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怨赵泠后,她偷偷地挑起被褥一角往外看,屋内还是没动静。赵泠此人的耐心着实不可小觑,她大意轻敌了。 吴之筱决定出狠招,埋头酝酿半晌,开始低低唱了起来:“小寡妇呀刚过门,才见郎君就上坟,本是良缘天玉成,如今只见眼下痕呀咿呀呀呀……” 这是小寡妇上坟,唱的是一位身世凄惨的小娘子嫁了短命之人,整日以泪洗面,不肯改嫁,最后随她夫君而去的俗套故事。 虽俗套,但有用。 赵泠坐在她床边,不等她掀开被褥就一掌盖了下去不让她露出脸来,冷声道:“你夫君还健在,唱什么小寡妇?!” “呜呜呜……你放开我!” 被他压盖在锦褥里的吴之筱张牙舞爪,奋力抵抗,嚷嚷道:“赵子寒,你放我出去!” 赵泠忍着怒火轻斥她道:“以后不许唱这些有的没的!” 若不是知道吴之筱是为了引自己出来才唱的,赵泠早就手脚并用狠狠惩罚她,让她知道祸从口出的厉害了。 被子里憋得难受的吴之筱满口答应道:“唔唔……好……好!不唱了!不唱了!以后唱小寡夫……” “不许!” 赵泠拉下被褥,露出她的脸来。 他低眼看着吴之筱,窗外探入的清冷月光都没法淡去她脸上的涨红,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起身去给她倒了一盏水。 吴之筱坐在床上,双手端起白瓷盏,连着他捏盏的三指一起捧住,仰起脖子,往嘴里大口大口灌了半盏水,抿抿唇,抬眼看着他。 她的眼睛依旧那么清凉澄澈,盈着一汪月色。 赵泠低眼深深望着她,欲要抽出被她捧住的手指,不料她突然加重力道,不让他抽离,执拗得很。 他无奈问道:“还要喝吗?” 她点头:“嗯。” 赵泠蹙眉,冷冷催促道:“那喝快点儿。” 再不喝这水就冷了——这后半句平日里他会添上,今日他喉间的怒火将这句话烧焦了,也就没说出口。 “我休息一会儿再喝。” 赵泠语气虽冷淡,吴之筱却没放心心上,她手上仍紧紧抓着赵泠捏盏的三指不放,暗暗与他较劲。 也不知她要较什么劲,抓这么紧做什么?他又不会跑——看她小手都攥红了, 她说:“赵子寒,我不想再欠你什么……” 吴之筱仰起脸来,诚恳真挚,眼眸里那一汪月色蒙上几分薄雾。 赵泠站在床边垂眸凝望着她的脸,问她:“吴之筱,你觉得你欠了我什么?” “婚书是我强迫你签的,签了这么多年我又没与你拜堂成亲,现在我又因我自己解不开的破心结把你拖下水,林林总总算起来,我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的!” 欠的人情债还不清了,她想要彻底赖账了,可又于心不安。 “婚书是我心甘情愿签的,为夫求之不得,何时拜堂成亲由你决定,为夫随你乐意,至于你说你把我拖下水……我本就是与你一起并肩站在水里的,哪里用你费力拖下去?”赵泠坐下来,与她双眸相对,说道:“吴之筱,你今生只欠我一件事。” 吴之筱还未细细咀嚼他前半段话,就又为他最后一句话紧张起来:“什么事?” “夫妻长相守,恩爱两不疑。”赵泠温声道:“你曾说你只能做到两不疑,现在呢?” “夫妻长相守……恩爱两不疑……”吴之筱喃喃念着,眼睛忽地一亮,道:“现在我能做到‘恩爱’二字。” 说完她还颇为自豪地仰起脖子来求夸赞,她可是最最最喜欢赵子寒的了。 赵泠愣了一瞬,笑了,道:“是是是,你做到了,可见我家娘子一直在努力还债,是该夸一夸的。”拿开她的手,将白瓷小盏递到她唇边喂她喝剩下半盏水,道:“喝了水就好生睡下,别嘀嘀咕咕再唱什么小寡妇了。” 他起身走到桌前,搁下空盏,一转身回头,就看到他的娘子筱儿正冲他张开双臂,孩子一般求他过去安抚。 她说:“要。” 他走过去,双手撑在床上,环住吴之筱,嗓音低沉沙哑地问:“要什么?” “要你亲我……唔……” 片刻都不曾让她空等,她想要,他便给,把自己能给的全都给她。 只是给得太多太深了太重了,吴之筱一时承受不住,嗯嗯哼哼地喘不过气来要推开他,他偏不让,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往她后腰背去。 天旋地转,昏昏沉沉之间,吴之筱已被他压至床上,眼角也被他逼出一颗颗热泪来,脸上憋得发烫发红。她很不服气地奋力踹开他,想要挣脱:“赵子寒……唔……放开!” 赵泠哪里肯如她的意,环她入怀,喑哑低声道:“说要的是你,推开我的也是你,嫌我压得太重的还是你……吴之筱,你怎么这么会磨人呢?” “我不要你了……” “你胆敢不要试试?”
第134章 134 .引色狼入室 吴之筱不信。 倒也不是不信赵泠不喜欢她,而是不信赵泠这么早就喜欢上她了。她总以为赵泠是在后来才慢慢喜欢上她的,总以为是她的喜欢足够热烈才好不容易换来赵泠的一次肯定回应。 “你骗我!你肯定是骗我的!” 吴之筱很是不服气,自己与赵泠同窗这么多年,竟没看出他对自己有喜欢的心思,她是傻子吗?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是傻子呢! 她恶意揣摩着赵泠的意思,说道:“你为了让我今后待你好一些,故意骗我说你早就喜欢我了是不是?其心可恶!” 她又仔细回想了往日种种,终是不肯相信,说道:“你以前哪有一丁点儿喜欢我的样子?每次你教我练弩都嫌我力气小,我找别人教我,你又在一旁冷着脸好几天不理我。每次我哭鼻子你都嫌我眼泪鼻涕脏,我借别人的帕子又没借你的帕子,你凭什么嫌我脏?每次我同别人说笑你都嫌我吵,那眉间皱得像是你手里团成团的白纸……每次我吃甜糕,你总是不高兴,我又没吃你家的甜糕,你凭什么不高兴呀?” 回想着回想着,她又想起了许多细节来,细细琢磨了半天,幸得她这些年脑袋开窍了些,终于肯不情不愿地承认他的话,可又觉得委屈道:“你若早就喜欢我,何苦瞒我这么久?害得我总以为是我一厢情愿。” 最后她跺脚生气道:“算起来,终是你骗了我,瞒了我。” 为着这个,吴之筱同他闹了好几天别扭,说话也是夹着火气,不肯与他好好说话,晚上也不许他睡床上,别说是抱一抱她了,连端茶倒水都不要赵泠服侍,本是娇软小娘子成了扎手蔷薇。 直到她自己摔了茶盏,蹲在地上抹泪哭,也不知是哭茶盏还是哭自己。 赵泠单膝半蹲下来收拾地上的茶盏碎片,并同她说:“吴之筱,我并不知道你那时候喜欢我。” 他以为那时的吴之筱只不过是把自己当做一个玩伴,闲时便寻他玩一玩,她说的每一句喜欢都深深地嵌在他心尖上,可他却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不能当真。 那时候的赵泠遇上了没心没肺的吴之筱,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吴之筱急了,站起来双手叉腰,振振有词说道:“我同你说过好多遍好多遍我喜欢你的,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半蹲着的赵泠抬眼望她,望了良久才说:“可你也同别人说过。” 她对别人说的每一句喜欢赵泠都记得一清二楚,利刃扎心,刀刀刺骨。 吴之筱噎了一会儿,想了想便蹲下来与他一起捡茶盏碎片,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赵子寒,你和别人不一样,所有人里我最最最最喜欢你了!” 赵泠不应她的话,轻轻拿起她的手,不让她碰那一地碎片,收拾好之后将碎片用纸包好扔到屋角的弃物竹篓里。 吴之筱还在后头急着表明心意道:“我真的最最最最喜欢你了。” 赵泠走至窗下洗手,手才刚刚浸到水盆里,怀里就钻入一个人来,隔在他和水盆中间,让他没法好好洗手。 她仰着小脸,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同他说:“赵子寒,我以后也最最最最喜欢你。” 赵泠垂眸深望着怀里的人,低声道:“可是我要你只喜欢我,而不是最喜欢我。” 她杏眸一转,望着他道:“那最最最最最喜欢你呢?” 赵泠摇头:“你加再多的‘最’字都不及一个‘只’字。” 他对吴之筱从来不是偏爱,更不是最爱,而是除她以外没有旁人他物,世间能让他喜欢的只有吴之筱一人而已。 “所以你是为了让我只喜欢你才签下那婚书的吗?”吴之筱稍稍悟过来,说道:“你我成婚后,我便只能选择喜欢或不喜欢你,不能选择喜欢别人……” 一纸婚书定下婚约,束缚的是选择,她只能选择赵泠,她可以喜欢赵泠,也可以不喜欢,甚至可以恨他,随她乐意,但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能喜欢别人,喜欢一点点儿都不行——除非她和赵泠和离。 这是婚书所承载的最重要的誓言,人总是要信守承诺的。 “是。”赵泠点头道。 吴之筱只喜欢赵泠——这是赵泠的奢望。 “你好深的心思,好霸道的性子,我……我以后不喜欢你了!” 吴之筱欲要从他手臂下钻出去,却被赵泠的双臂扣下不得逃脱。 “洗手。”赵泠道。 以后不喜欢也无妨,以后的以后她还是会喜欢上他的。 夜里,吴之筱蹭到他身侧问他:“当初我若是和别人签下那婚书呢?你岂不是要懊悔死了?” 赵泠:“…………” 赵泠不是没有设想过这样的可能,饶是他再怎么运筹帷幄,也不能确保他的筱儿最后是走向自己的。 这样的事他仅是在脑海里闪过一瞬就痛彻心扉,千万支利箭穿凿骨髓般不忍再想。 吴之筱又问他:“如果当初你没和我签下婚书,你……会在新婚之夜和我偷情吗?” 赵泠半个身子一压,对怀中之人道:“吴之筱,这样的话以后你不许再问。” “如果你当初不和我签下婚书,我……”吴之筱拖长尾音,附在他耳边,贝齿轻咬着他耳廓,低声道:“我真的会和别人签的哦……嗯……啊啊啊!赵子寒,你起开!你压死我了!!” 赵泠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气得将她压在身下好生教训一番。吴之筱小腿蹬开他,生气地嚷嚷道:“谁让你瞒着我这么久的!明明喜欢我却不说,哼!” 当初她可是鼓足好大好大的勇气,磨磨蹭蹭了十几天,大张旗鼓地佯装和别人签婚书,最后才终于下定决心去找他的。 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不嫁给可能长得丑的周家六郎,四处寻人签婚书,其实是生怕赵泠看穿她的心思。 那时她以为赵泠不喜欢自己,若不找个合理的借口,利用他的怜悯之心求他仗义相助,自己怎么能骗得他签下婚书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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