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赵泠冲矮桌上的信抬抬下巴,道:“拆开。” 信封上写着“临州知州赵子寒亲启”,是给他的。 吴之筱拿过信,收回到自己袖子里,干干地笑道:“只是一些客套话,不看也罢。” “这信送都送出去了,还能当着本官的面收回去啊?”赵泠拢着夹被,一双带着病中倦意的眼眸深深望着她的手。 吴之筱的手在他那不可置疑的目光下,将信当着他的面拆开,把信展开,递到他手边。 他摇头,但说道:“念。” 亲自来看望赵泠对吴之筱来说,已经是一件极尴尬的事了,而这世上最尴尬的事总发生在下一件事里,比如说念自己写给他的信。 这信里全是客客气气的话,简而言之一句实话都没有,吴之筱实在不知明白这有什么好念的,她不念! “与赵知州。 某前日忽闻赵知州身体抱恙,十分惊愕,深感悲痛,遥想与君共事以来种种,念及君待我之深厚,竟潸然泪下……” 吴之筱念着念着,眉间就忍不住纠结起来,口中如吞了金一般难受,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赵泠看着她如坐针毡的模样,轻轻一哂,无血色的唇轻启,道:“潸然泪下?泪下一个给本官看看。” “我……” 吴之筱放下信,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着:“赵泠虽可恶,然罪不至死,饶他一命,积德行善,积德行善。” “呜呜呜,赵兄,你怎的就病了呢?州衙里还有那么多事要你去处理,你怎么可以病了呢?你病了,这些事不都是我的事了吗?呜呜呜,本官实在太惨了!!怎么能这么惨呢!我这是什么劳碌命啊!” 点到为止,收! 吴之筱在他面前冲着他哭哭啼啼半晌后,滴了几滴敷衍的眼泪,说道:“赵知州,你看这‘泪下’你满不满意?” 赵泠轻笑着点头,道:“念。”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矮桌,目光抬起,望向窗外临州的雨,耳边听着她念的信。 信中的话假而空,都是极客气的一些话,放在以往,他是看都不愿看的,放在当下,他觉得多听几遍也无妨。 “某愿以身代之,担君之苦痛……”吴之筱念到此处,眼睛怯生生瞟了他一眼。 “以身代之就不必了。”赵泠缓缓开口,眼眸依旧望着窗外,看着深埋于湿土的心事悄悄发了芽。 吴之筱如得大赦,长长松了一口气,念着:“某感念君恩,理应亲自前往贵府探望,然事与愿违,今日有要事在身,不得……” “要事在身?”赵泠偏过头来问她:“什么要事?” 吴之筱轻咳几声,放下信,故作深沉,说道:“这世间诸多人对情爱之事甚是鄙薄,每每谈起,必不屑一顾,稍有动情便极力掩饰若清修之人,不若这世间生灵,一旦动情必坦坦荡荡,宣之于口……” 赵泠静静地看着她瞎扯,一言不发,心中暗笑。 “简而言之……”吴之筱委实编不下去了,硬着头皮说道:“我家小猫发情了,我得出去给他寻个小母猫回来。”怕他不信,她还添上一句:“此事在我看来,是一件顶顶要紧的事。” “可吴通判的猫,不是已经被阉了吗?”赵泠拿起茶壶给她倒了一盏茶,道:“被阉了的小猫找小母猫做什么?空对金盘承瑞露,竟无玉杵碎玄霜……” 被当面揭穿的吴之筱气急败坏,吹鼻子瞪眼的,道:“赵子寒!!!” “吴通判继续。”赵泠将茶盏挪到她手边,请她消消气。 吴之筱拿起茶盏喝了喝了大半,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恨不能于君榻前日夜服侍,亲尝汤药……” 赵泠低头轻笑:“吴通判要是想,本官倒是不介意。” “赵知州别当真,我只是客气客气而已。” 吴之筱低着头,速速念完剩下的内容:“还请赵知州莫怪莫怪,另寻得补药几两,聊表慰问之意,愿君安康,顺颂时祺……”合上信后旋即将信塞回信封里,口中赶马车似的急急道:“吴某还得到集市上替阿姊买豆腐,就不搅扰赵知州休息了,先行告退。” 她说罢便起身,身上的袍衫都没来得及理,就快步往外走,跟逃命似的。
第31章 31 .为什么折回来 赵泠透过窗,看着吴之筱渐行渐远的背影,揉了揉眉间。忽的腹部剧痛,千军万马踏过他五脏六腑一般,疼痛难忍。他五指死死扣住桌角,另一只手捂住腹部,紧咬牙关,双唇发白,青筋似青蛇般爬上他额角,双眼渐渐模糊,连带着她的背影一起模糊。 “吴之筱……吴之筱……” 赵泠张口,用身上仅存的一点力气来呼吸,缓缓呼气,缓缓吸气。心中一遍一遍地念着她的名字,像是他唯一的救急良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心里服下,安抚身体里抽搐的神经。 他尽力喘息着,大口大口呼着窗外渡进来的湿润空气,前额的冷汗凝成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流到脸颊,漫过下颌,滴落到本就渗出薄汗的锁骨上。桌角被他紧紧攥着,支撑着他不堪一击的身体。 旧疾复发而已,不是第一次了,他知道该如何与自己的身体博弈,更知道该如何承受钻心蚀骨的痛楚,本该是一件平常的事,他却莫名希冀着什么,期待着什么…… “赵子寒,我今天出来得急,忘了带钱,你借我点……赵子寒?” 吴之筱一踏进他的屋子,就看到满脸苍白,额角渗出冷汗的赵泠,还有微微颤抖的矮桌,嘚嘚嘚地发出细响。 “赵子寒,你怎么了?” 她心里一惊,惶急中还带着担心,立马跑到他身侧。 看着他的弯下的后背上下剧烈起伏,再看看他手上的青筋暴起,她的手不知道放在他后背好,还是放在他手上好,怕怎么样做都会伤着他。 手足无措之下,索性在他面前坐下来,侧脸伏在茵席上,抬眼看向他低下的脸。 从这个角度,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那张凝满冷汗的脸,还有蓄满了汗珠儿的锁骨。吴之筱觉得此时此刻的他比以往要脆弱得多,脆弱到她一碰就倒,脆弱到她都不敢大声说话,怕把他给惊着。 “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她惶惶然,声音尽量压低,凑到他耳边问话。听不到他回应,吴之筱便要起身,说道:“我去给你找大夫。” 衣袍一角被扯住,拖住了她的脚步,她回过头看了一眼扯住自己衣袍的手,那是一只无力地手,指甲盖都泛着白,用尽最后的力气捏着她的衣角不肯放。 “你还知道回来?” 赵泠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很艰难,是在埋怨她。明明心中期待的事发生了,他一开口却是责怪她的话,赵泠自己也不想的。 但忍不住,就像委屈无处宣泄般忍不住。 “不是,你这话什么意思?” 吴之筱听不懂,他怎么还无缘无故地埋怨起自己来了?她折回来还是她的错不成?懒得去管他话中含义,甩开他的手,就要往门外去给他找大夫。 “回来!”赵泠沉沉低吼道。 这两个字重重的砸在吴之筱跟前,她抬起的脚不知是该往前还是该往后,心乱如麻。左右迟疑后,她回头看了赵泠一眼,心生恻隐,咽下口中的涩然,还是退了回去。 “你是想死吗?” 吴之筱快步走过去,环顾屋内,随手从茵席上捡起一个引枕,将引枕往他后背塞,坐在他面前,满脸疑惑看着他,又急又气,道:“你明明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是不肯请大夫?难道是怕大夫诊出你别的不可告人的隐疾吗?” 说着,抬起袖子往他前额上擦去,湿湿的冷汗一点一点浸透她的袖子,擦过她手腕,凉丝丝的,冷冰冰的,像是擦了一块冰块似的。 赵泠没力气与她说话,身子后仰,往引枕上靠去。长长的眼睫垂下,静静看着她急得泛红的小脸,眼眸一闪,真想伸手去捏一捏那脸颊,手感一定很好。 他面前的吴之筱正忙着给炭盆里加炭,哪里知道有人想要捏她的脸? 她端坐于他跟前,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眸,与他说道:“赵子寒,我不是大夫,我留在这里没用的。” 赵泠嗓音低沉,道:“我知道。” 他知道她有用,没有任何一个大夫比她有用。 “你这病,不是洗冷水澡洗出来的吧?” 吴之筱一边问他,一边拿过他冷得指甲盖泛白的手,焐在手心里轻轻揉搓,用她掌心的温度给他取暖。 要是洗冷水澡就能洗成他这要死不活的样儿,那世人要想自我了断岂不是太容易了,何必去寻那些痛苦又折磨的死法? 她的手软软的,暖暖的,他匀长的手指在她掌心里来回揉搓,他的手背与她的拇指指腹互相摩挲着,熨帖又舒服。 赵泠沉静的眼眸带着温柔,深深地看着她,摇摇头,艰难吐字:“不是。” “那你这病就与我无关。” 吴之筱放下他的手,给他掖好他身上的羊绒夹被,前前后后都裹得密不透风的。 她左看右看,还觉得不够,擅自跑到他里间去,把他床上的褥子给搬了出来,哼哧哼哧费了好大的劲,拖着褥子往他身上盖去。 “与你有关。” 赵泠缓缓道,气息渐渐恢复,说话的声音也没那么微弱了。看着她忙前忙后的,即使她给自己盖再多的褥子,他也不计较了。 活活闷死他赵泠也不在乎。 “你这是赖上我了?” 吴之筱看他唇面上干干的,起身给他倒了一盏水,递到他唇边,盯着他的唇,小心翼翼地给他喂下,口中说道:“我不过是咬了你几下而已,你别什么病都往我身上推啊!推我也不认!” 安顿好他之后,看他脸色似乎比刚才好了些,伸出手覆在他前额上摸了摸,冷汗不出了,体温也高了点,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看来他的身体还是挺懂事的,吴之筱倍感欣慰,看着他说道:“你既不用看大夫,脸色也渐好了,我能走了吗?” “不行。”赵泠道。 吴之筱无奈,挪来一张无脚半圈梨花木椅,坐在桌前,指了指他桌上没看完的《太平广记神卷》,问他道:“那我能看你的书吗?” “可以。” 他恩赐一般,从喉咙里溢出来这两个字,嗓音低沉。 吴之筱坐在他身侧,手托着腮,一页一页翻着书卷。 赵泠侧过脸,双眸柔和地看着她,眼睫下晕染上淡淡一层阴影。 吴之筱却以为他双眸这种与以往不同的柔和,是因为他身体抱恙,是虚弱,虚弱得没办法凌厉,就只能柔和了。 她看向他,问道:“你疼到如此,为什么还要自己忍着,为什么不请大夫啊?” “不用。”赵泠温润的眼眸看着她,缓缓与她解释道:“我这是旧疾,前些年受了重伤,为治这伤,我晚间必得用药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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