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彰怒极反笑,“朕倒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培养了一个好太子啊,如今你自恃既为储君又为太子,便敢如此忤逆?” 御史大夫急忙忙跪地谏言,声音中带着急切与禀直:“陛下,忤逆一言太重,太子殿下是自幼时起无不恭敬端方,万没有忤逆之意啊!” 李知竢面色如常,神情一如既往,裴珩的脊梁亦是笔直,在殿内丝毫不畏惧权势,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与清肃端方的李知竢,原本该是在朝堂与沙场之上施展抱负的明君与才俊,如今一前一后跪在大殿之上任由李彰训斥,连地下的贤臣们都有些不忍。 “忤逆?”李知竢正视着李彰,重重地一叩首,再抬眉时,神色已是义无反顾的坚决,“父皇在上。‘弃德背恩多忤逆,惟行不孝纵痴咍‘。若儿臣真担得忤逆一词,何以为儿郎,何以为储君?” 李知竢抬手行礼的动作始终不变,只是小指微微曲了下,细小的动作落在李彰眼里,便瞬间明白了李知竢的意思,随即手掌重重地拍在御案之上,几乎是嘶吼一般:“从前种种形迹,朕都念及父子恩情,多加容忍,谁知反纵得你行事无状,若非朕唯得你一子,若非……” 只是还未等说完这一句,李彰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他猛地,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内侍监脸色一变,大喊着:“陛下!陛下!您莫要动怒……” 说着,几个宫人也急忙拥上前,扶住李彰的手臂。 朝臣们脸色瞬间各异,李彰服食丹药良久,古往今来、沉迷炼丹修仙的帝王无一有好下场,永生不灭的欲·望吞噬了又一位明君,就连陈相这般熟知始末的人见状都悬了心,生怕李彰真的出事。只是李彰的脸色当真越来越差,李知竢刚欲起身照看李彰时,便听内侍监大喊,“陛下!陛下昏迷了!传太医署!” 朝臣们神色无有不变,一时间朝堂大乱,李彰昏迷前最后一句,便是对太子的极尽失望,因而局势,瞬间复杂起来。 李知竢向来有威望,今日虽与李彰的父子亲情近乎崩裂,但到底还身为储君,他站在殿中,完全没有任何异样与局促,有条不紊地安排着:“陛下忽发急疾,现下先将裴珩收押至大理寺,六部九寺五监各司其职,有事先呈过孤与门下省。今日议事到此为止。” 李知竢说完,已然要离开大殿,正在此时,御史台的一位御史却站了出来,扬声道:“陛下昏迷前曾驳斥于太子,如今更是因为太子至此,如此储君,何以叫人信服!?” 李知竢眸光流转,阴影中的脸半明半暗,就连情绪也是晦暗不明。 但他心底却难得有了些许愉悦感。 是了,这般好机会,再不发作,怕是李知竢自己都要放出自己德不配位的风声了。 他转过身来,唇角露出一个不属于他的,讥笑来。 ----
第128章 博弈 ====== “看来,御史是有异议了?” 李知竢转过身来,眉头一挑,看着鲜少注意的程御史力谏自己,“殿下从前端方明德,励精图治,与陛下是千古称赞的父子君臣。自与太子妃成亲后,太子妃待遇仪制远超建朝以来诸位太子妃。殿下处处维护裴门子弟,如今在朝堂之上公然违抗陛下。太子妃不贤,使得殿下身侧无一妾侍,无子无女。且妻族过盛,如今致陛下与殿下父子离心,实乃祸端啊!” 沈桓暗道不妙,现下这场景,就算所有御史指着李知竢鼻子骂他不贤不德,李知竢也不过是当作御史们的职责所在,自有他在朝堂之上的解决法子。缘何提到裴致,只怕是逼着李知竢迫于压力休弃太子妃,使得李知竢与裴氏再无姻亲,也不再有裴门支持。 把祸端引到女子身上,倒真是阴毒。何况又是李知竢心中挚爱。 沈桓酝酿着一会儿怎么与这御史辩上一辩,期间不忘瞥了一眼李知竢的神情。 他的眉眼压的极低,唇也轻抿了起来,周身皆是绝对不容许被冒犯的气压。这股凌厉的模样着实骇人,只是还不等李知竢开口,陈相接过话来,冷哼一声:“御史真是好大的口气。从前太子与太子妃定亲之时,朝堂上下无不赞誉天作之合,口口声声道也只得裴公家的娘子才配得上殿下。自太子妃入主东宫,大明宫的庶务亲力亲为,将这内宫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宫内外谁人不知?如今族兄有过,便急着踩上一脚吗?” 御史对着陈相倒是一拜,语气却不客气:“陈相是生怕朝堂上下不知,您与裴公是昔日同窗故交?如今这话,却像是在为太子妃开脱。” 裴珩原本呈跪姿,如今却也不讲究些个规矩,撩起衣衫起身到御史面前,讥讽道:“为太子妃开脱?你倒说说,陈相公如何为太子妃开脱的?娘娘还不到双十年华,且从前受人毒害身体有亏,本就该悉心将养着。殿下与娘娘正是好年纪,还由得你诅咒无后?论道本将军有过,自有陛下与刑部定罪,殿下力争,是因着此事内里利弊。到你口中,便成了殿下袒护我裴氏门族?怎么,不敢妄议殿下,便想着从太子妃身上入手?这般腌臢,实不该为御史。” 裴珩是武将,这反驳起人的功夫却不差,朝堂上哄哄闹闹吵了一阵,李知竢冷眼看着这一出戏码,等着声势越来越大。 沈桓一见李知竢的神情,便知道这是要开口了,自愿充当僚机,“诸位,殿下还未开口,便在这里如此吵闹,不合规矩,且听一听殿下如何说。” 李知竢抬眸,冷锐的目光在御史身上落了一瞬,复而看向大殿之中的所有人,扬声道:“陛下与孤政见不合,父子血脉间,即便偶有误会,但念及人论纲常,也断不由得任何人置喙。但凡这朝堂之上有些许风波,便是迫不及待推托于女子身上。百年后工笔史书,御史是期冀我父子二人受后代指摘评批?” 裴致在承恩殿接到消息时,着实惊慌片刻。她有预想到朝堂之上或许并不太平,但并未想到李彰到昏厥这般严重,稍定心神,裴致吩咐下去:“文穗,你随我到紫宸殿照看陛下。殿下必然会将东宫金吾卫胡柯将军留与我调配,品桐,你带着我的令牌,命胡柯将军守好东宫与大明宫的出入之处,一旦发现可疑行迹,悄声扣下。此外,寻几个机敏稳重,不常出入东宫的金吾卫,换上内侍的衣衫随我一同前去大明宫。” 品桐不敢耽搁,忙收好裴致的令牌前去寻找胡柯,裴致稍加收整,只待胡柯安排妥当,一行人步履匆匆前往大明宫。 前头李知竢还在周旋于朝臣之间,后面内侍监总领季掌案正在紫宸殿外,一柄拂尘翻来覆去搁在两只手臂间,神色焦灼,见裴致过来,与李彰一般年岁的太监总领忙迎上前,“娘娘总算是到了。” “季掌案。”裴致不多热络,与他一同向殿内前去,“陛下如何了?” 季掌案颇有些为难,他虽是李彰心腹,也知如今桩桩件件是为了什么,但眼见着李彰形神不妙,心中哪能不担心,连忙道:“想必娘娘一路过来也是听说些的,因着裴小将军的事情,陛下与殿下在大殿之上意见不合,陛下近乎是叱骂了殿下,殿下也有些少年气性,于是就.......唉,陛下气急,便晕了过去,太医们正在殿中诊治着,臣尚不知如何,还请娘娘到殿内拿一拿主意。” 楠木屏风挡住了裴致的视线,屏风之上是一副画艺精湛的骏马图,意气风发,栩栩如生。想来李彰十数年岁时,便也是“银鞍白马度春风”的光景。 为首的太医令自是心腹,见裴致到来,先前来复命,“臣叩见太子妃。” “太医请起。”裴致抬手,“陛下现今的情况如何?” “急火攻心,肝气郁结,陛下又一直服食丹药,如今血气凝滞于顶,只怕是......臣已命人熬制了益气清顺的汤药,只得先喂下。” 裴致脸色一白,在袖口下攥住自己的手掌,细细分辨出太医令神情三分真七分假,这才轻呼出一口气:“陛下定有神佛庇佑,万不可言此。太医令,除太子之外,绝不可向其他人透露陛下的病情。” 太医令抬眸对上裴致的目光,复又行礼:“臣遵旨,娘娘,臣这便向太子殿下复命。” 她尚不知李知竢对此是何打算,并不敢自作主张。小医监端着药进了殿,裴致绝不假手于人,只留自己与季掌案在寝殿中,又命季掌案用银针试了毒,才敢喂与李彰。 裴致轻轻唤了李彰两声,见李彰的眼瞳翻动两次,渐渐清醒过来,季掌案已经上前拿了软枕搁在李彰身后,“陛下,可有哪里不适?是否需要传唤太医?” 李彰摆摆手,看着正端着药碗的裴致,慈祥开口:“阿致也在啊,把这药搁在一边吧,父皇无事。” 裴致并没有碎碎念念督促着李彰喝药,左右还有些烫,便搁在了一旁的案几上,季掌案已经搬了胡床到榻边,李彰抬手指了指,“坐吧,季伀,你且先出去。” 裴致双手交叠,诚恳地看着李彰道,“想起方才在承恩殿中听到父皇昏迷的消息,现在还有些后怕。即便是与愉安做戏,确实太骇人了些。父皇现下觉得如何?” “不过是睡上一时半刻。”李彰笑了两声,“看来朕的演技不错。” 裴致也浅浅笑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何来长生不老?只是一旦手中有了掌握天下的权力,便想着能千古为继。”李彰拢了拢袖口,似是自嘲一笑,“如此简单的道理,偏偏每逢帝王做此,便能唬住人。可见于帝王而言,求仙问道哪里是异事。” 午后的日光透过窗纸映射进来,殿中燃着的安息香在光线下行迹清晰,裴致看着李彰,忽然觉得,即便是李知竢这般清正□□的储君,与做久了帝王的李彰,是截然不同的。 李知竢依旧习惯于翻覆朝堂权势,可李彰是局中人,却又像局外人,他冷静地旁观着作为帝王的自己,又冷静地旁观着这个王朝的一切。 裴致沉默地感受着李彰独属于帝王的寂寥,半晌道:“父皇。我自幼读过的书中,无不说深宫于女子而言是凋零的囚笼,可是我从不这般想。愉安真心待我,以字据为证,此生绝不添妾侍。宠妃易为,真心难求,是愉安给了我无忧安乐的生活,我知道,是父皇和母后的教导,让愉安成为一个这般优秀的太子与夫君。我亦知道,若母后还在人世,您也会同愉安待我一般待母后。” 她的笑容里有浅淡的惜悯,“人人都说皇家无真心,但我在此处,在这大明宫中,感受到了您的慈心,愉安的真心。我只是想说,史书中的天下早已是过去的天下,史书中的父子君臣亦是别人。您和愉安与任何人都不同,但为着天下百姓的心是一样的,父子间的血脉亲情,与寻常人家亦是一样的。” 李彰听着裴致平平静静地道来,心中涌出一阵安慰,随即笑了笑:“阿致,如何看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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