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岐一听她这语调便明白了什么,宽厚的大掌拍着她的肩背安抚,“没事了淳儿,先帝已故去多年, 只是做梦。” 明淳王妃缩在他怀里, 有些话, 夫妻俩之间不用说的再明白。 当年先帝当政时期,重用奸佞宦臣,朝野上下怨声载道却又敢怒不敢言, 百姓苛捐杂税,亦是民不聊生。 也是到后来,文景帝驾崩, 武惠帝登基,于多年如履薄冰的明淳公主而言是终得拨云见日, 于天下百姓,又何尝不是一次新生的救赎。 明淳的手心还在颤抖着, 她在黑暗中踌躇着,仰望着丈夫近在咫尺的温和面颊,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大哥哥,那个跟楼兰使团在一起的中原人……” 赫连岐:“嗯?” “其实……”明淳王妃不再犹豫,将真相告知了丈夫,“他是我同父同母的胞弟,按年纪排行来算,该是称作四皇子。” 赫连岐有些惊讶:“就是那个名唤‘梧玥’的皇子?” 先帝其实共有四子。 但出现在人前的自始至终也就只有三位皇子罢了,那位华妃幼子,出生之后便因先天不足,送去了得道高人的山中休养,几乎无人见过其真容。 “对,就是他。他十六七岁的时候,我见过他第一次,样貌生得出挑,虽然这些年长成熟了,但轮廓模样还是没有变的。”明淳心里十分挣扎,她知道先帝血脉对于现在的陛下来说是怎样威胁的存在,或许她不该将这唯一的胞弟真实身份说出来,或许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但那人不止是跟在楼兰人身边叛国通敌,今日更是故意说了那样一番话,重提当年旧事。 很显然,这是想帮着楼兰人,动摇他大梁国本。 “我不知道他今日那番话说出来,是不是想做些什么……” 这消息不是一件小事,赫连岐坐起身子来,握着妻子的一双手,温声追问道:“没事,不怕淳儿,告诉我,还有没有哪些人是能认得出这位四皇子的?” 明淳回忆良久,摇头道:“父皇母妃过世之后,除了当时一同前去进香的墨阁老,应该没几个了吧,不知道舅舅是否有曾见过他,连我也是很后来才知晓,原来那个男孩是我弟弟……” 一听墨阁老三个字,赫连岐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旁人倒也就罢了,这位墨阁老,三朝元老,两朝帝师,任尚林苑大学士数十余载,桃李满堂,朝中不少重臣都是师承其门下,德高望重,影响力相当之大。 但却偏偏又是个刚直不阿,极其重视血统尊卑的顽固性子,当初武惠帝登基所受到的阻碍之中,便以墨阁老为最。 当年若非是那三位能承袭大统的皇子皆已殒身,有他在朝中一日,即便是武惠帝手握先帝传位的遗诏,怕是想要登基也没那么容易。 赫连岐沉吟片刻,叮嘱道:“行,我知道了,这事交给我来解决。淳儿,今日这话,你要烂在肚子里,切莫再给第二个人知晓,知道吗?” “我知道。” 第二日一清早,赫连岐便整装入宫,去面见天子商议此事,而与此同时,几则童谣流言在上京城中广为流传,不过一个上午的功夫,就传遍了所有的大街小巷。 “假诏书,弑兄弟,开开心心当皇帝~” “鸠鸟呀鸠鸟呀,占鹊巢,换身皮囊变了模样呀~” 这是秦乐窈今天第二次听见这种大逆不道的童谣,她从铺面追出去叫住前面的一群小孩,问他们道:“告诉姐姐,这是谁教你们唱的?” 几个稚童看起来不过六七岁,你看我我看你,搓着手七嘴八舌道:“都这么唱呀,二狗和菜花比我们还早学会呢。” 秦乐窈哑然,想要散播什么流言,这种半大孩子无疑是最好的利器,灵智未开不懂事不说,还喜欢走街串巷到处跑,一传十十传百,根本就找不着源头。 流言不胫而走,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当年陛下手中登基的那份遗诏根本就是假的,什么三皇子发动宫变直逼承乾宫,全都是武惠帝一手操控的,为的就是从自己的皇兄手中篡位夺权,实则是个乱臣贼子。 而现如今,正统的皇室血脉遗孤出现了,是那场血祸之中死里逃生的第四位皇子,现如今,就被天子圈-禁在离宫之内,意图杀之而永绝后患。 平民百姓多的是没有分辨能力以讹传讹者,一个上午的时间,秦乐窈在酒肆里听了好些个版本,但内容大差不差,说的都是当今天子这皇位实则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旁的倒也罢了,在她听见‘四皇子深陷离宫’几个字眼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神情一凛。 离宫里的那群人中,就只有一个是中原人。 “秦掌柜的?你有在听吗?”那客官拿手往她面前挥了一下。 “确定说是现在正在离宫里?”秦乐窈追问。 “对呀,都是这么说的,我一会忙完了还想去瞅瞅热闹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人哈哈笑着,“好像是听说叫什么梧玥皇子来着……” 秦乐窈哗的一下起了身。 国家大事什么的她管不着,但是那个杀千刀的狗贼,杀了她也接受不了他可能有皇帝命。 秦乐窈一路策马赶到离宫外,这地方是距离皇宫最近的一座行宫,外面有戎装的士兵戍守,前面的街道里外都围满了凑过来看热闹的百姓,人群发出嗡嗡的嘈杂声,还能隐约听见什么‘皇子’、‘血脉’之类的字眼。 她刚刚找了个视线高处,就瞧见前面一队卫兵迅速冲上来开道,将拥挤的人群分开一条道路,一直通向离宫门口。 一个须发雪白的老者着一身墨色朝服,上绣祥云团纹,头戴乌纱帽,虽然年事已高,但眉眼间仍显精神抖擞,一副不苟言笑的郑重模样,昂首阔步往离宫而来。 “元英首辅驾到,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秦乐窈知道这个人,这是她父亲秦伯有最为尊敬的一位大阁老,听说是两朝帝师,手里一根打龙鞭,上打昏君下打佞臣,地位及其尊崇。 看来是流言太盛,竟是连这等颐养天年的老臣都惊动了来。 卫兵已经将离宫团团围住了,秦乐窈跟着看热闹的百姓在外面一起站了一会,这位墨阁老一进去就是半个多时辰没出来。 又过了一会,学士府姜槐序的马车也到了,隔着人群,姜先生也是一脸严肃的模样,一言不发就进了离宫去。 外面的百姓换了一轮又一轮,渐渐的到了日薄西山时候,这行宫也没有发生什么天大的变化,人群自觉无趣,慢慢便散开了,只有少数游手好闲的好事者还在对街蹲着,想瞧上个结果。 秦乐窈是酉时前后回到的无乩馆,赫连煜意料之中的还没回来,按着这个阵仗,他今日回来的也必定会很晚。 已经是快到夏日了,入夜之后温度凉爽宜人,秦乐窈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根本就睡不着,接近子时左右,主宅的门一开,她就听见了动静起身迎出去,“你回来了。” 赫连煜眉头尚且深锁着,见她还在等候,眉眼微软,“你怎么还没休息。” “睡不着。”秦乐窈盯着他,根本就不用再说什么,那副着急的表情已经把话全写在脸上了。 “外面的流言,你也听到了吧。”赫连煜上前来将她抱进怀里坐进太师椅中,闭眼埋首在她颈边深嗅着,慢慢磨蹭着脸颊,以此来舒缓一整日忙碌奔走的疲累。 “听到了。”她停顿片刻后,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是真的吗?” “你问的哪个,四皇子,还是那些对陛下大不敬之言论。” 就光是从他嘴里听见‘四皇子’这三个字,就足够秦乐窈心里咯噔一下沉入海底。 “那个狗贼,竟然真的……?”她将他的脑袋拉出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赫连煜微微叹息,“嗯,墨阁老证实了,确是先帝幼子。” “……”秦乐窈一个没忍住情绪直接破口大骂起来:“那畜生连为人都不配,通敌卖国帮着楼兰狗贼屠戮百姓,还他妈能承认他是个皇子?” 赫连煜听着她这番叫骂也是深以为然,轻笑了一声,捏了捏她脸颊的软肉说道:“虽然是个杀千刀的混账,但身份却是不容作假的。现在陛下已经以叛国罪名围封了离宫,他这番造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听他这么说,秦乐窈心里那火冒三丈的怒气稍微降下来了一些,“呸,真晦气。” 赫连煜摸着她的头发安抚着。 但还有句话他没告诉秦乐窈,因为这位横空出现的四皇子,那拥护三皇子夺嫡失败后伤筋动骨已经沉寂多年的金氏,也就是当年华妃的母族,很有可能又要开始蠢蠢欲动了。 奚梧玥是华妃所出幼子,身上淌着金氏的血脉,若是真能拥护着一朝得势荣登大宝,那整个金氏都将彻底翻身。 “放心吧,”赫连煜将她的碎发慢慢揉到耳后,是在跟她保证,也是在对自己下命令:“如此叛国罪人,我一定会逼死他所有退路。” 深夜时分下了雨,泼水似的,冲刷着整个上京城的大街小巷,一直下到了清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激起的水雾笼罩着整座皇城,厚重的黑云遮住了天光,天地都透着一股阴郁幽深。 一大清早,外间传来季风急促的叩门声:“主子,出大事了。” 赫连煜立即起身,动作迅速的边套衣服边隔着一层门板道:“什么事,直接说。” 床榻上的秦乐窈胳膊将自己撑起来,也在竖着耳朵听着,季风说:“大理寺和刑部,还有锦衣卫镇抚司,昨日深夜均收到了一封匿名信,内容一致,都是手抄的副本,是……是先帝的求救信……” “什么信?”赫连煜动作顿住,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外面的季风跪在地上,声音透着惊惶,重复道:“先帝的求救信。” 惊雷响彻天际,云层中的轰鸣似荒野猛兽的嘶吼,暴雨笼罩上京城,有身着铁衣的士兵冒雨封锁街道,寻常百姓听着那整齐跑动而不停歇的脚步声,都是心中胆寒,只敢悄悄透过门窗缝隙往外偷看一眼。 雨越下越大,如此恶劣极端的天气之下,皇城动荡伊始。 这封落款为先帝名讳的求救信由血写成,上书自己痛定思痛决心要励精图治重振大梁山河,但奈何现身陷囹圄为贼人所控,自省不该亲近高巡(前朝宦官)庞雀(前朝国师)等人,但现在皇权岌岌可危,三子谋逆图反,以为皇弟景燚堪当托付能护驾周全,不料竟也是狼子野心之人。 现如今,朝局动荡,大梁今后国脉寄于恩师一人之手,还望恩师能主持大局,遣容筝薛虎二位大将速速出兵救驾。 这是当年先帝卧病承乾宫时写给元英首辅墨仲恩的亲笔信,内容与后来传位于皇弟奚景燚时候的那封遗诏天差地别,其中必有一封是伪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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