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那群不苟言笑的大理寺官差,已经是接近戌时了。 秦乐窈带着沉香酒庄的一众伙计在门口笑脸相送,眼看着火把和马蹄渐远,她这笑僵了的脸颊和紧绷了好几日的精神头,总算是得以松懈下来几分。 张管事感叹道:“总算是走了,那位禄大人真是存心找麻烦,嘴上说着例行稽查,手上恨不得叫人将我们酒窖给整个的掀过来,不找到点什么把柄不罢休似的,我都打听过了,那水秀坊也在此番稽查的名单里,人家不过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罢了,哪像我们,前前后后陪着他耗了整整三日。” “他只是恪尽职守罢了。”秦乐窈视线飘远瞧着远去的人,摇头道:“若真是存心找麻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这般谨慎地搜查,无非是之前的事情一直觉得有蹊跷,只是苦于一直找不到正当的由头。” “现在叫他这么仔仔细细地搜查一番也好,不然这眼睛一直就盯在我身上,冷不丁什么时候出来搞我一下,反倒是麻烦。” 办成了一件大事,秦乐窈心情不错,打了个哈欠朝手下伙计们道:“大伙都散了吧,这几天辛苦了,回去歇息吧。” 她捏着自己疲累僵硬的后颈慢慢往马棚走,张管事跟在后面,瞧着她熬红了的一双眼睛,心疼道:“少东家,要不今晚就别回城里了,夜路走多了终究是不安全,况且这来回之间的山路也不短,跑一趟少说一个时辰呢,反正明日还要再来,不如就在这歇下吧?” 秦乐窈确实有些动心。 她连着操劳多日,元气耗损确实是累得慌,即便是现在快马加鞭跑回去,不过也就只是睡个觉罢了。况且这接近一个月的时间下来,赫连煜也没有再去找过她,只是偶尔的偷偷一个晚上不回去,想来应该也不会被他发现。 “行吧,那便就在庄里宿一夜,明日早些开始,争取将事情一天给收个尾,咱们耽搁的够久的了,水云楼那边要的酒水,必须得开始着手准备了。” “好嘞,我差人去给您烧水泡个澡。”
第60章 理亏 算起来, 秦乐窈有一年多的时辰,没有在自己的庄子里留宿过了,她的房间有庄里的婆子收拾打扫, 仍然和她离开时候一个模样,干净又整洁。 秦乐窈重新躺在这张属于自己的床榻上的时候,心里就有有一种特别踏实的满足感。 那无乩馆里的云海别院,虽然气派奢华, 但始终都是别人的地方,不管再住上多久,那也都是别人的地方,她心中仍会有所拘束。 冬日的炭盆烧得火红, 秦乐窈刚刚拉好被褥,便听得外面院子里狗叫声震天响,瞧见了生人入侵的大黄狗扯着嗓子嗷嗷直叫唤,紧随而来的便是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徘徊在了她的屋子门口。 “你不能进!我们东家已经歇下了, 女子的闺房你休要、哎哟!!” 拦路的伙计身上挨了一鞭子被抽开了, 在地上滚了一圈才爬起来,赶紧嗷嗷叫唤提醒秦乐窈:“东家!东家有人强闯!” 大门被人破开的时候秦乐窈才刚刚惊惶起身,身上披了件氅衣, 拧眉往外正要呵斥贼人,下一瞬看清来者何人之后,那提上来的气势又全部都给落回了肚子里。 她心虚地错开眼神, 心想怎么这般倒霉,就这么一日想偷个懒, 就被赫连煜抓个正着。 男人逆着身后火把的光亮,脸色阴沉, 那英武的体格堵在门口,像个要强抢民女的土匪。 赫连煜心里有气,他在无乩馆里坐立难安,就担心她会不会被人刁难不好脱身,心想着等人今日回来了,怎么着也要先将她拎出来把这件事给了了,省得她在外面受人欺负。 结果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金尊玉贵的赫连大将军厚着脸皮主动找上门来要给她撑腰,却是得知这位其实是在屋里睡大觉。 外面的几个伙计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抄着木棍,忌惮着这位一身锦衣华服的主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也不敢贸然轻易上前动手,只能忌惮着警告道:“你不要乱来,否、否则对你不客气!” 秦乐窈赶紧先扬声将伙计们遣散:“没事了,误会一场,你们都下去吧。” 她站在那,无所适从地拢了拢氅衣,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小王爷。” “误会?”赫连煜冷笑一声,“误会什么了,秦老板口口声声说自己重信誉重承诺,你就是这么看重的?时间还未到,便自己闷声不响地违背约定,呵,严于律人却疏于律己,你可真是会盘算。” 秦乐窈哑口无言,原本也不想跟他多辩解什么,站在那没吭声。 “哑巴了?”赫连煜见她又是这么一副消极抵抗半死不活的鬼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但到底还是顾及在外头她的地盘上给人留点面子,只沉声说了一句:“跟我回去。” 说罢转身往外走,秦乐窈拢着氅衣慢吞吞跟在后面,拿眼神手势向不远处观察动静的老张伙计们比划了一下,叫他们安心回去睡觉。 云海别院的主屋又亮起了油灯,两位主人之间的气氛压抑,侍女们大气不敢出一声,掌了灯温了茶后便赶紧垂首退了出去。 大门关上之后屋里又安静下来,秦乐窈身上还披着氅衣,心知理亏,站那也不说话,这种大半夜被人捉奸似的从被窝里带回来,也是生平头一遭了。 赫连煜居高临下睨着她,问:“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秦乐窈低着头:“没什么好说的。” 男人沉默半晌,酝酿了一个晚上的情绪说辞看见她之后也没法真的按照预期中的来实现,他想起昨日她匆匆从面前掠过时候那风尘仆仆的可怜样子,火便也发不出来了,不管在家里二人之间怎么闹,也先把外头的事情都给料理了。 他一遍遍劝自己不要上情绪再吓着她不敢求助,耐着性子道:“你庄子里的事我都知道了,明日就先在家歇着,这些事我来处理。” 秦乐窈不奇怪他是怎么知道的,只平静摇头道:“谢谢小王爷挂心,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赫连煜有些意外。 “是,今日大体已经完成,明日再上交些细节账目,便可签发核查手令了。” 赫连煜确实意外她能在禄昭弦那拧巴官差手下周旋脱身,嘴上说着‘那就好’,心里却是腹诽着怎的如此轻易,显得他很没有用武之地。 这一句话之后,空气又归于了寂静。 隔了半晌,还是赫连煜先沉不住气,忍不住道:“你、” “你要这样不阴不阳的到什么时候去?”男人拧着眉头,理智上拉不下脸来,但嘴就是自己说起了话来。 “过来,给我抱一会。” 赫连煜已然是主动展开了手臂,秦乐窈却是没有像以前一样听话地走过去。 她仍然站在那,不温不火地说道:“是,今日违约在我,但那也是小王爷你先试图毁约的,如果说你心里已经打了反悔的主意,那我们二人之间的这个约定,我还有遵守的必要吗。” “你什么意思?”赫连煜目光沉了下来。 “字面上的意思。” 尽管压了又压,赫连煜的暴脾气终究还是被点炸了,怒声道:“你说的那狗屁约定那也都是人定的,但你对我就完全没有点除了约定之外的感觉?还是说其实是因为其他的那些杞人忧天的担心顾虑,把你自己心里的感受给压过去了,你自己分得清吗?” 赫连煜始终觉得费解,接着道:“不过是给你过个生辰,你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就开始想那么许久远之后的事情,生怕老子给你捆屋里了是吧?” 对比起赫连煜情绪高涨的压迫感,秦乐窈要显得冷静得多,她与他对视着,从男人眼里看见了志在必得的霸道。 “我要真有那想法,你当就凭你能反抗得了?是,我承认,我就是看上你了,我嫌两年不够,我今儿个就是要再跟你重新再来个约定。” 男人胸膛起伏着,又再尝试让自己平复下来一些不要显得那么强势,既然话都已经扯开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索性也就敞开了说,缓和道:“说吧,你有什么想法或是要求的,尽管提。” 秦乐窈在他这疾风骤雨般的情绪之下,似一座将自己封闭起来的冰山,岿然不动。 她动了动冰凉麻木的手指,顿了一会之后,不答反问道:“小王爷可有仔细想过,看上我什么了。” “是样貌,是秉性,又或是身体。” 赫连煜蹙眉接着反问道:“有那么复杂?我就喜欢跟你待在一处的感觉,你说是样貌还是秉性?” 秦乐窈浅淡笑着,几乎微不可察,面上平和,说出口的话却是相当凉薄:“可那都是我装出来的样子,小王爷,你口中喜欢的感觉,是假象罢了。” 赫连煜闻言情绪冷静下来了些,听她这般坦荡承认了,反倒是有些期待的口吻:“你可以不用装。” 然后男人兴致勃勃追问:“还有呢,有什么顾虑条件,只管提。” 在这个基础上,只要他乐意宠着,不论提出什么条件来,他都能给她应允。 “小王爷,我没有在跟你谈条件。”秦乐窈的面色丝毫没有松动,她沉静认真,语气却是轻描淡写的:“诚然,你的地位,想办什么办不成,你要关我还是要杀我,都不过是举手之劳,是,我原本就是没有资本跟你抗争。” “所以无所谓什么条件与否,你想如何安排那都是你的事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你,我不情愿。” 赫连煜黑脸盯着她,觉得自己要被她这几个字给气死了。 他这一辈子有谁叫他不痛快的从来都是直接拳脚相向,打死算完,活这么大就从没受过这种恨不得把人掐死又下不了手的窝囊气。 气急了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咬着牙道:“老子的喜欢在你这就这么一文不值?还关起来杀了,秦乐窈,我真想把你这脑子撬开看看里面想的都是些什么破玩意,我怎么看上你这么个拧巴玩意。” “我赫连煜一言九鼎,只要你开个口,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想办法给你弄来,到你这,你就是这么糟践人的?” 他站在那,整个人散发的气场就像个活阎王,“就他妈的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要,就要自由是吧?你现在哪不自由了你告诉我,就这么浑身不舒坦让你多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不情愿了是吧?” 看着暴跳如雷的赫连煜,秦乐窈疲累地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不想跟他再作无谓的争执。 立场不同,境遇不同,所珍视之物也不相同。 那就注定谁也没法说服谁,谁也无法理解谁,说再多也只是浪费心神罢了。 二十多天来的第一次会面,又是以争吵告终,赫连煜这夜也没有宿在云海别院,策马出去喝了半宿的闷酒,第二日上朝时候,身上都还带着宿醉的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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