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是必须的,只是我的蜕变之路,或许注定要比旁人艰难。父亲跟祖父都一夜离家,我与母亲的未来不可知。小时候一起的玩伴如今都长大,各自背负家族利益,一个个都心思复杂,再难以回到真心相对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孤独过。” “你的处境我感同身受。我跟父亲相依为命,除了孤独,我还有无边的恐惧,经常让我在梦中哭着惊醒。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父亲就会丧命。离京之前父亲下狱、皇上怒不可遏,那一次我真切感到了死亡的威胁,感到了将要失去父亲的惶恐不安,这种种滋味,无法言说,也无人可懂。” “阿永,平常我少言少语,跟兄弟们也不多话,今天见了你却聊得一见如故,世上的事情真是奇妙。” 阿永想起顾明渠那句“你和顾家天生有缘”,循声应道,“也许是真的投缘。我好像,也很久没有跟别人说过这么多话了。” 顾念霖看着她水灵灵的眼睛,那些读过的诗句一句接一句都迸到了脑海之中。 见了她这远道而来的中原少女,他顾念霖才知道什么叫做“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也才知道什么叫做“明眸渐开横秋水,手拨丝簧醉心起。” 他微微笑了,满是真切,“往后在西川,你身上需常备伤药,吐罗已被打败,但吐罗残补仍贼心不死,时常出没于西川各地,制造杀戮与破坏。另外,世代盘踞于西川的其他部落如鬼、羌、方、沂等,也都虎视眈眈,都想在西川自立为王。” 阿永听顾念霖如此说,脸色微微震惊。她对西川所知不多,在京都时,她只知道吐罗是西川最大敌人,不料除了吐罗之外,西川还有这么多的牛鬼蛇神等着要铲除。西川被各部落群狼环饲,就跟京都被各藩镇群狼环饲一样。阿永暗地里叹息,自己不过是从一个虎狼地到了另一个虎狼地,这是她绕不开的命运。 “你怕了吗?”顾念霖见她沉默,以为她被吓到了。 阿永摇头,“不是怕,只是心里觉得太过不好受,我看过那么多的史书,可还是不明白,天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杀戮?和平是根本就不会存在的事。” “杀戮是野心家的手段,但凡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野心。再说,京都跟西川本就是夺权夺位者的必争之地。你我只是赶巧了,一个生在京都,一个生在西川。”顾念霖把伤药递给她。 这伤药是采用西川大地特有的药材所炮制,就连京都皇宫之中的伤药都未必有西川的伤药好。这药是军中治伤所用,疗效极强极佳。就连这药方的配比,也是顾又崇、顾有敬两人以京都名方融合西川偏方,费了七八年的心血才命人做到最好的。
第4章 色迷于眼,情困于心 阿永见那药瓶子水绿动人,打开一看,里头是黑色膏药,散发极为强烈的药香气,在京都从未见过。且这药方之中丝毫没有掩饰药味的香料,全是地道的药味,阿永很是喜欢这种纯粹的东西。 她忽而又想到父亲在京都被皇帝下牢狱,在狱中因审讯而受了不少的皮肉伤,这一路来西川,父亲身上的伤时不时发作,多亏了路上偶尔遇到一些野地里的草药,经常为父亲敷上个一两日,就这样时好时坏到了西川。 “实不相瞒,家父在牢狱之中也受了皮肉伤,幸好未曾伤筋动骨,我一路上在有绿洲的地界寻得一些草药替他敷上,才不至于皮肉溃烂,府上若是有棍棒伤药,可否多赠予我一些?”阿永一向脸皮薄,白白问别人要东西总是不好看,但为了父亲,她也顾不得什么了。 “这不是难事。早知道这样,昨晚我该连夜送药上门的。”顾念霖反问,“祖父把玉佩给你,是不让你跟我见外,昨晚你怎么也不说呢?” “昨晚我头一回见你,怎好相烦?”阿永见他没有嫌弃自己贪心,反倒内心不安。 “来人。”顾念霖朝门外唤了一声。 顾念霖让小厮寻了极好的伤药,又让侍女装了几盒子点心,拿了顾念霖的拜帖,这会子就送去别苑。 “何必如此?我等会带了伤药回去就是。” “你手上也有伤,这些事让他们去做就好。我这儿的伤药治的全部是军伤,用来治刑伤再合适不过。那点心是西川的精巧果子,京都没有,你就当尝个新鲜。” 下人们领了命,都无声无息退了下去。 阿永开口道,“其实,令祖父把玉佩给我的那一刻,令尊大人似乎是想阻止。” “怎么说?” “当时,令尊大人伸手拦住了那玉佩,说是这玉佩太贵重,可以过两年再给你。我看得出来,他有弦外之音。但节度使大人提起了养月亭,令尊大人就不做声了。” 顾念霖一下想起来,那晚临别在即,整个府邸无人入眠,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府邸中灯火明亮,祖父跟父亲坐在养月亭商议京都的事情,到了四更天,顾念霖亲自奉茶过去。 树影婆娑,挡住了顾念霖的身影,脚步一停,他听见了祖父跟父亲的谈话。 “父亲,你说用那玉佩为念霖结亲,可是真话?”顾明渠忍不住问道。 “念霖是我嫡长孙,他的婚事,我岂有儿戏之理?”顾有崇非常笃定。 “可我怎么看,都像是草率,念霖年纪尚幼,可以缓一缓。” “你我这一去,万事未卜,若有万一,念霖就是家中顶梁之人,他早一点成婚,就能早一点成长。你要清楚,西川大权交予你堂兄,既是情理,也是转折与未知。”顾有崇看得长远。 “可为何要去京都择人?西川也有不少世家女子。”顾名渠不懂父亲的用意。 顾有崇说了一句什么话,庭院里刮了大风,把那句话给淹没掉,顾念霖最终是没有听得清楚。 而今,顾念霖猜测是父亲觉得祖父太过急切,竟把玉佩交给了只有一面之缘的阿永。 他文弱中带一些少年稚气,从未想过结亲这种事情,但他的年岁已不算很小了。 大他两年的堂兄才十七岁,却已经成婚一年多。 顾念霖看向阿永,她单薄纤细,眼中却有生生不息的光亮,他不由问道:“那一晚,你对我祖父说过什么?” 阿永把所有的话都说了。 顾念霖听到那句“西川之苦虽未知全貌,但小女不怕”时,久久出神,微不可闻说了一句:“如冬草临风,我终于知道祖父为何要把玉佩给你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顾念霖亲自给她倒茶,“阿永,你可从京都带了什么好东西来?让我开开眼界。我出生到现在从未去过京都,不知京都是什么样子,更加不知京都风物。” 顾念霖很小的时候,顾有崇常常抱着他,给他讲京都的趣闻,给他看一些京都的画册,给他翻阅一些京都的文辞佳作。长大之后,顾念霖对京都的向往日渐加深,他也曾经提出要去京都看一看,无奈西川限于吐罗之手,顾有崇、顾明渠哪里顾得上他这样一个简单的心愿? 为了大局着想,顾念霖也再不提去京都,他闲暇时看书写字,战事来时就随着祖父跟父亲上阵前杀敌。有时候出入坊间,听到一些京都迁来的百姓在说着京都形形色色的事物,顾念霖一站就是老半天,总觉得听不够。顾家祖上是从京都迁来西川的,严格说起来,顾念霖也把京都当做了自己的第二故土。 “只带了一箱子珍贵的典籍和十来本史书。我们父女获罪而来,只身上路,路途又艰辛万分,就连这点东西都是靠性命保存下来的。”阿永说到获罪二字时,又难过了几分。 “我常听祖父说起京都的风雅广博,兴州有小京都的美称,可我没有亲自去京都看过一眼,终究是怅然,我心向往之已久。”顾念霖轻叹,“阿永,你父亲刚正不阿,不惧皇威,坚守住了一个史官的本分,此事整个西川也都清楚。往后你不要有负担,你父女无罪,是皇帝无道,你莫要贬低自己。” “京都风雅我熟记于心,等我闲了,把京都画下来给你。难得你这般身份,却能放低了姿态来平视我们父女。”阿永听他这样理解自己,心中感念起来,又疑惑,“只是,你说请我来赏书画,却不见一件书画的影子。” 顾念霖笑道,“你想看什么书画?西川多是塞外画卷,因佛法兴盛,就连山陵都开凿壁洞供奉佛像与佛经,所以,西川也不乏礼佛图。” “我听令祖父说起,他有一张西川行军图,就收在这藏书楼中。” 顾念霖点头,“行军图是五年前祖父平了吐罗最后一个部落的两万人马之后,回到军中时命军师画的,我这就与你拿来。” 五尺长、两尺宽的行军图上,战马神威、旌旗飘扬,为首的顾节度使长靴戎装、手执长枪,后面的数十位将士在振臂欢呼,马蹄踏出尘烟,壮烈满怀,凯旋而归,在沙丘之中生出了铁血军魂,教人心潮澎湃。 阿永看到顾节度使旁侧的马背上坐着的,是个年轻女子,甚为惊诧,“此女是战将?” “不,这是祖母,已过世二十年。”顾念霖看着画,“祖父年轻时为了西川,常跟吐罗对阵,无暇陪伴我祖母,祖母年纪轻轻生病过世,祖父常自责到如今,后悔没有多陪陪她,哪怕多陪她吃几次饭、多看几次月色。” “我明白了。”阿永忽然有些感动,“你祖母若泉下有知,知道自己还能被丈夫这样铭记在画上、陪在丈夫身边,应该也会欣慰。” “女子以男子为天,我祖母不是个得到了幸福的女子。再怎么死后被铭记,都不如生前得到幸福重要。” “可这世上真正好命的女子,又有多少呢?”阿永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什么样的女子,才算得上是好命的女子?”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去自己喜欢的地方,遇自己喜欢的人,和这一切白头到老,是为好命女。”阿永心头一酸。 “这些话,是谁对你说的?” “我母亲。”阿永回答,“我十岁的时候她小产而亡。母亲爱慕父亲的才学之气,心甘情愿为父亲做任何事,但父亲总在忙。母亲是女子,含蓄是女子的教条,纵然想跟父亲去看个花灯、去春日游船、去买一次胭脂,母亲也都无法主动开口。到了临终,母亲才把这些遗恨说出来,母亲流淌着血泪去世的。” “阿永,莫要难过。” 阿永终究是把难过压了下去,“可见,遇自己喜欢的人还不够,需遇一个与自己互相喜欢的人。” “阿永,你何时懂得这些?” “母亲去世后,我就懂了。” “那你,可有意中人吗?” “不曾有。” “那你,想过自己的婚事吗?” “不曾想过。” “如果你再不能回京都,愿不愿意在西川择一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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