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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那两个新人，到让人犯难了，小学生年纪虽小，性格却皮，吵着闹着要跟何清渠一起出去探险，被制止以后气鼓鼓的，又不敢放她去原始人们的育儿组，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就跑出了“安全地带”；而那个四十岁的男人就更诡异了，他从头到尾都只是默默看着所有人，不置一词，喊他做一件事他就做一件，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根本没法高效沟通和干活。 最后程蕊只能放弃，让这个叫“周文”的中年男人，把那个叫“冯朵朵”的小学生给看管起来，顺便响应各组号召，做一些简单的搬运工作，俗称打杂。 当然，对于玩家，程蕊还有一个私下的安排，那就是晚餐后的时间，都组队一起去找“大禹治水”任务的NPC刷副本，提升等级和经验，对于这一点，大家都没有异议。 就连何清阳，明明等级已经高到这个副本对他毫无意义了，完全可以选择休息或者去刷其他等级高的副本，可他还是同意这个安排，愿意跟大家结伴一起去刷这个副本，这让律小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对于这个叫【没有心】的女人这一通安排，鲛鮦自然十分高兴，这简直是懒鬼的梦想和天堂，他听下来自己几乎就不需要做什么事情嘛，就是协调协调、沟通沟通、指挥指挥，实在太愉快了好么！ 然而，当他带着三个人族女人走到海边的时候，跟快就惨遭现实的毒打——无论他怎么呼唤，都没有任何一个族人响应他！ 因为太早了，这会儿恐怕很多人都在睡觉呢！ 鲛族都很懒，甚至可以说鲛族的每个人都比他还懒! 从古至今，鲛人们都是在海里自由快乐地生活，张嘴就能喝水吃鱼，也不像人族要什么房屋和衣服，吃饱了就在海里快乐地游泳，游腻了就在礁石上晒晒太阳唱唱歌，如果觉得这样的生活无趣，那大可去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的海域作个死。 干活？工作？ 不存在的。 鲛族的生活里压根没有这种概念。 如今，族人们虽然愿意为了吃几口烤鱼而捕鱼来换，但这不代表他们能像人族一样不知疲倦地从早干到晚！更不代表他们可以接受人族肆意安排，要知道，每一个鲛人，都有一个绝对自由的灵魂！ 鲛鮦想起那些人族昨日看着不干活的何清阳的眼神，再想想自己的族人们那身懒骨头，就很头疼，这哪里是什么轻松活路，这简直要了命了！ 袁琼一看鲛人这情况，今天能捕上来鱼就不错了，批量制盐根本不可能提上日程，干脆跑回去基地找程蕊,看看能不能领点别的任务。 在沙滩上等鲛鮦下海抓壮丁的时候，只有律小江和庄微两人并排坐着了，其实律小江一直挺想找个机会单独跟庄微聊一聊，但真的两人单独在一块儿了，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记得一开始跟庄微关系挺好的，庄微这个人虽然不苟言笑，却是刀子嘴豆腐心，经常敦促律小江去学习，她实在犯懒的时候，庄微也会帮她带饭，两人也从未交恶，甚至这个夏天，庄微的妈妈病倒在医院，还是律小江帮忙垫付了十几万的医药费，没道理自己就这么招人恨啊。 越想越想不明白，律小江干脆直接问出了口。 【大江东去】：微微，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 【庄微】：没有。 庄微苦笑了一下，她似乎知道律小江要问什么，女孩子就是这样，心思细腻婉转，没办法一笑泯恩仇的，任何事情必须掰开了揉碎了，彻底讲清楚，不然这个坎儿是过不去的。 【大江东去】那你为什么…… 【庄微】：为什么有点烦你，是吧？我也不知道……你救了我妈，按理说我应该感谢你，但我实在又没办法不讨厌你，讨厌你的自以为是和自作主张……你不知道吧，有时候我甚至很希望，你从来没有伸出过援手，从来没有看到过我家千疮百孔的生活，从来没有用你的世界来冲击我的，从来没有救过我妈…… 【大江东去】：你和你妈妈，不是关系很好么？ 律小江有点吃惊，她也记得庄微偶尔提起母亲，都是感恩的，虽然不是很愿意听别人的家庭秘辛，但庄微的话匣子似乎已经打开了。 【庄微】：我就是传说中的贫困生你知道吧，可能在你的家庭看来，几千元的学费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太沉重了……现在有那么多清洁机器人，其实需要清洁工的地方不多，我妈做的那个清洁工作，一个月只能赚两千不到，还要负担我们两人的生活，如果我高中毕业就去工作，可能我们家会好一些，但她说我是读书的好苗苗，坚持要我读书，还不准我去打工……她是一个好妈妈，但她不是一个聪明人，这次犯病，就是因为听信了别人的鬼话，做着暴富的美梦，亲戚的钱。银行的钱，甚至网贷的钱，借了上百万，去投资一个网络P2P理财产品，网络平台倒闭跑路了，她也还不上那些借的钱…… 【大江东去】：钱都是小事…… 【庄微】：对你这种人间富贵花，钱当然是小事……你知道吗？你这种什么事情都看得很轻的态度，其实很伤人……你有钱，哪怕拿十几万帮一个没关系的人看病，也不觉得是难事，我猜你可能心里可能觉得这钱我不还了也没关系……所以你根本不能理解我……所有的钱，我都是一定要还的，然而毕业以后我最多能找到月薪几千的工作，但是，治病的钱和借来投资的钱，来来去去几十万的钱，我要哪一天才能还得清？ 律小江真的差点就准备说“我的钱不用还了”，那都是她自己从小到大的压岁钱和零花钱里拿的，父母也不会干涉，她一直觉得能拿来帮助同学的妈妈挽回生命很值得，并没有期望对方一定要还钱。 【大江东去】：你妈对我来说不是没有关系的人，她是你的妈妈，你是我的朋友！ 【庄微】：我很没良心吧，我妈一个人，那么多年，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但现在我却觉得她带我来体验的这个人生，太苦了，太沉重了……所以有的时候，我甚至希望……甚至希望她就这么去了，人死债消，我就不用还她欠的那些钱了吧……我也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丑陋又恶心……但我不像程蕊漂亮有能力，没有你家境殷实生活自在，甚至连袁琼这样的小康之家，对我来说都是奢望……我现在才二十岁，这些钱的利息还在源源不断地滚下去，别说我妈的生死我管不了，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活着没有了指望，有时候想想还不如一死了之，我就不用管这些事了。 海风迎面吹过来，带着些冷意，乌云遮蔽了阳光，原本像浅蓝色宝石一样的大海，颜色暗沉下去。 律小江没想到庄微的心理问题已经这么严重了，如果她对律小江表现出来的有一分攻击性，对自己的攻击性就是十分了。 人一旦开始自我厌弃，自我攻击，就很容易走上绝路了。 【大江东去】：你看过莫泊桑的《项链》吗？ 【庄微】：怎么？ 【大江东去】：这个故事带给我最深的感受，不是女主角的虚荣和命运的捉弄，而是她的丈夫，不离不弃，跟想尽一切办法跟她一起节约和还钱，十年不渝，最后终于把钱还完了，有一种畅快淋漓。 【庄微】：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许是我太贪婪了，只想着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没有这笔巨额债务，虽然不会大富大贵，但也许能有一个安安稳稳的人生，可以攒钱买房，结婚或者不结婚，生子或者不生子，在工作和闲暇，在烦恼和快乐中平平淡淡度过这一生……越这样想，就越痛苦，越魔怔……其实你不用安慰我，有时候，我也还是也挺感谢你的，毕竟，如果没有你，我就没有妈妈了，如果没有你，我进这个游戏可能很快就死了，这些都是事实……
第38章 舟楫荒村 律小江想起庄微第一次在宿舍看到她的游戏仓，眼神中带着艳羡，嘴上却打趣她败家，后来不管律小江怎么邀请，程蕊都肯试一试游戏，庄微却绝对不肯。 与袁琼那种身为游戏黑洞对游戏彻底不感兴趣不同，也许正因庄微她知道自己是很矛盾的——她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油盐不进，其实内心脆弱不堪，一旦外壳碎了个裂缝，心中就会有很多东西没有办法再维持现有的形状，所以她不敢尝试任何看起来有诱惑力的东西。 对于这样一个又自尊、又自卑、又顽固、又脆弱的姑娘，律小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她，谁又不明白一家人相互扶持共渡难关也是人生的一部分，可真要劝人坦然接受全是苦难的生活，也是十分下不去嘴。 【大江东去】：其实你可以放心大胆讨厌我的，真的，不用矛盾，不用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这个游戏公司的人说什么“无线意识连接技术”，我听何清渠说，这技术可能有点类似WIFI，原本我们需要通过游戏仓连接才能进入这款游戏，但是现在不要游戏仓，我们都可以登录游戏，只是这个服务器好像出了问题，胡乱抓人进游戏，我和蕊蕊是录过信息的还可以理解，你和琼琼，则可能是因为在我身边，才被抓进来的。 庄微笑了，她这些日子来第一次笑得这么好看。 【庄微】：那我就更要感谢你了，这个游戏世界多好啊，不用买房，不用买车，不用担心找工作，不用还债，没有家庭背景，没有不可跨越的阶级……只要我能活下去就行了，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都不用想也不用管，且让我妈自己换钱去吧……更何况，我还没花钱买游戏仓就进来这里了，不更得感谢你吗？ 说完，庄微站了起来，背朝大海，张开双臂，任由猎猎海风吹乱她的头发，像一只挣脱了枷锁的小鸟，乌云和波涛在她身后翻滚，暗沉的大海和天空，似乎随时就要吞噬这个笑容明媚的女人。 【大江东去】：你…… 怎么回事，律小江怎么突然觉得不是自己在安慰庄微，突然变成庄微安慰自己了。 【庄微】：放心，我能跟你讲出来，就是想开了……你的帮助，是客观存在的；我妈的债，是客观存在的；有人恶意来浅溪村捣乱，也是客观发生的……每个人的行事风格，都是客观的，都不是我能控制的，就像风浪，像暴雨，重要的还是我如何去看……你放心，我不怪你了，不对，我本就不该怪你，这太可笑了……之前是我没有正视好自己内心的阴暗面，得跟你说声抱歉……其实仔细想想，如果我以怨报德，何以报怨呢？ 这是第一次，律小江这样深入地认识自己这个室友，不再只是一个一起吃饭、睡觉、合作的普通朋友，不是她在游戏世界的责任和负担，而是一个能够长久凝视和剜除内心腐肉的强者，一个有能力搏击风浪的人。 【大江东去】：那你……可要好好活下去，记得还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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