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的就那样直接表露在脸上,坚定中又带着飞蛾扑火的勇气让人难以拒绝。 “失了身我应该去死,可是我没有。我顺从他,奉迎他,一点儿一点儿取得他的信任。我知道他想让我干什么,我也知道如果我不做他还会找别人来做同样的事情,所以我做。”月奴再次把头枕在朱瞻基的膝上,声音低缓如同自言自语一般,“七年的时间,我等到了。他让我守在小客栈去认人。认出你之后给你的饭菜里下药,他说那不是毒药,你服下了,他可以得到江山,而我就会得到你。” 这是供词吗?朱瞻基心中暗暗发狠,这是供词,只是这样的供词能用来法办叔王吗? “我不信,他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所以我给你暗递消息,我知道你会信我的。”月奴一直在笑,但是透过那层龙袍,朱瞻基分明感觉到膝头微微有些湿润,凉丝丝的珠泪浸入他的肌肤。他恍惚了,记忆中曾看过很多女人流泪。最怕的是若微的泪水,一滴一滴晶莹剔透像是颗颗明珠,瞬间在他面前摔个粉碎令他心痛不已。 而这一次,她没有在他面前哭,她一直在笑,但是她的泪却无声无息地浸入他的内心。 朱瞻基抬起手,他很想轻抚她的发髻,只是隔了片刻,这手还是收了回来。深深吸了口气,朱瞻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姓什么?” 她索性撒起娇来,用手指在他的膝头写了一个字。 “吴?”朱瞻基微一思忖,“朕为你改个名字,以后你就叫‘雨晴’吧!” “雨晴?”月奴扬起脸痴痴地看着朱瞻基,“无雨则晴,有皇上护佑自然是艳阳高照,那以后皇上叫唤奴家‘晴儿’吧!” “晴儿!”朱瞻基微微点头。 “万岁爷!”门口传来近侍太监小善子的高唤。 “叫什么,进来回话!”朱瞻基低喝道。 小善子探头探脑进入室内,晴儿立即起身站在朱瞻基身后,然而刚刚暧昧的一幕还是被他看到了。 小善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朱瞻基面色微沉:“叫你去收拾坤宁宫怎么又回来了?” 小善子身子向前一伏,脑门儿紧贴着大红地毯,细声细气地回话:“回万岁爷,奴才前去坤宁宫传旨,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朱瞻基面色更沉,“她不搬?” “回万岁爷,胡娘娘倒是没说什么,可是慧珠……”小善子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朱瞻基又急又气,从桌上拿起一个紫金镇纸狠狠砸在小善子身上:“年纪越大越不会办事了,如今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了,朕养你们有何用?” “万岁爷息怒!”小善子叩头如捣蒜,“慧珠说,当初胡娘娘迁入坤宁宫是奉了皇太后的懿旨,这如今要迁出恐怕还得是请皇太后下旨。” “什么?她真是这么说的?”朱瞻基腾地从龙椅上坐了起来,他面色微红在室内来回踱步,突然疾色道,“她一个小小的六品宫正就敢驳了你这个四品总管?宫规何在?来人,叫李诚带人去把慧珠拿下……” “皇太后驾到!”外面高声唱念。 朱瞻基一愣,刚要向外迎接,只见皇太后张妍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 “母后金安!”朱瞻基揖首行礼。 “皇太后吉祥!”屋里屋外请安的人各自跪了一地。 “皇儿不必多礼!”张太后面色和煦不见丝毫不悦这倒让朱瞻基微微有些意外,他连忙将张太后让到临窗的大炕上,又命人上茶。 一身皇太后的隆重华服和凤冠妆点,张妍显得格外华美端庄。 “午后骄阳如火,母后怎么反到凤仪如此隆重,不如换了轻便的常服舒适些!”朱瞻基笑语道。 张太后眼中含笑,环顾四周,像是在看这乾清宫东暖阁里的摆设,又像是细细检视每一个下人,目光略过龙案上堆积的奏折,看似随意地说道:“天气虽热,但礼不能废,就像在这乾清宫龙案之后批阅奏折的只能是皇上,再热的天,再苦再累,执御笔朱批的也只能是皇上。” “瞧母后说的,不是朕还能是谁?”朱瞻基似乎并未觉察到张太后话里的意思。 “哦?”张太后细细打量着朱瞻基,从头到脚看了个仔仔细细,眼中神色意味深远,“皇上还知道祖宗规矩礼法典章?真是难得!看来是宫里的下人太闲了,传话走了样,如此倒是错怪了皇上?” “母后此话怎讲?”朱瞻基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只等着太后捅开这层窗户纸。
第十八章 潮平两岸阔 只是张太后似乎并不急着表态,她把目光突然投向晴儿,凤目圆睁,清声问道:“好俊的丫头,只是看着眼生得很,是哪个宫里的?” 晴儿立即跪下,刚待回话就被朱瞻基抢了去:“母后,她是晴儿,就是此次回京路上为朕示警又舍身相救的那名女子。” “哦?”张太后扫了一眼朱瞻基,只见他面色沉静并无半点儿不妥,则又冲晴儿招了招手:“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是!”晴儿跪着向前移了两步,稍稍把头抬起。 张太后仔细端详着晴儿,见她的眉眼居然与若微有三分相似,心中虽暗暗有些不悦,然而面上却越发和颜悦色起来:“好姑娘,此番你能知大义懂进退,在紧要关头救助皇上脱险,于皇上是有大功的。你姓什么,叫什么,家在哪里?且一一禀明,哀家一定重重封赏!” “回太后,民女姓吴,刚刚得皇上赐名唤作‘雨晴’,家中父母均已过世,如今正如飘零之燕孤身一人。”晴儿虽是据实回答,但字字句句确是斟酌再三唯恐出了差错。 只是这番话说完,张太后端坐炕上却迟迟没了下文。 过了半晌之后,她才开口:“好孩子,怪可怜的。这样吧,哀家就颁个恩旨给你,在京里赐你良田庄园,再为你择一门好亲事,以后也算有个依托好好度日。” 张太后此语一出,晴儿面色通红紧抿双唇,她正暗自思忖着该如何回话,朱瞻基已然开口替她挡了回去:“母后,晴儿聪慧机敏,朕很喜欢,所以想留在身边。” “留在身边?”张太后脸色微变,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晴儿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年轻天子,“皇上想怎么个留法?是做宫女,当女官,还是要纳入后宫?” “这?”朱瞻基稍稍一顿。 “回皇太后,晴儿只愿做个粗使宫女就足矣了。”晴儿抢先答道。 “皇上的意思呢?”张太后直视着朱瞻基。 朱瞻基看着晴儿,心中稍有不忍:“就让她先在这乾清宫里当差吧。” 张太后心中暗暗发紧,若当个宫女倒简单了,怕的就是封为嫔妃,而比这更可怕的就是封为女官留在皇上身边,张太后想了想又说道:“既如此就按规矩来吧,云汀!” 太后一声低唤,从外面应声入内的正是张太后身边的管事姑姑云汀,她深施一礼:“皇太后!” “带晴儿下去,先着医女验身,然后至教习所由柳嬷嬷带着教规矩,两三个月后你看着行了再来回我。”张太后面沉如墨,淡然说道。 “是!”云汀垂首相应,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晴儿:“晴姑娘跟我来吧。” 晴儿冲着张太后行了礼,又冲着朱瞻基恭敬异常地跪拜之后才随着云汀向外走去。她紧攥着手里的帕子,眉头深锁,只是面上冷峻异常。微微垂首跟着云汀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出了乾清宫门恍然听到身后有人唤她,回头一看竟是小善子。 “金公公有何吩咐?”晴儿知道小善子本家姓金名英,现在这个名字也是皇上给起的,只有皇上和皇太后叫得,别人对他还是得尊称一声金公公的。 “皇上请姑娘放心,万事有皇上为姑娘做主!”小善子低语一句立即转头退了回去。 云汀在边上听得不十分真切,而晴儿却明白了面上立时染红如火一般烧了起来。 “皇上,那个丫头留不得!”当侍立在侧的太监与宫女全部退下之后,东暖阁里只剩下母子二人的时候,皇太后张妍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 “为何?”皇上的态度依旧恭敬,可是显然并不顺从。 “为何?就凭她是汉王府出来的这一条就不行。”皇太后张妍对于汉王是谈虎色变,自己的丈夫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这二十多年就是在汉王的虎视眈眈与阴谋构陷中如履薄冰一点儿一点儿熬过来的,有多少次险些被他从太子宝座上拉下来。这世上还有谁比自己更清楚汉王对于皇位的觊觎和威胁,他的野心与胆量让两代先皇深感忌惮,如今事情如此蹊跷,安知此女不是以诈降和苦肉计来取得瞻基的信任从而再图大位?一想到此,张太后便如坐针毡不寒而栗。 “她是汉王府出来的不错,可是她并没有与叔王同道,否则她用不着冒死相救。”朱瞻基不紧不慢、不急不躁地应付着。 他的态度显然激怒了张太后:“皇上怎么知道她没有与汉王同道?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十年磨一剑’,她此次相救也行正是为了取信于你另图不轨,在这背后也许正隐藏着一个天大更的阴谋。” “朕蒙她所救,于路上又朝夕相处,她若想毒害于朕也并非难事,所以朕信她。”朱瞻基依旧淡然以对。 “好好好,她的事先放一放,刚刚母后也说了,先让她去学规矩,学好了以后先放在仁寿宫,母后好好调教调教她,确信无害之后再还给皇上也就是了。”张太后暗想,先把此人从皇上身边支开缓缓再说,今日她来找皇上要谈的正题远比这个要严重多了。 “母后就不必费心了。刚刚母后说着人带她去验身,朕正想跟母后说,她已非璞玉,这验身就免了吧!”朱瞻基端起桌上的玉霜冰凌露送到张太后手边。 “什么?”张太后大感意外。 “朕已经收了她,原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再面呈母后,没想到……”朱瞻基终究还是微微有些发窘。 张太后紧盯着朱瞻基,没有去接他递来的冰碗,看着身穿龙袍的儿子突然觉得很陌生。 朱瞻基微微一笑:“让母后失望了?” 张太后沉默片刻之后又换了一副神态,仿佛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一般,依旧和颜悦色说道:“她的事情先放一放,既是皇上喜欢又受了宠幸就该纳入后宫,只是如今皇后之位未定,自然也顾不上她了。你们小夫妻的事情,母后本不愿意管,原本就是该皇后来操持的事务,母后也是瞎操心。母后今儿过来还是想问问皇上打算何时立后?” 朱瞻基眼帘低垂,轻声答道:“这要看她何时迁出坤宁宫。” “什么意思?”张太后凤目圆睁,“皇上为何执意要善祥迁宫?” “朕也是为了她好。否则立后诏书一下,她自己也没脸住下去。到那个时候再搬恐怕对谁都不好。”朱瞻基的目光掠到不远处九龙屏风前面的龙案上,看到那最后一本奏折,立即心硬似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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