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英辰比顾英岚小一岁,同样的昭昭如日、品貌非凡,同样的语气冰冷,“就拿这次比试来说,庶子根本无须到军营。长年里,除非是家族大事如祭祀、受封大典、祭祖,又或者是婚丧嫁娶、长辈做寿、贵客登门,嫡庶都必须到场外,平日里的私人聚会上,嫡出子女的阵营里鲜少会有庶出子女,庶出子女的阵营中也罕见会有嫡出子女。” 顾英岚继续自我嘲讽,“即便是能够在军中任职,也是离个人荣光很遥远的角落。我与英辰,一个在军需库管账目,一个在军马处做牧丞。军需库跟军马处都是重要之地,但职位低微,有时候也会因为庶子的身份,被有资历的上官看低或者刁难。” 阿永懂了,或许是因为惺惺相惜,他们三个庶子才经常相聚。 她起身赔礼,言语诚挚,“阿永出身于小门户,父亲只是朝中一般官吏,我一向不知高门显贵之中的嫡庶之事。在我看来,人生天地间,皆是一样。所以,才会有方才冒失一问。” 这话让在场的人都震撼了一下,人生天地间,怎么能皆是一样?明是嫡庶之分,实则已经是贵贱之分。 顾如归把阿永扶起来,“谢姑娘,听说你史书读得多,这人和人哪里是一样?”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人的尊贵与荣光是靠自己争取来的,而不是单单依靠出身的高低,从这一点来说,人人生而平等,史书上那么多人的生平,也印证了这一点。”阿永声音不大,说出来的话却如巨石怦然砸落,惊了几个人的心。 尤其是顾英岚、顾英辰,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向阿永赔笑道,“谢姑娘,受教了。方才我们也没有真的责怪谢姑娘的意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也是我们兄弟自小就读熟悉了的话语,只不过事情一到了自己头上,该记得的道理反倒是都忘记得差不多了。” 顾如归对阿永心服口服,“难怪念霖早早来找我,说我一定会喜欢你。谢姑娘,你能到西川,对我们来说是个惊喜。往后你尽可来找我们,我就喜欢像你这样人人平等、不以出身去看人高低的心性。” 顾如期也说道,“念霖在西川那么多的嫡子之中也是独一份,愿意跟我们走得近,真心拿们当做兄弟姐妹。谢姑娘,难怪听人说你跟念霖很是相与呢。祖父可真算得上是送了念霖一个大礼。” 一句话说完,几个人笑起来,唯独顾念霖跟阿永,双双窘迫在原地。阿永的直觉一向有些准,她总觉得顾念霖怀揣着一个很大的秘密没有告诉她。要不然,从顾念霖到顾念霖身边的所有人,又怎么会个个都对她另眼相待呢?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阿永就看到顾念霖眉眼弯弯地笑看她。 阿永先化解了这难为情,“听闻顾大公子在西川掌管制盐与探矿,这些,都是顾家所教授的技艺吗?” “不。”顾如期收敛了五分的笑意,嘴角的笑意与顾如归刚刚一样,有着三分的苦涩,“这些是我娘亲所教授的。自小,娘亲教我盐卤、开矿,教如归纺织、刺绣,我们兄妹的本事皆出自娘亲,与顾家毫无关系。” 顾念霖听到此处,知他痛处,说了一句,“大哥,窈姨娘已经过世多年,你与如归阿姊莫要这般伤怀。要是窈娘子见到你跟阿姊有今日之成,她也没有遗憾了。” 顾如期的苦涩慢慢褪去,笑容有了七八分,“我早不伤怀了,伤怀于事无补。念霖,大哥要感谢你。我知道你心里当我跟如归是至亲骨肉,而不是什么嫡庶手足。” 顾英岚也接话,“念霖,我跟英辰也感谢你。小时候我跟英辰因为好奇误闯军营,被祖父抓住了要责打,是你出面护住了我跟英辰,这些年你时常送礼与我们,又时常关切问候,我跟英辰拿你当做亲兄弟看待的。” 顾念霖却难过了几分,“本就是一家子兄弟,你们说这样见外的话,倒是让我倍觉伤心了。往后还跟以前一样,得空了,你们找我去骑马。” “那,也要等你愿意从藏书楼出来。”顾如期打趣起来,“如今有了谢姑娘陪你读书,怕你更是不愿意出来了。我可听说了,谢姑娘到西川的第二日就去了藏书楼,跟你在里头赏书赏画的,足足聊了一两个时辰。你们这般聊得忘乎所以,我们这些兄弟又怎么好去坏你的雅事?” 哄堂大笑之中,顾念霖跟阿永再次窘迫得差点没脸见人。顾念霖一再作揖求饶,几个人才住了嘴,不再拿顾念霖与阿永凑趣。 玩笑过后,顾如期说是还有要事,跟顾英辰、顾英岚离开了。 顾念霖有意让阿永跟顾如归单单谈谈,就说,“这里也十分清净,我很喜欢,不如我出去叫人送点小菜跟饭食过来,咱们三个舒舒服服吃上一次。” “你去吧,我陪着谢姑娘。”顾如归冲顾念霖挥手一笑,“你难得来我这里吃一回,碰巧我今日得闲,你们多与我说说军中比试的事。” 顾念霖怕提到此事,又让阿永心里不好,对顾如归道,“阿姊可别提这个了,来你这里就是专程散心的。” 顾如归做势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我该打,竟然忘记了。你就放心去好了,我再不说错话。” 顾念霖出去了,顾如归单刀直入问道,“谢姑娘,别怪我唐突,你跟念霖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与念霖从未相识,怎么你一到了西川,一夜之间与念霖如此熟络?”
第8章 心心念念,爱屋及乌 这事也让阿永自己感觉匪夷所思,她不过是转交了一块玉佩,但顾念霖无微不至的照拂、顾二夫人如亲如故的惦念,让她父女有过一种惶恐,事出反常,太不心安。 她一开始觉得顾如归是知道顾念霖怎么想得,可听顾如归问了这话,阿永才明白,顾如归也不懂顾念霖的想法。 “也许,我们父女只不过是侥幸,沾了节度使大人的光。念霖想必是非常思念跟敬慕节度使大人,因此,他一听说我们曾在途中与节度使大人邂逅,而我又亲手带回了他心心念念的玉佩,爱屋及乌,所以才关照我们父女的吧。”阿永低眉,手上握着茶杯,却只是看着琥珀茶水细纹漾开。 “果真如此吗?”顾如归却说,“我只是察觉,念霖对你,或许不如你想的那样简单。念霖他身为西川节度使的嫡长孙,平日里交际往来也好,特殊大事里的会面相谈也好,他对同龄的贵女门都是言简意赅,大有避嫌的意思,说不到几句就要走人。事实上,能与念霖聊得来的女子,我也还真的没有发现。念霖也说,他与那些贵女门大多是鸡和鸭谈,牛头不对马嘴。” 螭龙玉佩上的婚约,知道的人屈指可数,只有顾念霖母子、顾念霖父亲、顾念霖祖父四个人知道。就连顾如期、顾如归兄妹俩,对此也是不知情的。 当初是顾有崇在偏厅之中遣散了所有下人之后,才对嫡长孙顾念霖说的,他还交代下话,“你们可不能声张,若是被人知道了,事情可就不灵验了。” 可以说,婚约之事被瞒得滴水不漏。 连顾如归都不知,阿永自然也是不知的。 阿永听顾如归这么说,随口应道,“他只是觉得我所学的史书多,在我这能说一说很多新鲜事,故此愿意跟我走得近罢了。顾姑娘,敢问你的娘亲可是京都人?” “是。”顾如归想起了前尘往事,“我母亲是京都高官与妾室所生的庶女,后来高官犯了事,举家发卖为奴。我母亲就跟着朝廷的军队和几千名犯人一起,到了西川做尽了苦力。她自幼在京都才华惊人,偷偷读书,偷偷在院子做尝试,懂得金石、纺织、制盐。但因为她是庶女,她所有的才学都不被看重,都被视为毫无必要,她被埋没了。” “后来呢?”阿永仿佛看到了一个女子平凡但又惊心动魄的一生。京都里庶女们的日子表面上惹人羡慕,可私底下没有几个人的日子是真正好过的。阿永曾与几位高门庶女有过几次来往,听她们说起各自见不得人、说了也没人懂的伤心事,她也倍觉同情。 庶女这一生,娘家不是家,夫家不是家,父母不可靠,丈夫靠不住,儿女也对自己多嫌弃埋怨。人生天地之间,竟没有自己一丝一毫的容身处,也没有人的价值。 “我母亲长得美,通晓文墨、善解人意,父亲把母亲纳为偏房之后三年,才娶了念霖的母亲。我外祖母是庶女,我母亲是庶女,我也是庶女,母亲不愿意我跟兄长的命运像她一样任人宰割,她发誓要教会我跟兄长安身立命的法子。只要我们有用,就能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阿永心中一股敬佩油然而生,“你娘亲教会顾公子制盐、探矿,教会了顾姑娘你纺织、刺绣,原来是如此用心良苦。” “正是。西川早些年一直打仗,有盐碱却无法开采,西川收复之后,盐碱也一直奇缺,要知道,京都自从九大藩镇围攻后盐价高涨,白盐也无法运到西川。于是,我兄长的长处终于被祖父发现,得到了重用。我的经历,也跟兄长差不多,这两三年,军中衣物多出自我的手笔。” “真好,你娘亲可算是一个了不得的女子。”阿永听得感动,“如此一来,顾姑娘与顾公子完全不用依仗顾家,凭靠自己,也会在西川打下一席之地。” “一席之地,话未免太重,只是比旁人强一些罢了,至少在议论亲事的时候,我能有资格为自己说几句话。”顾如归苦笑一下,转而又开颜,拉住阿永的手,“先前我去沏茶的时候,念霖绕到我身边,说了你在军营里被马踏人命惊吓的事。我与你说了这半天话,你可有好过一些?” 阿永知道顾念霖这般体贴,心中一暖,“多谢顾姑娘,我心里已经大好了。我心里觉得惋惜,我看那落马的兵将也是勇猛有加,如果没有这一次意外,他日后说不定可以为西川打下许多功勋。” “叫我如归吧,或者叫我一声如归阿姊也可以。”顾如归看向门外,“往后我跟念霖一样,叫你阿永。阿永,人各有命,在西川,这句话就显得无比真实。其实,西川不但只有血腥跟意外,西川的春天也是顶好的,让人看了心里总觉得有新希望。阿永,你是有希望的。念霖看你的眼神,我从未在别人身上看见过。” 阿永看向门外,正想着自己的新希望是不是真的与顾念霖扯上关系,就看到顾念霖从天光日影之中走进门来了,身后跟了四个随从,手中都提了乌木五色漆花双层食盒,一一打开,端出来的是炙牛羊肉各一盘,清炒瓜片和青菜各一盘,佛莲酥饼跟莲蓬碧糕各一盘,香肉丸子跟鲜鱼羹汤各一份。 阿永与父亲日常多不过三个菜,再多已觉得是浪费。如今见三个人倒备了八个菜,深感奢侈,可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觉得新奇,“都说西川干旱贫瘠,原来西川也有活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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