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背后是否又蕴含着一场惊天之变? 朱瞻基得皇太后张妍密信,片刻未歇,立即悄悄起程,可这一路之上能否太平? 若微心思忧甚,但面上却要刻意装作轻松:“你一路小心!” 此时,除了小心二字,临别之际,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面上闪过些许的不忍之色,伸手将她和所抱的女娃一同拥入怀里,垂首附在她耳边低语:“若是此番北上奔丧途中真出了什么岔子,你就随许彬隐于山林,万不可强出头再做无用之争。” “殿下?”她眼中似有泪光闪过,朱瞻基的话若在平时说来,一定惹她嗔怒大发,可是此时此刻,除了感慨便是心惊,这算什么?临危托孤?心中酸楚难耐,而唇边却努力绽开最美的笑容,明眸微闪语气轻柔透着戏谑之意,“没有什么万一,若微在此恭祝殿下马到功成。” 四目相对,仿佛多少往事历历在目。少年时期同居太子宫的青梅之恋,佳人长成之后的赐婚风波,北京皇城里皇太孙府中的暗流涌动……他和她,有着太多的回忆与秘密。 朱瞻基眼眸之中精光烁烁,此时的满腔鸿志、归心似箭居然瞬间就被她唇边的一抹温柔牢牢地绊住了。 此时他才能够理解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以博美人一笑”的无奈与良苦用心。 终于,他点了点头,在她肩上轻拍两下。 此时仆役打扮的两名青壮男子立即牵马上前,朱瞻基稍稍一顿、低声说了句“千万保重!”随即便翻身上马昂首扬鞭。胯下骏马一声长嘶,疾如闪电,顷刻间便冲了出去。 “请娘娘多保重!”另外两名男子冲着她行礼之后也随即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习习的微风轻拂起她的裙摆,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目光中的柔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竟悄然闪过一道戾气。她轻唤一声,城门口立即有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赶车的小太监伶俐地放下脚凳,扶着她上了车。 “在城里转上两圈,然后走西角门入宫。”她低声吩咐着。 “是!” 太子嫔孙若微靠在车厢里,心里突然感觉有些焦躁不安。她眉头微拧暗暗思忖着,自八岁入宫至今,她与朱瞻基经历的每一次分离竟都是如此令人肝肠寸断。 这一次? 她实在有些不敢往下想。 “娘!”不知何时怀里的小东西醒了,她立即不安分地闹了起来,“娘,父王呢?馨儿要父王抱!” 若微将她抱在膝头,看着她可人的小脸和那双如同黑宝石一般的明眸,唇边带笑柔声细气地哄着:“馨儿乖,父王去救助灾民了。城里前些日子闹地震,好多人家的房子都倒了,好多小弟弟小妹妹现在都无家可归,你父王要去帮他们建房子了,这可是如今最最要紧的事情,所以馨儿要乖乖的。” 小郡主用胖胖如藕的小手支撑着自己的小下巴,转了转眼睛撅起小嘴嘟囔着:“宫里有那么多房子,可以让小弟弟小妹妹们搬进来住,为什么偏让父王去帮他们建房子呀?父王的病还没好利落呢!要是再累坏了,可怎么办呢?” 当真是童言无忌。若微只觉得鼻子酸酸的,一行珠泪忍不住就流淌下来。一只小胖手伸到她脸上轻轻为她抹着眼泪,又探着小脑袋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娘不哭,父王怕是急糊涂了所以才没有想到这个好主意。等明天父王回来了,馨儿去跟父王说,就说馨儿和娘都心疼他,宁可腾出宫里的房子给百姓们住,也不愿意让父王受累。” 若微破涕为笑,紧紧贴着女儿的小脸,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破晓时分,若微以一身皇太子侧妃的礼服,乘四马高车来到水陆码头。下了车便与一位身穿锦袍玉带的俊秀男子携手而行。 身后两名侍女紧紧相随,还有一小队侍卫在旁护送。 码头边上是一艘官船,仆役们正往上面抬着行李。锦袍男子负手而立,目光始终停留在若微的脸上。 “你觉得这样有用吗?”唇边勾起一丝倾城的笑容,而眼中依旧冷如寒潭,同样是英俊又风度卓绝的成年男子,可是他比朱瞻基多了些凌厉与风芒,他就是被若微引为知己的江南才子翰林院修撰许彬。 “也许毫无用处,但是唯有如此,才能心安。”她也笑了,淡然至极的笑容中透着无可奈何。 他点了点头:“不必担心。” “怎能不担心?”眉间尽是愁思,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身边只带了颜青和李诚两人,他二人在锦衣卫中武功也属出类拔萃的,可是我真担心在这归途之中会有个什么闪失……” 盯着她的神色,他竟笑了。 “你的笑容有的时候真让人讨厌。”她眼眸闪烁,深深吸了口气,把头扭向一边。 “我说过,不必担心。”他竟然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你?”她大惊失色,这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能够做出如此越礼之事? “既然让我假扮太子走水路掩人耳目,总要演得像一些,对吗?难道夫妻离别,抱一下都不行吗?”他在她耳边低语着,仿佛情深绵绵的相公与爱妻离别,竟有些难舍难分之态。 若微半推半拒,无可奈何。 “放心,我已让赵辉在沿途地势险要之处加派了人手,就算汉王真敢妄动,也绝不能危及太子殿下。”他在她背上轻拍两下,又伸手抚了一下她的耳坠子,态度亲昵又有些轻浮。 若微还在怔怔之间,他已然一抖袍袖转身上船。 “爱妃早点儿回去吧!”他丢下一句戏言便进了船舱。 若微稍一迟疑,一个伶俐的小太监自身后回报:“娘娘,都准备好了。那些地方官员得到消息以后怕是会很快赶过来给殿下送行,所以咱们得马上开船了。” 若微点了点头,转身对他又是一番叮嘱:“一定要万分小心,虽然是请许大人假扮的太子殿下,但是这一路上你们也要处处谨慎,力保许大人无恙。” 小太监躬身称是:“难为娘娘想得如此周道。小善子一定竭尽全力。” “好,你们去吧。”若微此语一出,众侍卫在太监小善子的引领下都上了船。 眼看着官船一点儿一点儿离去,码头上突然热闹起来。 十几顶轿子都停在路边,轿中走出的均是南京城中的地方官员,为首的正是南京城守备李隆,他立即紧走几步冲着若微深深一拜,口称惶恐:“娘娘,太子殿下怎么走得如此突然?臣等得到消息之后立即赶来送行,想不到还是晚了一步!” 若微浅浅一笑,正色回道:“各位大人,太子殿下前些日子于震中抢险时受了伤,所以要早些回京城医治。太子殿下临行前有交待,如今南京城中百废待兴,诸事繁重,更有万千百姓急待安置。太子殿下对在这个时候离开,心中实在是甚为愧疚,所以怎敢有劳诸位大人相送?故特命本妃在此代为致意,多谢诸位大人的好意。” 众人听若微如此一番说辞,立即唏嘘不已,都开始小声叨念起太子殿下的种种仁德之举。 而南京城守备李隆则拱手说道:“太子殿下仁德悲悯,臣等万分崇敬。只是既然是殿下身体不适,那娘娘与郡主理当相伴同返京师才是,怎么此番没有一同前往呢?” 此语正中要害,众人的目光立即齐刷刷地投向若微。 孙若微目光一凛,肃然说道:“太子殿下回京只是疗伤,伤愈之后还是会奉诏居守南京的,所以才命本妃与郡主在此留守。况且城中如今一片废墟,疫病又有抬头之势,本妃也不忍就此离去。” 众人频频点头,称颂之辞一时之间不绝于耳。若微与他们稍作寒喧,即乘车回宫。 回到东宫静雅轩内,贴身侍女湘汀、紫烟立即迎上前来侍候着净手、洁面。换了一身常服,若微便歪倚在矮榻上,以手托腮,静思不语。 大宫女司音从外面入内,神情中有些忐忑:“主子,常德郡主醒了,正吵着要见太子殿下呢。” 若微叹了口气,拿眼看着紫烟似乎是在求助,紫烟随即笑了:“主子放心,奴婢这就过去看看。” 若微点了点头:“快去吧,馨儿这丫头除了太子殿下就最听你的话。你过去好好哄哄,可千万别说走了嘴。这宫里人多口杂要格外小心。” “奴婢知道轻重。”紫烟应了一句便跟着司音向殿外走去。 湘汀上前奉上香茶:“娘娘,快喝口水吧。从昨儿个夜里到现在一整日滴水未尽,一会儿让膳房做点儿可口的膳食,您多少得吃一点儿。” 若微接过茶盏,一口气儿喝了一个杯干碗净,又把头顺势靠在湘汀怀里,闭上了眼睛。 湘汀伸手帮她理着略显零乱的鬓发,轻声说道:“娘娘如此不放心,倒不如刚刚随许大人的官船北上回京算了。” “这怎么成?”若微睁开眼睛,“姐姐一向聪慧,怎么会想不明白这里面的历害?太子殿下此次,一路之上无异于深入虎穴,我虽不畏死,但是如果与许大人同往,万一有个闪失被生擒了,我们只会连累他。” 若微曾经说过,这两个男人对于她而言,都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离了谁都是永远的残缺,她更不会以任何一方去换取对方的安全。可是这一次,她食言了。 是的,这样一个欲盖弥彰的障眼法,也不知能不能发挥作用。如果能,那么许彬的危险则保证了朱瞻基的安全。那,不是她所愿意看到的。反之,她也不能安心。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只是因为自己的愁锁双眉,一切心事便被他窥到了。于是,这样一个计划便应运而生,她再次陷入两难的煎熬之境,有苦难言。想想他的笑容,难道这是他所期望的。若微摇了摇头,心底一声轻叹,许彬,在她面前无所不能,然而有时却会流露出难得的孩子气,非要如此,将两个人放在同一危险的天平上,让她牵肠挂肚,寝食难安,才行吗? “娘娘,可是……”湘汀看到若微面上忽明忽暗,便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若微偏又追问。 “奴婢是在想,这密报既然能够送达咱们这里,恐怕乐安汉王府自然是也已经得到信了。如果他们真有谋国之心,就算是被我们李代桃僵的障眼法所蒙蔽,扑了空没有拦住太子殿下。那么他们会不会反过来潜入南京……”湘汀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若微猛地直起身,瞪大眼睛望着她:“你是说,难道他会派人潜入南京擒住我和馨儿,以逼瞻基就犯?” 湘汀没有回话,然而目光中的忧虑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若微摇了摇头:“让我想想,好好想想。若真是到了那一天,纵使玉石俱焚,也不苛且偷生,连累他们。” 他们?湘汀心中一颤。 原来在娘娘的心中,那位许彬许大人,与太子殿下是一般无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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