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回府片刻,元承晚竟觉少腹痛感隐隐。 这才有了后来裴时行所见。 “裴卿果不愧美名,神思敏捷。你料的不错,本宫的确如你所言,怀有身孕。” 她看着裴时行骤亮的双眼,红唇清晰吐出残忍话语:“只是这孩子如今才四十多日。” “这事怪本宫,”长公主美眸轻睐,歉意道,“你瞧,连你都会这般以为,本宫也是怕皇兄皇嫂误会,这才出此下策。” “毕竟,这日子属实赶巧了些,除了本宫,旁人极容易误认。” 这话说的暧昧又直白。 裴时行墨眉轻蹙,目光失礼地落在长公主的腹部。 云纹腰带绣以花型繁复的缠枝牡丹,天青帛带束起不盈一握的纤腰,花结秀美。 那处尚且一片平坦,什么也看不出。 他眸中光色因元承晚的话语略有黯淡。 却很快收拾情绪,坦诚袒露自己的真实意志:“孩儿只不过是臣以为可就此顺应名目的借口罢了。 若论本心,臣心在求娶殿下。” 元承晚不为所动:“本宫这孩子有父亲的,裴卿何必如此?” 对决意舍弃之人,长公主向来无情。 单刀直入,不留任何幻想的可能。 “因为臣日夜盼念同殿下成婚。” “倘得殿下为妻,孩子自然也就是臣之子,臣愿与殿下一同教养。” 他忽然想起夜宴之上,伏在她膝头百般娇缠的男伶。 喉间莫名起了些热意。 或许她当真没有骗他,她甚至从来不屑骗他。 裴时行口中发苦,于这一片苦涩中嚼出自己的轻贱。 他是裴氏子弟,是上京城中曜不可掇的清月。 可此刻投体折脊,伏跪在他从前视之为轻佻、劾之以失礼的女子面前。 裴时行百般求娶,再无向前的分毫轻鄙。 只求她施舍些仁慈予他。 跪立的清隽男子扯了扯嘴角,咽下心间酸涩,继续道:“臣自信能比它的生父做的更好。” 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少年朦胧之时,裴时行亦因书中字句神动念驰,设想过夫妇之道。 料想是两姓和合,如阴阳发端天地,而后育养子嗣。 及至那时,他同他的妇人皆是初次为人父母,难免有生疏错漏之时,可一方有所不足,另一方便要弥补提点。 二人合力,依伴扶持,亦是此生幸事。 成家育子不就是如此么。 “臣愿与殿下夫妇伴依,此后一路或有风波摇撼,却要相互扶持,及至我们的孩儿成人长大。” 裴时行好似因自己话中之景起了幻想,目色悠远又柔软。 元承晚不辨喜怒,倒是未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更何况,殿下意在无拘,却不知……能否容您孑然一身。” 他在话中有意略去的两个字,他与她都心知肚明。 裴时行的话音因分析政事渐渐变得冷静下来: “圣意无察,天威难测,便是当下能容,日后又待如何?” “待殿下膝下有子,若真有那一日,这一子便成了殿下的软肋,甚至会成为迫您再嫁的筹码。” 他自觉这话太过残忍,顿了顿方才继续:“虽这揣测只是臣一人一心的妄言,未必就真有那么一日。” 元承晚原本深沉的目色倒是因此话划过一丝波澜。 她的确有过这番顾虑。 皇室女同样应当担负国稷安稳之责。 而历朝历代留给女人最普遍的方式,便是以身安边抚境,以婚嫁联姻做筹码,换取双方缔结新约的机会。 往后便是男人的博弈,男人的功绩了。 时下大周四国来朝八荒臣服,天下承平日久,外族且还翻不起波澜。 可周朝之内呢。 诚如裴时行所言,日后世家投诚联姻,抑或武官释权,若她未嫁,身为天子唯一的亲妹,她会被作为最合适不过的定心符,送入王侯高门之中。 当年杨氏养她在膝下,不就是存了令她联姻,好为二皇子缔盟结兵的意图么。 裴时行继续攻她心防:“殿下当年建府之时,上京曾有女帝流言,令殿下饱受惊惶,您这些年一直藏锋养晦,不问世事。” “可臣知殿下高义,向来心怀万姓,素日更是体恤农耕,赀助学子。” 方才稍有松弛的内室气氛陡然剑拔弩张。 元承晚的眼神因“女帝”二字变得晦暗,隐有怒意。 裴时行全盘接收她的怒意,坦白道:“臣倾慕殿下仁爱襟怀。若殿下决定继续以己身,殚精为天下万民筹谋,臣愿与殿下风雪同道,万死不辞。” “若殿下有一日感到疲倦,自此寄情物外,臣也愿挡在殿下身前,无论与世推移还是冥顽不灵,臣会在这条道上继续前行,遮蔽殿下。” 他想起自己眼下和皇帝在做怎样的一番图谋,试着安抚她道:“臣相信陛下与您血肉至亲,绝不至于那般穷途境地。” “可若当真有一日,臣遭遇不测,殿下也不必忧惧。” “臣身后的裴氏,百年之内根基不倒,二百年内门庭不朽。臣会为殿下安排好一切,令您无后顾之忧。” 眼下新政方兴,他同皇帝君臣融洽,尚有许多待做之事,皇帝不会在此刻同他失和。长公主若嫁他,他自可庇护她平安。 他对新政亦怀有自信,事前预立万全之策。 可人总要做出最坏的打算。 在那个打算里,他即便身死,也会在死前为她们安排好一切,以最高效力的裴氏家主书令,为长公主留下保全之策,护她和孩儿余生安稳。 元承晚终于收起她面上的散漫神色。 裴时行的确是天生的政客,手腕准狠,一举就探到她心中弊病。 诚如他所言,在她决定生下孩子的前提之下,同他成婚的确是最优策略。 她若孑然一身,的确可以如从前一般,纵情游乐,不问政事。 只消将眼下的日子继续过下去便是。 虽说最初是为了藏拙养晦,可这样的日子半点不委屈人,不知有多惬意。 但对于教养孩子,她还是没底。 元承晚自个儿三岁时便由杨氏抚养,同她没甚母女情分,是在满宫侍人傅姆的手中长起来的。 她想要这个孩子,却不知该如何待它。 若真能多个人一起,想必她心中会更有底气些。 再就是联姻一事。 裴氏门庭的确足够显贵,高到可以令其余求娶的世家子望而生退,可免她许多烦扰。 她倒不奢求真能有人伴她风雪同道,但能让她的孩儿背后多一个裴氏做倚仗。 她自然不会拒绝。 长公主决断神速,丝毫不拖泥带水:“你我二人成婚后互不牵涉,本宫行事不必凭你眼色好恶,你也可以有知己粉黛,只要不闹的过分便好。” “如此,你可愿与本宫成婚?” 裴时行虽因“知己粉黛”四字心下酸怒,可终究求得佳人作妇,这一刻心头鼓噪震耳欲聋。 粉黛又如何呢,他生平最擅便是摧粉扫黛。 男人浑身的力都安然地卸下去,方才坠入谷底的心又慢慢升起。 “臣愿意。” 甚至或许不只是愿意,更是千愿万愿。 只是他亦难辨此中真意。 “好!明日你便随本宫入宫求皇兄赐婚。” 裴时行自是答应。 内室再次寂静下来。 罗汉床上的长公主斜倚着双球花引枕,定睛凝眉谛视着裴时行。 被审视的裴时行觉得自己好似化身为集市摊上一颗惴惴不安的白菘。 这颗白菘适才诡计多端,费尽口舌、出尽百宝方能哄得面前女子决定将他买下。 可买主此时目光深沉地打量他,在一室沉默中拧眉叩指,似是在后悔方才决断。 后悔买下这颗无耻且自荐的白菘。 方才卸下的力又瞬间凝聚起来。 裴时行已然如同红了眼的赌徒,搜刮遍了全身筹码推上赌桌,此刻又在心下疾速罗列着她若反悔,他的种种应对之策。 却忽听元承晚道:“这是你的孩子。”
第10章 妄与恶 裴时行闻言松了口气,诧异又自然地接口道:“是臣的孩子。” 只要是她的孩子就行。 反正到她诞下腹中子之时,他会叫天下人都以为这是他的孩子。 血脉洗不去又怎样,这孩子日后只会认裴时行这一个阿耶。 他有足够的心计,会叫这孩子一日比一日地依赖他。 更重要便是,他要拿这孩子去缚住她。 届时,他也早就成了她真正的夫君,床笫相欢之时,裴时行的妄与恶也会留在她体内,容不得她拒绝。 到那时,他们会有真正融合他二人血脉的孩子。 他会亲眼看着自己的卑劣与龌龊一日日生长,看着他的骨肉同他一样,一日日将她的肚子撑大,鼓起。 思及夜宴上一身新寡媳妇打扮的小白脸,裴时行心头还是忍不住咕嘟冒酸气。 那等男子凭什么得到她呢? 元承晚观他神情便知他没听懂。 她的规划里本无孩子父亲这一项,可这下“去父留子”的父忽然冒了出来,那她也没必要令裴时行心头隔阂。 毕竟物尽其用嘛。 她要裴时行知晓这是他的孩子,要他日后为抚育她的孩子倾付全副心神。 “本宫是说,方才是骗你的,孩儿已足两月,是本宫同你有的。” “……” 裴时行有一瞬的短暂失语。 长公主的话似雪亮白刃,一瞬斩断他方才在心头疯狂蔓延的恶念。 她对上这男人惊诧中暗含委屈的眼神,猫眼无辜地眨了眨。 这短短一日,于裴时行而言可谓万分跌宕。 他忽而振奋狂喜,心花怒放至万丈碧霄,冲云破雾。 然而这花却在下一刻,被冷情的长公主一脚踩死。 他直坠谷底。 好不容易自万丈深渊透出几缕熹微光芒,将他破碎的神智稍稍修补。 可才恢复些许,长公主又再次将他溺入醋海。 然后在他五脏六腑都被酸炸涩透时,于他耳边轻声道,“这是你的孩子”。 至此,裴时行张口无言。 时已向晚,倦鸟啼鸣。 西山斜晖安然地透过庭中桑榆,落到花格繁丽的窗棂上。 他怔楞看着瑰丽美人身披霞光,姿态闲懒地倚榻睨他。 光点在她密匝匝的乌浓长睫上跃动。 红唇鲜妍,花枝秾艳。 男人有一瞬克制不住地想重重吻上去。 撬开她齿关,用舌尖狠狠吸顶,将他交集的百感顺着唇齿顶到她的喉咙,迫她统统咽下去。 要她与他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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