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彰脸色有些难看,也不知是嘲还是感慨,“竟连不成器的宗室子弟都不好。” 李彰仁厚,手段相对温和,能留下异母兄弟魏王和侄儿李歭函便看得出他存有善念。 李知竢却不同,他真正开始有意识地学习治国策时,便由着太傅和当朝大儒们教导,格外清明理智,捭阖纵横。 “七日后,会由大理寺的人带着罪证再次检举魏王。按律,此案将由您亲自决断。但儿臣以为,捕杀魏王一事,阿耶不必亲自出马。” 李知竢的意思李彰明白,他属逼宫造反登基,且已经围杀长兄即先太子,再对手足动手,难免引起百姓非议。 赶在秋狝时刻发作此事,李知竢存心将在骊山的李彰摘了出去,维护李彰的明君之名。若是由他动手,便是另一种情形。 李彰沉默片刻,灯烛噼里啪啦作响。 李知竢心中有数,阿耶不是重虚名之人,但自己动手,一则魏王本就对其毫无威胁,堵得上言官的嘴,二则行使的是太子之权,昭告天下还能推及律法“皇族犯法与庶民同罪。” 怎么都是最好的办法。 “按律,可赎,亦可官当。若魏王将多年敛得财物尽数上缴,可削除爵位,流放岭南,遇赦不赦;若是负隅顽抗,你便自行决断。” 李知竢拱手:“儿臣遵旨。” 李彰像是极其乏了,尚记得那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幼弟,童年也是机灵古怪的。日子一久,竟连面容都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廖廖无几的几次见面,总是一副被酒色掏空了的模样。 李彰的反,不是父子不和,兄弟阋墙。 李知竢出了李彰所在的院落,就见沈桓在外头负手站在树下,等到他出来,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坛酒来,“去年我埋在骊山别苑的酒,尝尝?” 月明星稀,清风徐来。 “皇家亲情薄弱,但舅父心肠热,魏王又属幼弟,怅然片刻也是有的。” 李知竢闻言,与沈桓轻碰杯。 “今日在猎场上,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沈桓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捏着杯子,“想小阿致了?” 李知竢唇边勾起点笑容,但不明显,对此不置可否。 “我小时候总觉得,你这人会不会是心里有疾。” 李知竢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沈桓,对方忙挤出一个笑,又撞了撞他的杯子,“要不然怎么每天闷着,七八岁,就跟块小木头似的,除了课业什么都不关心。我那会儿十天半月才能去一次东宫,每次都给你带好玩的,结果你呢,你就用这种眼神看我,让我觉得我才是有疾。” “后来你便是现在这般,外头坚不可摧,里头什么样子你自己清楚。” 沈桓话多,也不管李知竢什么神情,“我还设想过,也许这辈子你就这样过去了,年岁大了,在宗室里选个孩子继承皇位。等我们都成了耄耋老人,你还是这样的态度,偶尔来看看我膝下儿孙。” “也许吧。”李知竢罕见地对此进行回应,“兴庆宫空置多年,将权柄交给新的帝王以后,晚年在那里度过也不错。” 都说千岁万岁,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沈桓低低笑了:“兴庆宫就在安兴坊旁边,这样也好。” 沈桓说的没错,那便是他曾经的未来。 “好在如今,有阿致了不是?”沈桓倒满酒杯,“我很好奇,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李知竢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花丛上,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沈桓觉得他会像以往一样略过这个话题时,李知竢才开口。 “难以形容。” 李知竢不伤春悲秋,也不懂风花雪月,此时此刻在月下和烛火下的脸却深情而郑重。他对裴致,是仅有一人的固执,只想要她,只想守着她。他清楚地知道,裴致是他二十一年的人生里真正能被称作的激情与渴望,是一滩静水下真正的涌流。 “若是她愿意,我便守着她过。若是她不愿……”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自我和解一样,“便做她的倚仗,保她一世荣华安宁,照拂她的子孙后代。” 沈桓哈哈大笑起来,肩颈不断起伏,过了好一会儿,直到笑的没了力气,才不可置信地喃喃一句:“李疏今,你还记得你是要做帝王的人吗?你真是疯了。” 他循规蹈矩,揽辔澄清二十一年,疯一次又如何? ---- 阿桓:你鬼迷心窍啦~~
第54章 小崔 ===== 这一趟秋狝,去了不少的贵女和世家郎君,自然也有留在长安的郎君娘子,京兆韦氏家的大娘子恰好与前往猎场的赵氏娘子不和,乐得留在长安,没过几日便设宴,因着从前韦氏和阿耶有些交情,裴致欣然应下送来的帖子。 说起来,裴致自回到长安起,大大小小也出席了几场宴会,除了长公主以外,其余也是夫人们办的女宴,并没有邀请外男,因此这还是第一次与男子同游。 世家子弟一代一代地传下来,样貌自然不凡,其中不乏纨绔,亦有清正之人。姚溪元未收到帖子,林言同收了帖子却婉拒了,好在裴致对这里的许多娘子们都有印象,不至于形单影只。 韦沂年方二八,知道裴家娘子应下到来,打过招呼后回到呼朋唤友的一群郎君娘子们身边,将目光放在湖边一道梨色身上:“瞧吧,那位就是裴娘子。” 也不怪众人看个新鲜,裴致的美貌是早前两年就传到过长安的,又是世家权臣之后,真要是在长安长大,出身都足以让人抢破了头。众人顺着她下巴的方向看去,聘聘婷婷的裴致正在湖边和人闲话,其中风流之最的崔氏子崔倬不见惊讶,也不见惊艳,只是品评一句:“是个美人,一等一的美人。” 一旁有人调侃,“诶?说起来,这裴娘子是不是还没定亲?” 后头有个郎君接过话:“没吧。诏州哪有配得上她身份的?好像去年裕国公和陈相相继提了亲,都被裴公拒了。” “这美人再美也不敢娶,若是想纳个通房妾室,还得看她母家脸色。” 崔倬颇嫌弃地看了身旁朋友一眼:“都有个这么美的美人在家里摆着了,你还有眼睛看旁人?” “哟,阿倬,你是有意了?” 崔倬手一摆:“没意,我已经心有所属,再美的美人在我眼里也只是个女子而已。” 众人不信,直说他一个爱玩的小郎君指不定心思挂在哪个花魁身上。 崔倬哪理会他们,不过看到裴致,琢磨又琢磨,还是往她的方向走去。 裴致正在和小娘子们说起长安最新时兴的花钿样子,如花的小娘子们有客客气气交谈的,也有刻意逢迎的,裴致一一笑着应答,对面的小娘子对着她身后福了一礼:“崔郎君好。” 裴致微微侧过身子,见一个约莫十五六上下的小郎君正笑盈盈地看着大家,小小年纪眼角眉梢就蕴含着一股子风流,说话时眉梢一挑,站在人群里,比好些女郎还勾人。 崔倬一个不落,对身旁的娘子们一一问好,最后转身噙着笑看裴致:“裴家娘子好。” 一旁有人介绍道:“娘子,这位是博陵崔氏家的十二郎,崔子显。” 裴致也回礼:“见过崔郎君。” 崔倬明摆着是来找裴致,一旁的娘子们拿着帕子抿着唇笑着四散,听他客套地开口:“娘子来长安许久,还是头回出席这样的宴会吧?” “是。” 旁人见他主动来找裴致是何想法他不在乎,但崔倬自己见裴致,真没有什么花花肠子,美是美,再美可他却不喜欢这模样的。崔倬目光一定,干干净净地笑了:“说来也巧,前些日子某在荐福寺门口,见过娘子与姚家娘子一起。” 长相风流,笑得却澄明,完全不同的感觉。 不过小郎君,是不是话中有话呀? 暂时不知道崔倬的态度,对方热情不唐突,裴致也笑着客客气气地回答:“那日儿与姚家娘子到佛寺祈福,竟不知遇上了崔郎君。” 崔倬风流的脸上显露出了一丝丝的害羞,裴致不认为这是跟自己有关系,难不成这小郎君心悦的是……阿元?? “娘子与姚家娘子相处的……可是融洽?” “尚好。” 崔倬忽然开心地咧开嘴角:“那太好了,娘子可知姚娘子的喜好?” 此处来往人多,裴致放低了声音:“崔郎君,你这是……” 他摸了摸后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月余前我在平康坊偶遇了她,嗯……就是一见倾心吧……着人打听后才知道是姚祭酒家的娘子,只是娘子独来独往惯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了解,后来偶然看到娘子与姚娘子同游,这才想着问一问。” 裴致犹豫片刻,晓之以理:“郎君,世道对女子多苛刻,我并不是轻视郎君的心意,只是郎君若随意向人倾诉心意,未尝不是为姚娘子带来困扰?” 崔倬忙摇头:“我没有。其实我派人打听后,也知道姚娘子的处境,因此并未对旁人提起过。若不是见娘子与姚娘子携手同游,真心愉悦融洽,这话也是不会对娘子说的。” 如此周全,倒让裴致觉得自己多虑了,她性子通达,随后便为自己方才的话致歉:“郎君思虑周全,是儿冒犯了。” 崔倬蛮不在意,“别这么客气了,你叫我十二郎或者子显都成。” “十二郎有心,我亦为姚娘子开心。但男女之事,还得看娘子的心意才好。” 崔倬苦了一张脸:“若我是女子,忽然冒出一个不认识的郎君,说对我一见钟情,还偷偷在暗处跟过两次,拿着扇子打出去也不为过。还有什么心意呀,直接心灰吧。” 裴致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小崔郎君倒是有趣。 “郎君当真对姚娘子有意?” 崔倬叹气:“若可有可无,我怎么会来打扰娘子?” 崔倬犯了难,裴致也是。平心而论,小郎君态度当真诚恳,但姚溪元态度不明,裴致不好做朋友的主,况且她对崔倬还不够了解,姚溪元身子又不好,莫须有的非议也扰人。 看着二人的神情,韦沂小声问身边的朋友:“子显不是说无意吗?你看他,不是这么回事吧?” “他别不是在那装深沉吧?装什么装,当我们不知道他什么人?” “……” 崔倬有些为难地问:“过些日子我家要在别院里举行诗会,届时若给娘子和姚娘子下帖,娘子可否携她一同前来?” 裴致思考片刻,“娘子怕风,近日不便出门。届时我愿问一问娘子的意见,若是娘子不愿,那……” 崔倬微微暗淡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本就是我的不情之请,能有此契机已是难得,若是姚娘子不愿出席,我定没有任何怨言!” 裴致想到姚溪元这些年来收到的非议,想了想还是补充一句:“娘子温婉大方,但心中有自己的衡量,郎君若是真心,还望有耐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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