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林墨得了令,并不曾拦她。 沈书晴心里揣着事,没有注意到林墨眼中的躲闪之色,只摇曳着裙摆去到了书房。 入门之前,他还礼节性地敲了敲门,见无人应答且门虚掩着,便直接推门而入,本以为陆深不过是在处理公务,可映入眼帘的画面却简直叫她目瞪口呆。 陆深正侧躺在临窗大炕上,他左臂倚着黄杨木凭几,滚红边的雪袍松散地耷在宽肩窄腰上,露出修长的脖颈及莹白的锁骨,是个极为慵懒闲适的姿势,他正提了一把双耳玉酒壶往口中倒酒,酒水沿着下颌滴落到硬实的胸膛上。 待他饮足了酒,便将酒壶放至炕几上,又用指尖自炕几上的青罐数出几颗褐色药丸。 而那药丸,沈书晴认得。 这药丸因能缓解疼痛,是以一开始是一些伤患在服用,又因其能致幻,会令得服用此药的士人文思泉涌,是以在士人当中很是流行了许久。 在陈家的的那几月,族中有一个子弟,便是因为服用这个药丸,年纪轻轻便去了,才不过二十年岁的年纪,便要叫白发人送黑发人,着实叫人唏嘘。 这事以后,她外祖便出了一条族规,凡是陈家人,皆不可使用这药丸,否则便要自族中除名。 “是五石散。”这几个字自脑中砸下来,砸得沈书晴有些晕头转向,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也忘了陆深与她的恩怨。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是她孩儿的爹,不能因为吃这个药而暴毙。 他若是死了,她孩子还这样小,没有父亲的教养,如何能够顶天立地? “陆深,你怎地好的不学,学上这些歪门邪道,这五石散也是可以随便吃的吗?” 沈书晴当即快步跑过去,要去抢炕几上的瓷罐子,却被陆深先一步用靠在凭几上的手握住,他眼尾上扬的凤眸冷冷睨了她一眼,而后又仿若无人似地用另一只手捏起一颗药丸往嘴里送。 沈书晴去攥他的手,不叫他喂进嘴。 他却一抬手便叫她扑了个空,而后懒懒地斜了一眼扑在他怀里气喘吁吁的小女子,哑声问她:“你想管我?你要以甚么身份管我?”
第64章 我身上已没有甚么是你可以利用的了。 是啊,她以甚么身份管他啊? 妻子吗?可笑!有人的妻子是强求来的吗? 沈书晴讽笑着撑起身,最后垂下眸,瞥了一眼捏在他手中的瓷瓶,终于是硬下心肠,转身就要走。 陆深要找死,那便去死吧,大不了他死后,她带着儿子回颍川,虽不能叫遥儿当王爷,但也可以做一个富贵闲人。 见她要走,陆深便开始慌了,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瑶瑶,我错了。” 他竟然在清醒的时候认错,委实难得,沈书晴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他一眼。 他将他的脸凑近,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当察觉到她的不耐烦后,他握住她手腕的手亦是一紧,眉头一压,目光紧锁在她躲闪的眼睛上,以祈求的口吻道:“以前我做错了,现在我改过,不会太晚罢?” 直到现在,沈书晴才相信,他是真的认识到自己做错了。 可是,他即便是再如何认错,他造成的伤害却是无法挽回,客船上几十条人的性命,那些日子她成日成日的殚精竭虑,他所造下的孽,不是他一句知错了,便可以一笔勾销。 若是一个人做错了事,一句简单的知错便可以得到宽恕,这是世间还要王法做甚,都去菩萨面前忏悔不就得了。 他可以认错,然而,她也可以不接受。 脑海里闪过邺城江面上那只搜尸的小船,以及那小船上躺着的几具尸首,沈书晴阖上眼睛,两行清泪自眼角缓缓淌下,“陆深,你不必对我认错。” 陆深听她这话,顿时面色松泛下来,以为这是有戏,然她接下来的话,又叫她一颗心沉到谷底。 “如今我外祖被迫上了你的船。你想要的儿子我也替你生了。” “我身上已没有甚么是你可以利用的了。” “是以,你实在不必为了讨好我,而假惺惺道歉。” 说完这句话,沈书晴便自他僵硬的手中抽回了手腕,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独留下陆深一个人在这里,品尝这世间最为诛心的话。 原来,在她心里,他如今的讨好,也不过是再度从她身上获得好处,却是半点也没想过,是因为对她的爱。 夜风自支摘窗的缝隙钻进来,陆深右鬓一缕发丝斜飞在左眼之上,霎时多了几分破碎之感,他凤眸那上扬的眼尾此刻微微泛红,目光透过门洞始终追逐着女子单薄的肩而去,分明有许多话想说,但是薄唇却紧紧抿住,开不了口。 最终,当女子的那清丽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他才转过头来,翘起一边唇角,落寞地垂下头,重新握上炕几上的双耳酒壶。 林墨一直在门口,将里头的话听得真切,分明王妃早已对王爷没了念想,否则不会说出那等决绝的话,他该是让王爷一个人静一静的,可打眼一瞧,自家王爷竟是又喝起酒来。 忙哭丧着一张脸,跪在了地上,“王爷,孙太医说了,你不能饮酒的啊。” 陆深如今心如死灰,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直接拿起酒壶就往嘴里倒酒,似乎只有这醉人的酒,才可以抚平他心中的伤口。 林墨没有办法,只能去将贵太妃请过来。 贵太妃来的时候,陆深已经叫人将酒水撤下,早已端坐在了书案之前,青灯黄卷,佯装看书,心里却依旧在回味方才沈书晴口中那诛心的话。 他如今身子不好,他不能不遵从孙太医的话,喝了一阵便停下了,即便沈书晴不要他这个丈夫,可是他母妃不会不要他,遥儿也不会不要他。 便是为了他们,他也该养好身子才是。 虽则陆深不再饮酒,但贵太妃听了林墨的述说,也不能放下心来,他径直坐到了书案对面的扶手椅里,贵太妃本是要歇下了,听闻儿子有事,没有重新簪金带玉,头上是一个还没有解开的发髻,面上的妆容也已卸下,凭白长了好些岁数,陆深还甚少看见母妃如此朴素无华的模样。 头一次认识到,他母妃老了,可他却如此不争气,还要母妃替他操心。 贵太妃是再善良不过的一个人,方才在林墨嘴里,得知了一些事情,便是他是如何在陈家算计了陈老爷子,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被沈书晴恨。 作为母亲,他深感痛心,他语重心长对陆深说:“长辈的东西,给你是情分,不给你也是寻常,你怎么可以如此算计长辈呢?” “深儿啊,若是母妃是书晴,也不会原谅你的。” 陆深一听,就去看林墨,林墨用唇语与他说,就这些了。林墨半点也不敢说起水寇一事及大佛寺一事,实在太过凶险,怕贵太妃担心。 其实,当时若是当时陈行元不曾叫陆深在水寇那个案子吃了如此一个大亏,他也不会做得这样绝,他本意不过是将沈书晴接回去而已。他与陈行元是一路人,你欺负了他,他决计要还回去,否则心中总是憋着一股恶气。 再者说,他也是被逼的,当初若是不先逼迫陈老爷子认下他这个外孙女婿,后头又如何名正言顺地接回他的妻? 只是,这些事情,他没办法与他母妃说得太细,只向她一再保证往后不再犯,让她不必担心。 沈书晴回到听雨阁,红菱一直在等她,方才林墨来得急,她听了一耳朵,才知道原来王爷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是以一直等在沈书晴回来毕竟的廊道上。 红菱提着六角宫灯站在廊下,见到她忙迎了过去,“小姐,你怎地和王爷闹到这副田地?” 倏然,沈书晴想到了陆深将她带离沈家的那个晚上。红菱也是这般提着宫灯走在她的前面,当时她牵着陆深的手,仿若抓住了全世界,即便知晓是去做她的外室,只要她的王妃不在乎,她也是甘之如饴的。 是从甚么时候开始,两个人变成了如今这个相看两相厌的情形? 沈书晴记得,第一次对他生出失望,是在得知王府一直不曾有过王妃以后。再一次便是从钟灵口中得知他一直以来对她的算计。以及她戳破他的算计之后,他恼羞成怒后的癫狂。 但这些只是让她认为他不是个好丈夫罢了。 真正让她彻底寒心的,是邺城江上那一晚,只要一想到那一晚上死去的几十条性命皆是败陆深所赐,甚至他这般安排,仅仅是为了让她原谅他,不由得叫沈书晴感到自己罪孽深重,再也忍不住拥住红菱陶淘大哭了起来,“红菱,几十条人命啊,他是完全不放在眼里。” 沈书晴终于是将心里最大的症结说了出来。 等两人回到房间,沈书晴捏起上回她娘的信,不知道该找谁去给她表弟弄国子监的入学名额,她首先是想到李照玉,他官职虽然不高,然则人脉还算广,或许能够帮她。但她马上又否认了这个想法。若是知晓她同李照玉私下还有来往,只怕她没有甚么事,李照玉说不定已身首异处。 可若是不找她表兄帮忙,这京城她认得的达官显贵又当真没有几个,从前她爹还在时,倒是有几个手帕交,却都在她爹去世后,跟她断了来往。 她想到了她那个曾经将她送给贤王的大伯父沈延,这个大伯父见利忘义,如今看她是贤王妃还有利可图的份上,只怕也是愿意帮她。 总之,她决计不想再向陆深低头。 红菱看出来了,邺城江上那惨案,自家小姐怕是过不去了,是以虽知道自家小姐不喜,但她不想要自家小姐永远同王爷这样闹下去,便将这件事告诉了贵太妃,“这才是我们小姐不肯原谅王爷的最大原因。” 这以后,贵太妃找到陆深,“这事当真是你做的?” 陆深无奈摇头,“母妃,这事不是你想的这样简单......” 贵太妃这才知晓,这是沈书晴的外祖故意陷害她儿子,甚是不解:“他为什么要陷害你啊?” 陆深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恐怕只有他老人家知道了。” 因着唯一的证人早已被灭口,陆深根本没有办法同沈书晴解释,不过倒是明白了他与沈书晴之间最大的症结所在,他一直以为她是怪他算计了她,没想到却是因为这事横着几十条人命的原因。 但他回金陵后,又重新派人前去邺城查过,却早已被抹去了任何痕迹。 若是想要解开沈书晴的心结,只怕是要陈老爷子亲自出马,陆深也不管陈老爷子是何想法,直接去了一封信,通篇信上皆讲述了沈书晴对于那几十条性命的自责,如今郁郁寡欢,形容消瘦,还望外祖能够高抬贵手,将当初的事实宣之于口,也好解了沈书晴心头之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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