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琅嘴唇紧抿,面上像覆了一层清霜,周身笼罩着骇人的寒气。他的脸上被溅了一些血点,身上和手上全都是血,也分不清到底是达腊的,还是他自己的。 御风见此情景,大气也不敢出,亦步亦趋地跟在主子后面往回走。有路过的士兵向慕容琅行礼,慕容琅就像没看见一样,径直走了过去。身后的御风向士兵们不住地使着眼色,叫他们离远些,主子正在气头上。 慕容琅仍然沉浸在震惊之中,各种情绪在他心中层叠交织,乱做一团。 苏墨是个女子! 苏墨竟然是个女子! 苏墨真的是个女子! 他一言不发地走回屋内,“备水,沐浴!”他背对着御风道,说完就将房门从身后“砰”地关上,将紧紧跟在后面的御风挡在了外面。御风还没来得及停脚,鼻子一下就撞到门上,疼得“哎呦,哎呦”地直叫唤。 “关了门,叫我怎么送水进去啊?”御风看着主子这一连串前言不搭后语的动作,揉着鼻子道。 …… “呲”地一声,御风燃起一根松香,小心退了出去。浴房内烛火温柔,浴水氤氲,松香清冽中略带苦涩的气息淡淡散开,犹如雨后林间草木的清新,让慕容琅被扰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脱掉被血弄污了的衣袍,坐在浴桶内,慢慢擦洗着身上的污渍。 青年剑眉入鬓,鼻梁英挺,此刻洗净了脸,更觉玉颜朗润,俊逸超凡。水波潋滟间,他裸露的肌肤在灯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结实的胸膛半露在水面,精壮的腰身被浴水遮掩。晶亮的水珠顺着他健硕的手臂滑下,掉落在浴桶中,溅起点点水花。 整个人如同山间沾染了晨露的青松,又如栖月湖中倒映的月色清影,让人不禁叹一句:将军好风华! 水雾蒙蒙,苏墨的样子在慕容琅的脑海中不断闪回…… 第一次在茶楼对街,少年身着布衣,却如初生牛犊,在众目睽睽下,不卑不亢地指出说书人的错处; 再到慕容府两人见面,少年在一群艳丽的闺秀中,如同一颗明珠,流光耀目,卓卓而立; 再便是谢府屋顶上,他撞破苏墨的黑衣人身份,少年却从容地摘下面巾,大义凛然地直视回看,毫不躲闪; 接下来二人在林中合力制服猛虎,虎口余生,少年灵动地一笑,让他险些失神; 还有…… 这么多相处的日子,他竟然都没有察觉身边这位少年竟是个女子!要不是这次苏墨假扮舞姬,他只怕仍然不会起疑心! 想到达腊的那些污言秽语,和那双碰了苏墨身子的手,慕容琅再次火冒三丈。他气恼自己的迟钝,险些让苏墨污了清白! “啪”地一声,他将巾帕用力扔进水里,飞溅出的水花打湿了浴桶下的地面。 温热的浴水晃了几晃,终于平静了下来。慕容琅闭着眼,仰面靠着桶壁,双臂挂在桶沿上,手指一点一点磨搓着光滑的内壁。火气全部发散了出去,他转而忽又有些窃喜:天知道他已经被“喜欢男人”这事困扰了多久?现下他是不是终于可以解脱了?
第85章 京中有旨 玉京,禁城。 禁城的冬夜幽深清冷。甬道上不时有巡逻的侍卫走过,靴子踩在宫砖残留的余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月光倾泻,只是殿顶上的琉璃瓦不再是白日里明晃刺目的黄,而是被一片暗黑的夜色吞噬,黑黢黢的,到处都黑黢黢的。 殿内,地龙烧得正旺。不知是迫于面前人的威仪,还是今日穿得厚重,老太监的额角竟渗出了细密的汗。但他也不敢擦,只得任汗水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往下淌。汗水一路冲开他面皮上涂的□□,露出他皮里真实的颜色,黑黄黑黄的,着实不怎么好看。 袅袅青烟从书案上的青花乳足炉内缓缓飘出,沉水香的味道在殿中四处萦绕,清冽中带着淡淡的苦味。密匝匝绣着金线的袖口内露出一双清癯而白皙的手,修长的手指正展着一张细长的纸条。男子的脸半埋在烛火形成的阴影中,看不出喜怒。只听他对躬身立着的老太监道:“这是今日传进来的?” “是!”老太监的嗓音不再如年轻时那般尖利,虽仍是细声细气,但音色中到底多了些积年攒下的沉稳:“不过信鸽从鞑靼飞到玉京,路上会耽搁些时日,这纸签上写的应是几日前的事了。” “这个达腊,果然不堪大用,废物点心一个。”男子挑了挑眉,不屑地说道,就像在议论一个与他无关的旁人。他将纸条放到烛火上点燃,纸上的字迹随即化成了一团黑灰。火星掉落在铺着锦缎的书案上,瞬间烧出了几个小小的圆洞。 “咱家是担心,若慕容琅对他用刑,那会不会将您……”老太监将后半句咽了下去。 男子嗤笑一声,对老太监道:“放心!达腊也不是傻子,他知道,他是死是活只有皇上说了才算。慕容琅若是在定昌的时候将他干掉,也就罢了。如今带回了朔州,反倒不敢对他怎样。何况,这厮也许还想用本王和慕容琅做笔交易呢,怎会轻易就交代了!” 老太监附和一笑,眼角积聚起来的皱纹里,全是数不清的算计。他道:“是了,蛮夷就是蛮夷,担不得什么大事,有的也就是这点本事了。”他如释重负一般,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轻轻地擦了擦面上的汗。 “不过,以防万一,此人不能留!”男子瞥了眼老太监手中的帕子,将一抹鄙夷藏在了眼底。 “那您的意思……”老太监试探着问。 “杀!”男子薄薄的嘴唇中不带一丝情绪地吐出一个字。 “这……”老太监有些犹疑、 “怎么?公公觉得不妥?”男子微抬眼皮,眸光落在老太监浑浊的眼眸里。 “咱家只是觉得,若达腊死了,万一达慕可汗雷霆震怒,到时候……”老太监犹疑地说道。 “公公怕不是年纪大了,怎么如今行起事来,前怕狼后怕虎的?”男子面带笑意,说的话却让老太监心里一颤。 “阿鲁瓦已死,达腊又被抓,达慕老贼就是想打也要盘算盘算,他剩下的那几个歪瓜裂枣,能不能敌得过慕容琅?”男子端起案上一盏热茶,掀开盖子,轻轻吹着茶水上的浮末:“本王猜测,只怕过段时间,鞑靼就要派使者来议和了。” “是,倒是咱家多虑了。”老太监恭顺地回道。 “总之本王这次不亏,想要的已经到手,至于达腊嘛……他没能拿到那三州,只能怪他自己。”男子浅浅喝了口茶,又道:“不过……慕容琅始终是个隐患。以他那个性子,此事若追查下去,难保不出什么岔子。” “莫非您想……”老太监以手做刀,比划了一个斩的动作。 男子摇了摇头,道:“不可!他是大周插在朔州与鞑靼之间的一把利剑。若把他弄死,即便本王日后坐了这皇位,也不得安稳。” “是!倒是咱家目光短浅了。”老太监接过男子手中的茶盏:“既然不能弄死,那不如就将他变成自己人。” “变成自己人?”男子重复着老太监的话,终于正视了一眼身前的这位公公:“只是慕容琅不贪财、不好色,恐怕不太好办!” 老太监阴邪一笑,道:“这有何难?抓他一个把柄,还愁他不对您言听计从、为您所用么?” “哦?公公可是有妙计?”男子探问向他。 老太监闻言,几步走上前去,俯身贴近男子的耳朵,悄声地说着什么。灯火下,两人的影子贴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 案上的青花乳足炉内,沉水香已经燃尽,只剩下一缕清苦的余味盘桓在香炉上方,久久不散…… …… 除夕,朔州。 清晨,慕容琅正在房内用早饭。因今日过节,卫所内的议事和操练都停了,将士们可以好好休养几天。 虽然从达腊口中得知了苏墨的女子身份,但为了稳妥起见,慕容琅想找个机会再向苏墨做个确认。只是该如何开口,他一时还没有想好。 “咚,咚,咚……”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主子,我是御风。” “进!”慕容琅道。 “主子,程卿筠程大人来了。此刻正在花厅等您。”御风进屋,向慕容琅行了一礼,道。 “哦?可知是为何事?”慕容琅放下碗筷,问道。 “属下不知。程大人只说有要事相告,让您用完饭尽快过去。”御风如实道。 “我已经吃完了,现在就过去。”说完,慕容琅起身。御风取下挂在一旁的外氅,为他披上,随即两人出了房门。 花厅内,程卿筠身着官服,正坐在椅中喝茶。他见慕容琅进来,立刻放下茶盏,起身便要行礼。慕容琅抬手示意他不必,随后走到厅内正中的椅子上坐下,对他道:“程兄一早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逸之,昨晚朝中来人了,是司礼监的一位文姓公公,还带着几个小太监跟班,说是来宣旨的。” 程卿筠说道。 “宣旨?”慕容琅有点纳闷,他活捉达腊的奏折刚递出去,按道理这会儿应该还在路上。再说,即便是下旨,也应是将批复的奏折送回就好,无需劳动宫里的太监走一趟。 “嗯。据文公公说,皇上接到你和霍州知州赵仕诚的奏折,知道你以不足一万的兵力打败了鞑靼阿鲁瓦将近三万的大军,当庭龙颜大悦,故而下旨封赏。”程卿筠解释道。 他呷了口茶,继续说道:“他们本是要去霍州宣旨,但走到一半,才知道你回了朔州,便改了道,所以在路上耽搁了些日子,昨日才到州府。因为天色已晚,我便安排他们住在了城内的驿馆,等今日再宣旨也不迟。” “原来如此。”慕容琅猜到皇上会对霍州战事加以封赏,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朔州与京城相隔甚远,以往都是我回京述职时,皇上才会一并计功行赏。程兄可知为何这次有所不同呢?”慕容琅不解地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等下你见到文公公,直接问他便好。”程卿筠说道:“现下,他人已到知州府候着,听说此人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周德忠公公的干儿子,你可别怠慢了,赶快换过官服,随我同去吧。” 慕容琅点点头,道:“那请程兄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罢,他起身,带着御风出了花厅。 只一盏茶的功夫,慕容琅便回来了。程卿筠抬眼看去,见青年头戴梁冠,腰束革带,玉树般的身姿将一身三品豹纹官服穿得极为秀拔英挺。行动间,微风带起袍角,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洒脱俊逸。大周第一将军果然英武不凡,封神卓绝! …… 知州府上,文公公正端坐在堂内,一旁的几案上放着他的檀柄拂尘。此人看上去不到三十,面皮白净,一双不大的丹凤眼中透着狡黠,通身一副禁城宫里来人的气势。几个小太监立在他的身后,垂手低眉,卑恭地站着。府内的管家带着几个丫鬟小厮在一旁伺候,大气都不敢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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