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宋锦安头遭来养心殿,殿内明珠作灯,由远及近几百盏,唯案牍以深色龙凤檀木所制,显得朴素。她不敢多看,规规矩矩跪在晏老太太身侧,稳住心神捧上卷图纸,“臣原想等宴上由宫人们呈上锦盒中的东西,然方才见天边金光闪闪,心念一动,在图上又加改几处更符合大燕气概,遂欲亲呈博个好兆头。” 燕帝稍靠在金色软塌中,默不作声看眼宋锦安。 不等燕帝吩咐,小太监接过宋锦安手中的东西,仔仔细细检查过才小心翼翼铺于燕帝眼前。 宋锦安仍保持那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安安静静等着燕帝开口。 足半晌,燕帝出声,“你图上所写能射出数里远,可当真?” “回陛下,雏形已在南部一战得到检验,臣敢作保。” “确是份大礼。”燕帝眸带笑意,侧目看向李公公。 李公公快步上前小声道,“杜贵妃今早去了库房,暗处来报是换了宋大人同周家的贺礼。” 燕帝似笑非笑看着因此话出而稍僵硬的宋锦安,“你还挺大胆,为李才人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便来朕跟前。” 明是不杂压迫的视线,落在宋锦安身上时也叫她心颤。伴君如伴虎果然如此,连常年受宠的杜贵妃也时时活在眼底监控之中,更别提李素臻。她到底还是稚嫩,若非燕帝这席话她倒真记着李素臻的好。然,李素臻提醒与否,都不会影响燕帝的判断。 宋锦安摒弃杂念,只道,“因为臣知所递之物能叫陛下满意。” 少女话中掷地有声叫燕帝真情实意带上点赞意,“不愧是付大人频频向朕推举的人。既然宋爱卿送朕如此大礼,那朕自然要好好赏赐一番,你可想好讨要何物?” 听得这话,晏老太太下意识颤颤唇,心有所感瞥向宋锦安。 宋锦安攥紧手,一字一句,“臣想请陛下重审当年宋氏一案。” 氛围登时冷凝,李公公讶异抖下眼皮,未料到宋锦安会提出如此要求。 燕帝淡去脸上笑意,漫不经心问道,“你虽是姓宋,然同宋氏无甚干系。” “是,臣的确不是宋氏族人,但臣受过宋家恩惠,无法知恩不报,且臣相信宋氏为人,定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当年听闻宋大小姐已收集出重审的证据却遭谢大人驳回,如今臣只是想讨一个公道。” “宋五,你可知那是何证据?宋斯佑的决笔信,他说无罪便是无罪了么?” “陛下,不止一份决笔信,还有军火走私的数量在大燕对不上——” “所以朕判他勾结外敌,他的军火是从外敌处运的。”燕帝猛然合上折子,“此事早已盖棺定论,你不必多言。” 宋锦安胸口一团火烧的发烫,她忍住酸涩,只暗道,焉能勾结外敌呢?她的爹爹从未离开过大燕,要如何识的外敌,如何学会外敌的文字往来书信。而这桩桩件件,他们明能查清,却为何不信。 晏老太太脸色发白,余光示意宋锦安来日方长。 宋锦安自知此刻惹恼燕帝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深吸口气,“那臣想求陛下赦免颜昭的连坐之罪,她非宋氏血脉,也无翻案之心。” 燕帝冷哼声,“宋爱卿造出如此神器就只换个颜昭?” “是。”宋锦安毫不犹豫。 “那朕便成全你。” 语落,李公公亲将人送出去又吩咐小太监去教坊司宣读圣意。 直至站在养心殿外,宋锦安跪的僵硬的腿脚才恢复动弹。晏老太太早已吓得冷汗淋漓,不住庆幸,“你是真胆大,当着陛下大喜的日子说这件事。” “正是陛下大喜才不会责罚我。”宋锦安低语。 晏老太太动作一顿,她原以为对方是叫李素臻的话吓破胆病急乱投医,却不承想宋锦安是真真切切有盘算的。 两人知隔墙有耳,不再多说,跟从小太监垂眸快步回乾清宫。 宫宴间已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无形中以阵营划分,站成泾渭分明一道线。 谢砚书一身春碧色长衫坐于树下独饮,旁侧灌木丛中脚步凌乱走来个人。 崔金玲眼眶发红,右脸颊高高肿起,本是抽泣着的脸见着谢砚书一愣。 “谢大人?”崔金玲喃喃,那叫林清洺于众人前驳去面子的委屈登时找着发泄的地儿,梨花带泪冲上前扑倒在谢砚书脚边,“谢大人,林家待我不好,他们总欺负我,若非我还是明面上的正妻他们早将我一卷铺盖打发了去。谢大人,您帮帮我,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否则我也不会来找您……” 谢砚书错身半步,便躲开崔金玲伸出的手。 崔金玲茫然抬起哭得斑驳的脸,似不解为何谢砚书如此冷淡。 谢砚书半个字也没说,转身得利落。 “谢大人?”崔金玲惶恐不安,“您怎么了?” 小厮听得不耐,拦住崔金玲的喋喋不休,“我家大人何时认得你?莫乱攀关系。” “怎会不认得,当年我受林家轻视不肯给出正妻之位,是谢大人帮我的。难道那时起谢大人不是对我心中有意么?还是说如今物是人非,谢大人您——” 前头的谢砚书顿足,于崔金玲惊喜的神情中淡淡道,“荒谬至极。” 煞时,崔金玲面色惨白,不可置信,“怎会是我想多了,谢大人同林郎素无交道何必干涉林家娶妻。若非您帮我坐稳正妻之位,我一个崔氏女进去少不得叫宋锦安羞辱死,她贯是高高在上——” 兀的,崔金玲觉身上极寒,尚未弄分明发生何事,听得谢砚书语带冰凌。 “拖下去掌嘴一百,林家若不服便来找我。” 崔金玲惊恐要说着甚么,却叫小厮捂住嘴,丝毫不怜惜地往外拽。那种遭人漠视的屈辱叫她遍体生寒,到此刻,她看着渐渐模糊的宫廷雕花竟才意识到原她从不属于燕京。 一声盖过一声的巴掌清脆响起。 林清洺寻到动静前来时,面色难堪,问清是谁的意思后只暗骂,“丢人现眼。”说罢,带着秋姨娘头也不回离开。 赐婚 乾清宫内陈宝座屏风, 堂中诺大两座贺寿佛像栩栩如生。大燕特有的南糯织锦拼出块万朝来贺的喜景图,足长至铺满整个殿内。百官齐贺,坐于前方的诸位皇子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哄得燕帝面上笑意没有下来过。 后头的宋锦安无心这些夺嫡的事, 安安静静啜着清酒。 太子稍赫然打开自己备着的虎皮,正是大燕难寻的黑虎。燕后佯装怒意,“你父皇生辰,你便送这些东西来糊弄?” “皇后娘娘言重!这可是百年难一见的黑虎,且看着料子极好,恐怕真是全大燕独一份。”底下有大臣一唱一和,哄得太子连连摆手, 只说过誉。 燕帝颔首,示意人将料子拿上来仔细看了半晌, 打趣,“朕跟先帝打猎时曾见过只黑虎,那时手慢叫黑虎逃去,未想到如今太子能替朕补齐一个缺憾。” “真叫那孩子误打误撞选对了礼。”燕后言笑晏晏,雍容华贵的脸上花锚熠熠生辉。 身着宝蓝色华服的杜贵妃斜眼看下二皇子。二皇子忙站出, 毕恭毕敬行礼,“父皇, 儿臣不肖皇兄那般厉害,只寻得个南湖珊瑚供父皇观赏。” “抬上来罢。”燕帝搁下手头虎皮, 同众人一道望向那硕大个锦盒。 “这般大?” “二皇子当真有心。” 各种恭维声叫二皇子嘴角微翘, 他亲自掀开幕布, 只是落手的一刹神情巨变。 大堂中央琉璃台内并非是甚么南海珊瑚, 而是个血人,浑身插满银针, 额上还贴着古怪的符纸,腥臭的血一滴滴蓄在台底却叫奇异的熏香盖住。几乎见光的瞬间,无数银针迸发,早死的腐烂的血人瞪圆眼睛,空洞盯着台上燕帝。 侍卫纷纷拔刀横在燕帝身前,淬毒的银针见血即死。 燕后花容失色,高呼救驾。 两侧御林军围住二皇子,长矛相对。 一阵刀光剑影,血人终于无力瘫倒在地,高台上散落一地银针。二皇子倒跌两步,后知后觉意识到他陷入到怎样的危机中,惶恐高喝,“谁动的手脚?父皇,这不是我的贺礼,儿臣是受人陷害!” 杜贵妃从方才的惊恐中回过神,镇定跪下,“陛下,二皇子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臣妾望陛下严惩真凶!” “是么?”燕帝不变喜怒,只朝李公公抬抬下巴。 李公公爬到燕帝脚步,一五一十禀告,“今儿除去送贺礼的小太监外,只有杜贵妃进了库房。那些小太监都是奴才亲自教导的,断没有胆量做出这种事。” 心头巨颤,杜贵妃死死盯住席间吓得魂飞魄散的周家人,消息走漏,有人黄雀在后。 “父皇,不会是母妃,冤枉啊。儿臣根本不知晓这是何物——”二皇子的话顿住,因他猛然发觉自己拽着的幕布上连着细小的银丝,正是启动机关的法子。此局,是硬生生要逼死他! 燕帝一把将酒盏砸在二皇子额前,冷笑连连,“朕才耳顺之年,你便如此迫不及待!” “报,在杜大人家中发现私兵,已叫微臣拿下!”李将军快步上前,虎目威风凛凛,铠甲上满是血渍。 听闻父亲出事,杜贵妃如遭重击,浑浑噩噩抬眸,喃喃,“不可能,怎会这样——” “你们杜家是不是早想取而代之!”燕帝勃然大怒,一把拽住杜贵妃的脖颈。 “传朕旨意,将杜家满门收监。” 杜贵妃如梦初醒,失去一贯的从容,美目楚楚可怜,伏在燕帝脚步磕得额头发青,“陛下,不是辰儿不是杜家,真的不是,您相信臣妾,臣妾一家对您忠心耿耿。” 见身后宫人愈来愈近,杜贵妃喊破嗓子,“陛下,臣妾追随您二十余年,这二十余年的真情您当真视若无睹么?臣妾断不会做出谋害陛下之事啊——” 小太监粗鲁地拖起杜贵妃。杜贵妃拼命挣扎,还欲再求,忽的,她瞧见谢砚书摩擦酒盏的手,登时心里明亮,激动望向燕帝,“是谢——” 厚重的布塞入口中,杜贵妃难以言语,她痛苦扒拉着小太监的手,恳请盯着燕帝,只盼能吐出口中的话。 燕帝漠然,立于高台上首之上宛如局外人,同燕后一道静静看着她的惨状。 恍惚间,真相以残忍的方式明了。杜贵妃的手无力垂下,眸中泪如雨下。她怎忘却,谢砚书向来是燕帝手中最好的刀,谢砚书为何能动手,为何能里应外合,那是因为——燕帝要她杜家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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