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泠望着她笑了笑,手上理了理袖口,跟上她,回城。 吴通判官邸。 吴之筱一回到府中,就急匆匆命人搬来凳子,她踩上凳子去,亲手将手上的萤虫挂在里屋外的廊檐下。透过薄纱窗,能看见这一笼淡淡的,如梦般的萤光,若月若星,落入她里屋的床帷。 “这是第一盏萤虫灯。” 她趴在窗前,双手垫着下巴,仰着脸看着悬于窗外的萤光,满脸笑道。 今晚应该能有一个好梦。 赵知州官邸。 屋檐上有个伫立许久的颀长身影,皎皎月光想要入他的眼,而他的眼眸里,只容得下她廊下那一盏萤灯。微光淡淡,一闪一闪的,在他深海般的眼眸里跳动。 她熄了灯,他还没睡。 手中一壶苏合香酒,春风陪饮,入口苦涩,入喉辛辣,入心滚烫。 吴之筱,望你有个很好很好的梦。 他不知道那一年她到底想梦到什么,他只希望她现在能梦到她想梦到的。 贞和十年十月末。 吴之筱想要赵泠陪着他去看萤虫,拉着他的手在他耳边闹了好几天,好言好语嚷着求着他。 而赵泠当时正在生气,气她为何要与旁人一起去练弩/箭,还对别人笑得这么开心,气她为什么要和别人一起读书,还睡在别人的桌上。 他气得好几日都不与她说话。 吴之筱:“我们去国子监后山上看萤虫,好不好呀?” 赵泠:“看萤虫群体求偶、交/配?” 吴之筱:“……” 赵泠:“你不觉得你有点龌龊吗?” 吴之筱:“可快到秋末了,再不看就没有了,别人窗前都挂着萤虫灯,就我窗前没有!” 赵泠:“萤虫灯比烛灯亮吗?” 吴之筱:“但听说挂着萤虫灯就可以好梦。” 赵泠:“你想梦到什么?” 吴之筱:“不告诉你。” 赵泠:“那我不去。” 他当时正在气头上,自以为她梦里不会有他,所以便不愿成全她的梦,幼稚得很。 那年她在国子监后山,终究是没有等到最后一盏萤灯。
第40章 40 .赵子寒你很拽吗 吴通判近来很忙,州衙里时常见不着她的人影,也不知是去了哪里,手上积压了好多需要她签的公文。赵知州看着好像是知道她去了哪儿,但州衙里的衙役都不敢问他,这些公文也只能延后再签了。 他们不知道,赵知州也想遇着她,可她不知为何偏生要躲着自己,所以,他明明知道她去了道观,也只好装作不知道,一如往常地做着自己手里的事。 他想到吴之筱上次随口说了一句“袍服遭遇不测”的话,现在想来,那是真的遭遇了不测了吧?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躲着自己。 她既想躲着那便躲着吧,只是那袍服他还是想拿回来的,他还想问一问那天晚上她睡得好不好?若是睡得好的话,他过几日再去给她捉些萤虫挂在窗前。 吴之筱那晚睡得不好。 她梦到了赵泠。 她失忆之后偶有几次梦魇,都是模模糊糊虚虚实实不真切的,所有的东西都是虚化的,只有梦里带给她的恐怖和惊惶是真实的,真实到她浑身发抖,虚汗濡湿一身。 但这一次不是梦魇,就只是单纯的梦,和普通人一样的梦,这对她来说简直奢侈极了。这么奢侈的一场梦,她居然用来梦赵泠? 那晚,她真真实实的梦到了赵泠这个能看清脸的人,梦到自己拽着他的手臂,那手臂的温度她还能感受得到。她嚷着求着要他陪着自己一起去看萤虫,他不答应,自己还委屈得哭了起来,那委屈是真的很委屈很委屈,委屈到她都觉得心快要窒息了,窒息到惊醒…… 头疼。 梦到他比起梦魇来说,确实要好很多,至少不会再害怕到冷汗连连,但却让吴之筱后半夜不敢合眼,她生怕一合眼一睡着,这个梦还会延续下去。 那晚,她的眼睛睁了足足半宿。 她不敢继续梦下去是在怕什么呢?怕这些梦其实不是梦,而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吗?还是怕自己在意赵泠在意到夜里都要梦到他? 若只是因在意他而做这些梦的话,那还好,不过是一场思春之梦罢了,毕竟现在是春天,思个春做场梦没什么丢脸的,更何况赵泠长得这么好看,春梦是他,不亏的。 她怕这个梦不只是梦,怕这个梦是她忘掉的回忆,她更怕这个梦只是一个开始,她怕自己会把忘掉的事一件一件想起来。 当初忘记那些事,是因为身体无法承受那些事带给她的痛苦,若是全都记起来了,她是不是又要遭受一次那样昏天暗地、痛彻心扉的折磨?若她这一次记起来之后还是没有办法承受,会不会又要失忆一次? 失忆又记起,记起又失忆……来来回回的还要不要她好好活着了?她是犯了什么法了吗要受这种折磨和伤害? 况且,依据她梦到的片段来看,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自己都那样求着他了,他还对自己爱答不理的,这成何体统?她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若那回忆都像这梦一样这么不好,自己忘了也就忘了吧,不必再想起来了。 吴之筱在自己脑海里自我宽慰了一阵,又陷入了沉思中:即使这梦再不好,她也想知道她的那些委屈最后得到了回应了吗?赵泠最后陪她一起去看萤虫了吗? 因为这一个梦,她苦恼了许久许久。 幸得之后的几日她要去道观,忙得没合眼,再加上一入道观,整日得听着牛鼻子老道念叨爱谁谁别烦老子得道成仙之类的清心道文,也就没再做什么梦,自然也就没有梦魇,更没有梦到赵泠。 又是一夜。 吴之筱睡觉之前,与阿姊说了,她明日得再需得去道观一趟,若有人来府中寻她,只管与他们说自己去城外办公事去了。 阿姊以为她又要让那些道观的道士去百麻镇闹鬼,不禁与她说道:“没多久就到清明了,清明时节,人心若是有鬼,自然有鬼,你不让人去装神弄鬼,他们夜里也会自己生出鬼来的。” 她躺在床上,双手双脚抱着怀中的良人枕,说道:“不是因着这个,是因一些公事。” 阿姊坐在她床边,掖好她的被褥,眉间温柔,与她道:“那你早些去早些回来,莫要再回来晚了,你这几日都没睡过一次好觉,真让人担心。” 她眯着眼笑道:“好。” “乖。”阿姊抚过她的长发,笑道:“明日那樱桃也蜜渍好了,给你泡茶喝。” 阿姊起身要走时,吴之筱忽的问她:“阿姊?” “怎么了?” “你希望我把忘记的事记起来吗?” 阿姊沉默了,她的眼底藏着吴之筱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眼眸或明或暗。阿姊低下头,她躺在床上能瞥见阿姊眉间纠缠在一起,似乎这个问题真的将她难住了,深深的难住了。 “我知道了,阿姊。” 吴之筱不忍看阿姊这般,自己要不要记起来,记不记得起来,本就是自己的事,何必用这个问题去为难阿姊呢? 阿姊希望也好,不希望也罢,阿姊终究是自己的阿姊,自己终究不会因为她的回答而去责怪她的。 阿姊再抬眼看她时,眼底那种复杂纠结的情绪早已散去,仍旧和以往一样的温柔,问她:“你良人枕你的香草药,是不是该换新的了?” 她重重点头,道:“嗯,是该换新的了。” 阿姊道:“过几日我给你掏了换新的。” “好。”她看着阿姊笑道。 阿姊出她里屋前,瞥见她榻上还留着赵泠的袍服,问道:“赵子寒的袍服,你当真不用拿去给下人清洗?” 吴之筱抱着良人枕往床内滚了一圈,说道:“最近太忙了……” 事情是这样的,她这几天去道观做的事呢还挺危险的,很容易弄破身上的衣服。她自己的衣服她舍不得拿出来糟蹋,因为都挺贵的,她又囊中羞涩,所以她之前是打算穿赵泠的这件衣服去道观,替她挡一挡迸溅的火星之类的。 但是,捉萤虫那天她嘴贱问了一句赵泠,赵泠说他的衣服若是遭遇了什么不测,他定会让她哭得很惨的,于是,吴之筱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赵泠这人说到做到,她还是挺怵的。 既然不打算糟蹋他的衣服,那吴之筱本该在捉萤虫的第二日就将赵泠的衣服洗好了还给他的,然而,那晚她偏偏梦到了赵泠,醒来后就没敢再去见他,生怕自己夜里又梦到他。 言而总之,她最后还是没能把这袍服还给他。 事情就是如此曲折复杂,每一步都包含了吴之筱无数次的挣扎和纠结。 而这一切的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当人问起时,她只能说一句:“太忙了。” 明日再去一次道观回来,就把袍服洗好了还给他吧。 拖延这个坏毛病,就容易造成夜长梦多,就比如说今晚,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袍服还给他了,但是…… 她夜里起来喝水,喝了水回到里屋时候,迷迷糊糊地就往榻边走去,身子一倒,摔在了他那件袍服上。袍服上领口处,赵泠身上的气息与她身上的味道竟然十分巧妙的融合在了一起,久久不散,几天了还留在上边。那融合的气息似春日的雨撞上了春日的花,又似夏日的泉浸过夏日的荷,秋日的风拂过枫叶,冬日的雪砸落梅花。 她摔在上边就没打算起来,蜷缩着身子,抱着那件袍服当锦衾,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又梦到他了,梦里的他照旧是那样的冷淡。 他卷起一本书敲了敲她瞌睡的脑袋,他两指并拢用力打了一下她开弓射弩的手,他还不让她咬着毛笔,非要捏她的脸把毛笔从她口中抽走…… 吴之筱懵了,彻底的懵了,看来这袍服是非还不可的了。 “嘶哗”一声如裂帛,清厉干脆,甚是好听。 躺在榻上昏睡的吴之筱不注意,一个翻身,忘了手上还抱着他的锦绣袍服,一扯一拉,袍服肩上裂开了,裂了好大好大一个裂口。 就没有她吴之筱搞不砸的事! 次日,她哈欠连连地从里屋出来,睡眼迷蒙,东撞屏风西撞帘子,历经艰险地走到东外间的矮桌前坐下,抄起上边的一个茶盏就喝。 没茶水。 她一直没睁开的眼终于舍得睁开一点点,见着矮桌上一个茶壶就拿起来倒茶。 没茶水。 在不远处的阿姊见她如此,不得不拿着一个茶壶上来给她倒了一盏凉茶。 她说道:“你这几日白日去道观,夜间又睡不好的,醒来就跟个落魄鬼一样,好歹休息几日,调理调理精神。” “不行。”吴之筱仍旧是没睡醒般眯着眼,道:“道观今日还得去,回来还有一堆公文等着我看,公主还在南山山寨里等着我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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