后来才遇见的你。” 秦乐窈重新顺了一遍时间线:“假设,公子您当时举报的那群楼兰人,就是绑走我的那一批,所以他们被官兵缠上了,我才有了逃走的机会,那时间就能对上了。” 萧敬舟是多少年的人精了,能明白她话里有话,问道:“你是有什么猜测?” 秦乐窈对萧敬舟自然是足够敬重信任的,她小声道:“公子,我觉得,那个奚梧玥,很可能是先帝和楼兰人的种,他身上流的不是金氏的血,是楼兰人的。” 萧敬舟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此等国家大事,环顾了一圈周围无人能听见,这才重新看向她温声道:“何出此言?如果仅靠你刚才的推断,显然太过武断了些,得需要像样些的证据。” “如果我曾经看见过奚梧玥身上有楼兰人的纹身呢?”秦乐窈目光灼灼盯着他,“我就是最好的人证。” 其实秦乐窈根本就不记得是否真的看见过了,但既然这件事已经推理到了这个份上,反正八.九不离十,奚梧玥身上这个屎盆子她扣定了。 就这么一句话,萧敬舟便明白了她想干什么。 “乐窈,你……”他心疼地看着她,但秦乐窈现在的状态显然是听不进去任何劝阻了,她‘哗’地一下站起身来,“我要回上京城,将这件事捅给天下人听。” “乐窈你冷静些。”萧敬舟跟着一道站起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且不说别人信不信,但你知道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秦乐窈高涨的情绪回落了一些,慢慢沉寂下来,淡淡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 萧敬舟是真的心疼,目光强忍着情绪,连带着说出口的嗓音都在难受:“你要拿自己的后半辈子去赌吗。” 他们两个都很清楚,秦乐窈作为赫连煜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显然是被划分在梁帝这边的人,那么她作为人证轻易的去诋毁奚梧玥,朝中的那群老臣,绝不会相信她的话。 如何才能增加可信度呢。 拿一样重要的东西上桌作赌,拿她的贞洁,血淋淋撕给天下人看,来赌一个逢生的机会。 赌输了一败涂地,即便是真的侥幸赌赢了,那便是天下之幸,却只有她一人受重创,她将一生背负着被欺辱的污名,受人指点。 “乐窈,现在的局面并非你一人之力能够扭转,你能赢的希望很渺茫,不值得你去做这么大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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