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有些话同小五私说,您先去忙罢。” 知晓年轻男女的心思,晏子奕了然闷笑声,大步流星走开。 见着屋内无人,晏霁川才歉意道,“我同你的假婚事还未同家里讲清楚。” 宋锦安不解扬眉,“你不说清楚晏家真当我要嫁进去可如何是好?” 晏霁川笑意稍僵,压下眸里的落寂,笑道,“此番回京我便会同家里说明白,只是如今我想去军中建树,还得委屈你借我个未婚夫的身份好狐假虎威。” “是我借你的势才对。”宋锦安轻快打趣。 得了燕京带来的回京旨意,宋锦安边同南部锻造坊众人交代些打武器的心得,边同众人道别。 于倩倩是哭得最不舍的,拽着宋锦安的手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宋锦安抬眸环视四周,最终只道句‘会有再聚时’。 阿三握着架小型模具走到宋锦安跟前,依依惜别,“这是宋五姑娘先前托我办的,我手笨,只做出个四不像。” 宋锦安小心翼翼接过东西,左右翻看。那枪口做得很是细致,摸上去光滑冰冷。她不住赞叹,“我想要的就是这个,多谢。” 听得这话,阿三才松口气,挤出个笑招呼兄弟们一齐朝宋锦安深深一拜。无言的决意便渲染于小小的锻造坊。 许叫那离别意扰的,宋锦安回京路上倒是少笑,多的时候便沉默遥望窗外。 空中漫着的飞絮缠在宋锦安的发间,似簇簇绒花,衬得人多分淡雅。 晏霁川带着茶水来时,便见她又是那般单手撑着下巴朝外看。他看着宋锦安瘦了好大圈的脸,忍住心酸道,“受委屈了?” “这不是委屈。”宋锦安回过神,好笑地给晏霁川沏碗茶,“我能用毕生所学去做有意义的事从不叫委屈,这些苦也好,累也罢,都是值得,都是我的心甘情愿。” “是我太狭义了。”晏霁川歉意接过茶,忽想到先前路上聊到的话头,不由得问句,“你说有个还叫见石的帮了你不少,可谢过他了?” “离别时就找不着他了,想必是忙着回家照顾家人。” “也是,如今南部正是休养的时候,薛大人那也忙,想是见石也不得空。” 忽,宋锦安瞧到柳州地带的大批难民,拧起细眉,“又是弃婴。” 晏霁川循声望去,不无伤怀,“没有粮食,便养不起。这是这般热的天,弃婴多了难保不会闹出瘟疫。” 思及瘟疫二字,宋锦安心口一闪,随即叫前方车夫的吆喝分去神。 车舆临近燕京,周遭大街小巷的景致便熟悉起来,满街的吆喝声连带着笑闹的声儿,个个头扎团子的小儿追逐玩乐,好不惬意。 宋锦安眉眼弯弯,一直因战事而绷紧的身子总算软下来。 “先送你回军营,去同付大人交代交代。” “好。” 那刻着晏字的车舆一进军营大门,引得数十人围拥,为首的黄梨莺俏生生道,“宋五回来了?” “是我。”车帘打开,绯色的软纱垂在宋锦安腕间,少女言笑晏晏,一双洗的发透的眸又大又亮。 黄梨莺抚掌笑道,“不得叫你宋五姑娘了,得是宋大人,如今都成了军器营监丞。\" 宋锦安登时掩着唇,梨涡浅浅,她轻快下车走向黄梨莺,细问军营的安排。黄梨莺解释得细,连负责喂马的小兵要去哪都说道说道。 人群里周怀明满脸郁郁,双下白眼不善盯着宋锦安,“几月分别,真是刮目相看。” 宋锦安放缓笑意,扭头看向他,稍抬起下巴,“见着我不喊句大人?” “你——我祖父可是前同判军器监事!” “所以?”宋锦安挑眉。 登时,周怀明不情不愿扔下句大人匆匆离去,尾随的狗腿子退得七零八落。 车内晏霁川温柔注视着众人中的宋锦安,她周身的细碎晨光盖在面上,随她一颦一笑频频晃动。 阿九嘟囔句,“现下宋五姑娘靠她自己能力高升,有朝一日若是用不着晏家未婚妻的名头,公子你——” 话未说完,阿九眼睁睁瞧着晏霁川神情黯淡。 良久,晏霁川深吸口气,自嘲一笑,“我知晓,所以我希望,在那一日前她能为我回眸。” 可宋五姑娘当真会为他们公子回眸么?阿九心中无端想起那个叫人闻风丧胆的谢砚书。 “对了,你说谢府近日关门谢客?” 这下,阿九回过神,应道,“按理说谢大人早该回京上任了,却迟迟听不到一点动静。” 生母 宋锦安回燕京短短几日, 各种事情纷至沓来,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赶在暑气重前理好升官的琐事,正准备去趟百景园, 却叫黄梨莺拦住。 “你这几日还不知晓燕京闹了瘟疫?” “瘟疫?”宋锦安不由得放下手里头的枇杷膏, 狐疑看向黄梨莺。 黄梨莺悠悠叹口气,“柳州那带又是流民忙着弃婴的日子,加之天气渐热,这可不就闹出了瘟疫,不过燕京如今管的严,出入都会仔细盘问,好歹不至于闹得满城病患。你外出的时候可小心点, 这瘟疫小孩子身上最多。” “多谢,我省的。” 槐树茵茵, 鸟鸣婉转。宋锦安挎着新鲜的果儿一路走进百景园。 果真同黄梨莺所说,百景园的客人少了许多,只剩巧玉有一搭没一搭地绣着花样子。 “你总算来了。”大老远的,巧玉见着宋锦安,含笑搁下活计, 绕着宋锦安走了三圈不禁打趣,“果真是去过军营的人, 现下连气势都不一样,往后咱们百景园有你罩着, 还愁不能横着走?” “巧姐。”宋锦安无奈地递上带来的东西, 眼尖瞧到巧玉身上的料子显然是来自燕京上好成衣铺子, 替她捻了捻, “这身颜色衬你。” “托你的福,我还没问, 先前你哪来那般多银子?我们想去军营找你,他们非不让进,可急坏我们。还是晏小侯爷来报信,告诉我们你是去外地考核,姐妹们这才放下心来。” 宋锦安干咳一声,有意挪开话题,“听闻香菱要定人家了?” “是,届时你可别忘来喝喜酒。” “那一定。” 两人聊得亲热,不一会儿巧玉忙要去后院喊张妈妈来,说甚么也要宋锦安今儿留下用晚膳。左右无事,宋锦安便坐在堂中替巧玉整理着针线,那又细又漂亮的银丝在巧玉手下变得栩栩如生,蝶儿般落在白娟上。 忽,宋锦安听着道熟悉的声。 清然神情难看,大步跨进百景园,直直冲宋锦安作揖,“阿锦小姐,我听黄梨莺姑娘说你在这,特来寻。” “有事?”宋锦安不解挑眉。 清然拳头捏的紧,腮帮子也鼓得发红,半晌才吞吞吐吐憋出几个字,语气极低,“阿锦小姐可知最近燕京的瘟疫?小少爷他,昨夜确诊了。” 登时,宋锦安直站起,双目锐利盯住清然,心头那酸痛叫她话颤的厉害,“朱雀街管治严,怎么害上的?” “卑职查了一夜,许是马夫叫家中幼子过的病气,后传到府里,这才——“ 仅说道这,宋锦安便分明。瘟疫传播极快,方害病时也不觉难受,自然难防,思及小满身子素来弱,这遭怕是不好过,那舌尖都发苦,只问,“可请过太医了?” “宫中怕过病气,不许太医近段时日外借。府医看过,开了药方,说这几日若是熬过去便无事,若熬不过怕是会烧成傻子……” 这病最难治的便是高热不退,城中多少孩子都烧的神志不清。 宋锦安强撑着不叫自己失态,只是眉间忧思重重,迟迟没有开口。 张妈妈挑着帘子走出,待看清堂中的人稍疑,“找宋五的?做甚么?” “没甚么,军中的事情,我这便走了。”宋锦安深吸口气,不无慎重同清然叮嘱,“我去瞧一瞧小满。” 清然一咬牙,狠心将话吐出,“恐怕得劳您亲在府上住几日,照看小少爷。” 宋锦安拧起眉,指尖蜷曲,轻轻落声,”有谢砚书照看,我便不必时时宿着。“ “大人现下不在府中。” 不待宋锦安细问,清然跪下,交代得清楚,“大人有公务处理,近段时日无法归家,是故我才腆着脸求您回去,否则小少爷未免可怜。” 嘴上说的简单,然清然心头万般难捱。谢大人怎会因公事绊住脚而对染了瘟疫的小少爷不管不问,分明是陛下为惩治他抗旨不遵,将人压去大牢。已是进去的第三日,谢大人现下连小少爷染瘟疫的事都不知晓。若非清然叫谢大人叮嘱过不许声张,他早在小少爷不舒坦的第一日就跑去军营求宋锦安回来。 闻言,宋锦安将心底的犹豫抛去,既不必遇到谢砚书,她自是愿陪在谢允廷身侧,当下颔首。 张妈妈暗觉两人话藏玄机,不敢误了宋锦安的事,只遗憾收回眼,“忙完这阵子来用晚膳。” 宋锦安歉意辞别张妈妈,留下带来的月钱同些赏赐,匆匆上了谢府的车舆。 七拐八拐进了朱雀街,谢府门匾落灰,少了奇石装点,院内古树小湖都显着秃。 谢府人皆低头不语,轻手轻脚端着药盘进进出出。经谢砚书散财一事,谢府用度确缩减不少,从前的月光纱都换成普通素纱,只余谢允廷的韵苑还装扮得精致。琉璃枯坐在圆桌边,双目无神瞧着那碗黑褐色的汤汁。 宋锦安一进来便叫药味熏得难受,顾不得旁的,大步行至内室,往床榻边走去。 柔软的床榻上卧着个烧的满脸通红的小儿,墨发焉不拉几垂下,双眸禁闭,呼吸粗重。 宋锦安探手,一碰到谢允廷的额头便觉指尖烫的厉害,她转头盯着清然,“快拿冷帕子来。” 随即,一长串婢子捧着冷水走进。宋锦安将干净帕子浸润,仔细拧去滴答的水,细心盖在谢允廷的额面。 “小少爷总喂不进药。”姚瑶默默立在床榻边,双手端着碗黑漆漆的药汁。 宋锦安瞧一眼,接过药勺,试探尝尝。入口极苦,她一点点斜进谢砚书唇边。 谢允廷感知到苦涩的药汁,昏昏沉沉中下意识抿紧嘴,汤汁便一滴不剩地全滚落到被褥上。 姚瑶无奈垂下眼,“总喝不进去,不是个法子,都烧了四个时辰。” 那揪心的酸扼得宋锦安眼眶微红,她忽对众人道,“都出去罢,我会将药喂进去的。” “你一个人——”清然错愕抬眸,犹豫不决。虽说谢大人斩钉截铁认定她是阿锦小姐,然清然总疑心她别有所图,独自放她和小少爷在一块,若出了甚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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