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出门时,总感觉被母后一双凌厉的眼神紧盯着,难道母后参透了自己了心事? 此时,朱瞻墡的心情复杂而痛苦,却又无人可以倾诉,甚至不能在面上流露出点滴。他只有向上天祈祷,让她平安度过此劫,如果她平安了,他就即刻远赴封地,终身不再进宫,只要她平安。 与兄弟二人的唏嘘痛惜迥然不同,仁寿宫内,张太后歪在靠垫之上,神情有些疲倦,又满是幽怨,她叹息着,像是自言自语:“锦馨这丫头倒真是像极了若微,也是个磨人精、惹事鬼,半点儿不让人清净!” “太后娘娘,襄亲王殿下说的极是,太后确实应该想想等皇上回来以后该如何交待?”一个清丽的声音突然在殿内响起,不是云汀也不是素月。 “晴儿,太后面前哪里轮得到咱们当奴才的多嘴?”素月低声斥责。 张太后却来了精神,她拿目一瞅,发现立于下首穿着宫女服饰的吴雨晴虽然素颜示人,看上去却更显容颜秀丽,目光明亮如同蕴着一汪秋水,灼灼其华好似会开口讲话一般。 “晴儿?你是晴儿?”张太后只是觉得这个宫女很面熟,然而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有什么瓜葛。 “太后,晴儿是去年皇上从南边带入宫的那个孤女,皇上为她赐名‘吴雨晴’,是太后把她调来放在仁寿宫学规矩的。”云汀看出太后所惑从旁代为解释。 “哦!”张太后记起来了,她凤目中闪过探究之色:“今儿的饮品是你做的?你一直在仁寿宫小厨房的灶上帮忙?” “回太后的话,奴婢先在浣衣局,后来又去了司苑局、宝钞司、惜薪司,两个月前刚刚分到灶上。”晴儿对答如流,态度不卑不亢。 张太后点了点头:“这绿豆沙茸百合蜜是你想出来的?也是你做的?” “是!”晴儿立即回应。 “有点儿意思,像是煮出来的,可是又没有半滴水,软软滑滑的,尝着清香可口,还有股子豆香。是怎么做的?”太后的全部精神儿仿佛都聚集在面前的这钵绿豆饮品上来了。 “用上好的绿豆、豌豆泡上一天一夜,用开水烫了,一粒一粒捡出来去掉皮,再把百合球茎冼净,将去了皮泡好了的绿豆、豌豆与百合放在碗中上屉隔水蒸,六个时辰之后拿玉杵捣碎即可!”晴儿细细地讲着。 张太后看着她:“这得用多少绿豆?每一粒都要去壳这得费多少功夫?” 晴儿笑了:“奴婢没有数,奴婢只是想着这样做出来的东西入口细腻如丝般润滑,不会因为有皮儿而感觉不适,所以做的时候也不觉得费力。”晴儿心中暗想,这绿豆沙茸百合蜜用了整整三万五千四百二十一粒绿豆,六百三十二片百合花瓣,只是她知道什么时候该装傻,什么时候该隐慧,表忠心可以,但是如果锋芒太露,恐怕太后这一关,自己此生是过不了了。 “很好,你有心了!”张太后收敛了面上的笑容,“你如此费心做这个绿豆沙茸百合蜜,想来就是要见哀家,有话要对哀家说?是想让哀家放你回到皇上身边?” 晴儿摇了摇头。 “不是?”张太后仿佛不信。 “晴儿是有话要面禀皇太后,但不是为了自己!”晴儿神色恭敬万分沉着。 “哦?你倒说说看!”太后身子向后一倚靠在椅背上神情微微有些慵懒。 “奴婢的意思与襄王殿下的意思是一样的。皇太后惩罚宫妃不算什么,可是这宫妃不是别人,是皇上的至爱。即使她所犯之错该死,可偏偏皇上不在……恐怕日后皇上也会迁怒太后的。” “笑话,哀家既然处置了她,就不怕皇上责问。”张太后面色渐渐阴了下来,“况且哀家只是令她幽闭自省,又没有打骂于她,是她因为小产之后身子虚加上伤心过度,若是真的去了,只能说是福薄命短,皇上回来也怪不得哀家!” “太后所言极是,只是奴婢还是替太后担心。贵妃娘娘如今在北苑冷阁内不吃不喝不问诊,若是等不到皇上回来就撒手西去。外面不知深浅的人自然不能体谅皇太后的良苦用心,也许会说皇贵妃是被逼无奈以死相争,怕是倒时候会有累皇太后的清誉!”晴儿面上含笑,话音不高不低,语速不紧不慢,柔柔地将这番道理讲出恰恰正中张太后要害。 张太后心中想的是,不管是孙若微是自绝于世,还是被自己下令处死,只要是她死了,一切都干净了。皇上自然会难过一阵子,可是难过之后也就渐渐平复了。 为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为了年轻天子不被宠妃媚惑,自己担这个恶名又如何呢?即使皇上不谅解,天下人不谅解,只要对得起祖宗,她认了。 晴儿偷偷打量着张太后的神情,对于她的心思猜度出几分,于是又开口说道:“再有,奴婢虽然没有眼见当日的情形,但是后宫之中早已传开了。都说皇贵妃此次被罚是因为在居所内被搜出春药和力劝皇上亲征一事,可若只是为了此事该是罪不致死的。况且,若是皇上回来以后质问太后,这两件事均是长乐宫内皇上与皇贵妃闺房之中的私事,太后又是如何得知的?那时太后该如何回答?” “这?”张太后猛地想到了胡皇后,正是她向自己哭诉若微后宫干政撺掇皇上出征,又以春药伤害龙体。自己派人暗暗查明这才去办她。可如今细细想来,这恶人自己是做了,若微也办了。反倒没胡善祥什么事了。似乎有些隐隐的不对劲儿。 张太后盯着面前的晴儿:“你费了这么多心思来跟哀家说这番话,是为了替贵妃求情,然后令贵妃和皇上感激你,以期日后在宫里能有出头之日?” 晴儿跪在地上,深深叩首道:“晴儿早年被皇上所救,又于皇上回銮期间救过皇上,晴儿与皇上自有情义,是不用再费心谋划了。” 张太后哑然失笑:“那又是为何?” 晴儿依旧伏在地上:“若说是为了天下苍生,皇太后也许不信。可是晴儿身为孤女如同草芥一般,在民间受尽折磨与疾苦,也算得上是九死一生。晴儿深知一个好皇上对天下百姓的意义。所以晴儿此举只是为了皇上的后宫能够太平,后妃和睦,母子和顺,这样皇上圣心悦,才有精力好好治理天下、造福万民。” 这番话依旧是从她瘦弱的身躯里传出来的,依旧是柔柔的带着几许颤音,可是在张太后听来却像是天籁之音一般动听,也许它算不得慷慨激昂,也没有千秋大义,却让张太后感觉到一丝温暖。 “谁能想到在这后宫之中,与哀家知心的不是皇上、更不是皇后和贵妃,竟然是你。”张太后唇边漾起一丝淡淡的笑容,心中苦乐参半,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她稍稍有些安心,晴儿,果然是个好名字。
第四卷 物换星移几度秋 第三十一章 听彻梅花弄 当若微被人抬回长乐宫的时候,已然是奄奄一息行之将尽。 湘汀与司音、司棋等人围在一旁除了哭泣与祈求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若微这一次是铁了心,她恨死了这个阴冷而残忍的后宫。不是她不知抗争,有多少次她都忍不住要出手去结果那对一直想置她于死地的胡氏姐妹。只是每每事到临头,她又放弃了。因为不屑,她终究是不屑用那些见不得光的方法去对付她们。她常在想,瞻基对她的爱在这宫里是多么的弥足珍贵。他为什么会爱她而不是其她什么人?他爱的是什么?是那个从小陪伴他身边纯善如水的若微妹妹。可若是自己跟胡善祥一样以阴谋和构陷,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他会怎么想?而自己又怎么对得起瞻基那份珍贵的爱。 然而这一次,就是因为她的这份骄傲、这份清高和不屑,最终断送了紫烟。这个从小就陪在自己身边的紫烟又是何其的无辜! 如今,能为紫烟做些什么呢? 若微想到了死,终结自己的生命,离开这个令人厌倦的地方。是的,她就是想以死明志,以死相逼,以死抗争。于是她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想静静地走向生命的终点。 帐幔之外,有人走近,又有人离开,除了叹息之声再无其他。也不知过了多久,话语才重新响起。 “若微。你还记得我吗?我没有姓氏,只有个小名叫赘儿,因为我活着就是别人的累赘!”挽起帐子,一身嫩粉色宫装悄悄坐在若微床榻边的人正是晴儿。晴儿一边拂去若微挡在脸上零乱的发丝,一边小声跟她说话儿。 榻上的若微双眼紧闭面如白纸,依旧一动不动。 晴儿悄悄掀起锦被握起她冰冷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暖着:“还记得吗?在邹平的时候,有个小乞丐向你乞讨,你丝毫没有嫌弃她肮脏,还带她进了最好的饭馆。可她,却在酒足饭饱之后偷走你和兄长的钱袋。你本可以报官抓她,可你没有,因为你是善良的。其实以你的聪慧,其实一早便看出她的用意,却没有揭穿,反倒是一种成全。” 若微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晴儿依旧抚着她的手用自己的脸捂着:“后来那个小乞丐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带走了。从此流落四海,做了很多违心的事情。有一年冬天,她在北京城郊外的河面上破冰取鱼,只为了卖鱼活命,却受到护军的污辱,那天映在冬日暖阳中一个如天神般的男子拯救了她。她惊异地发现,与那男子牵手而立的,正是当年在邹平有过一面之缘的你。” 若微的手渐渐有了一丝温暖。 晴儿继续说道:“小乞丐兴奋异常,这世上真正对她好的,没有轻视过她的两个人竟然是一对佳偶,于是她想方设法逃出来想去找你们,可是却再一次被人骗了。骗她的人竟然是汉王。她被带回了乐安,那个下午,被逼着服下春药,然后折磨了许久。那时,她也想死,她的心就跟你现在一模一样。” “可是后来她想明白了,她的委屈与苦难不是她所爱的人加诸在她身上的,那么其他人待她不好,打她、骂她、折磨她,又有什么要紧?他们,本不是她在意的人。” 若微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一滴泪水悄悄地从她的眼角漾出,泪落无痕。 “生活中经历了那么多若难,可是她还活着。”晴儿始终在笑,只是声音里微微发颤。 若微缓缓的睁开眼睛,“你在意的人,是皇上?” “是皇上,但不只是皇上!”晴儿脸上的笑容越加灿烂。 “什么意思?”若微的眉心紧紧蹙在一起,此时的她已经没有气力去揣测和分析了。 晴儿伸出纤纤玉指轻轻展开若微拧在一起的眉:“我第一个在意的人,是你。” “你!”若微仿佛有些明白了。 “我现在叫晴儿,雨过天晴的意思。是皇上给我取的,我喜欢这个名字!”她笑了,如夏花般娇艳灿烂,“你会好起来的,孩子没了还会再有,因为爱你的人还爱着你。丫头的伤也会渐渐好起来的。还有很多心愿等着你去实现,现在这样死了不是太可惜了吗?如果我是你,我就要想想安插在我宫里的眼线是谁?还有那个春药,是谁放在我宫里陷害我的?死,是无能之人懦弱的逃避,永远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常德公主都知道放声大哭引人注意,往宫外放风筝传递消息来找人救助你。而你呢?真的要弃她不顾吗?难道你想让她的嫡母胡皇后来替你管教她、照顾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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